第 9 章

    大课的课堂设置在流芳殿。

    今日第一堂由医家的不朽境长老姜岚来教,她从修行入门理论讲到六大流派,七重境界。

    “修行的尽头是无上境。今世共有二十三位无上者,十六名就在云城。”姜岚说话温声细语,让人觉得十分亲切,下意识凝神细听,“但即便是强大如无上者,也有弱点,也有恐惧,譬如,影族司鸿一脉的血脉力量,虚狱。”

    岁雪掀起眼皮,盯着姜岚。

    姜岚接着说:“准确来说,虚狱是无论修行者还是普通人都惧怕的东西,它的力量太强,不分目标,在每一代拥有者的手中,具象化的形态也不同,有可能是焚尽一切的烈火,劈裂天穹的雷电,可能是诸如此类的一种独立的形态,也可以是强化六大流派术法的力量。

    只需释放微不足道的一点力量,就能让我们脚下的这座岛变成一抔灰,更不提在座的你我。”

    座下一些弟子被吓得不轻。

    姜岚神色不变,语气里带着几分安抚的意思:“诸位不必害怕,并非任何一个拥有虚狱血脉的人都有如此大的威胁。血脉的力量分强弱,拥有者的天赋又决定血脉力量觉醒的程度,而个人体质关系到这一份力量能发挥出多少。”

    想要凭借狱的毁天灭地,有诸多限制。

    有弟子疑惑道:“姜长老,我曾听说司鸿家的人早已被诛杀干净,虚狱不是也应该消失了么?”

    姜岚摇头:“没有消失。道生无上者以卦术测得这三百年间,虚狱陆续存在过,尚无人知晓原因。”

    岁雪单手撑着下巴,垂眸画着舞剑的小人。

    说起来,虚狱进入她的身体之后就像消失了一般,她无法感知到它的存在,似乎是一种无法觉醒的预兆。

    若是始终无法觉醒,微生白会杀了她,再培养别的人吧。

    弟子们紧张起来,忍不住窃窃私语:“那为什么不想办法把影族的人全都杀了?”

    “杀不尽的。”姜岚笑着解释,“几百年前,大陆上的修行者联手围剿影族之人,也没能做到将他们全部诛杀。那些还活着的影族之人,一部分被镇压在冰原之上,一部分隐姓埋名躲藏在四国一州各地,或许也在云城。”

    有人举手:“长老,听说单看外貌,影族之人与我们并无什么区别,那我们要怎样才能辨认出来?”

    姜岚遗憾摇头:“一些无上者有办法认出影族之人,但你我不行,除非医家研制的辨微成功了。”

    “可是,如果这个觉醒了虚狱的影族之人其实并不想与修行者为敌,并不想灭世呢?”

    殷珞原本在小声自言自语,却被姜岚的目光捕捉,于是鼓起勇气抬头看着姜岚,提高了声音:“无上者们明明那么厉害,难道不能想办法将虚狱的力量彻底摧毁吗?这样影族对大家都没有威胁了呀。”

    岁雪歪头看了她一眼。

    傻姑娘,影族与修行者是宿敌,若是有族人觉醒了虚狱之力,且有能力完全掌控,虚狱就是他们报驱逐诛杀之仇的最强助力。

    姜岚也看着殷珞,没去解释修行者与影族之间不死不休的恩怨,话说得简单干脆:“无法摧毁。”

    .

    岁雪坐在凌风崖的池边,有云影天光相陪。

    她白天练习幻生灭,到了夜里,就开始研究山令自创的星霜一瞬。

    书上说,星霜一瞬学成后,可召唤天上星宿为将,迎战四方。

    练星霜一瞬的第一步,体内要有足够多的星蕴作为力量支撑。

    第二步,要先绘得出星图。

    岁雪调动星蕴,无数根蓝紫色的光束如丝线般钻出掌心,注入身前的虚空,散作星雾,漫开在四面八方,直到变成了一个敲开的鸡蛋壳一般的半圆笼罩在凌风崖之上。

    岁雪手势变化,远在苍穹之上的东方七宿纷纷降下一粒光点,落在头顶的星雾中。

    她控制着这些光点在星雾的东边归位,隐约显露出几分飞腾的苍龙模样。

    太黯淡了,力量的确不够。岁雪捏了捏被风吹冷的脸。

    要将二十八星宿全部绘出,相当于把整个星空复制在星雾之上。需要多少“足够多”的星蕴,岁雪总算有了点概念。

    要练练绘星图的同时转化储存星蕴。

    “不愧是山令尊者的徒弟,练习的万化术法也是旁人从来没见过的,真是新鲜。”

    岁雪对这个不讨喜的声音有几分印象,是分流派那天嘲笑她的人。

    她扭头朝来人看去,夜色之中青年逐渐靠近的一张脸越来越清晰,令岁雪心神剧震,撑在左右两侧地面上的双手无意识蜷缩了手指。

    是梦境里的那个人!

    那不是梦境,是预知的未来?!

    将来会让她不顾一切也要追随与信任的人,让她在身边人的挽留与痛惜、憎恨或拯救面前,都毫不在意,仿若陷入执念的人,原来就是他啊。

    岁雪稳住心中紧绷的情绪,不动声色地重新打量面前的江妄,心想着他究竟有什么手段。

    “你该不会还特意来看我是不是修行十分艰难,好嘲笑我吧?”岁雪奇怪道。

    江妄听得一愣,哼笑了声:“我没这么闲。”

    他把提在手里的食盒放下,端出一碗还冒着点热气的小馄饨,往岁雪面前一递:“山令尊者做的,我吃人嘴短,就替他跑跑路,给他勤勉刻苦的好徒弟送来。”

    扑面而来的香气倒是让岁雪有点饿了,她却没接,惊讶道:“你和我师尊很熟悉吗?”

    “也就那样。”江妄轻描淡写道,也在池边坐下来,把碗放在她身旁,“没毒,不信的话,给我吃好了。”

    岁雪真就把碗往他旁边一推,老实道:“我害怕。”

    “你还真够坦率。”江妄眼角一抽,面无表情拿起筷子夹了一只馄饨送进嘴里。

    岁雪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问:“你也是万化的人?你叫什么名字?”

    江妄回答得简单干脆:“道生,江妄。”

    道生的人,难道是道生有什么可以重塑人格的办法?

    江妄不知道面前恬静的少女对他的敌意和戒备瞬间就攀升到了顶峰,心里还盘算着怎么找话题和她尽快变得熟络,以后好拜托她从山令口中问出当年日照山下的小渔村被屠的前因后果。

    这十八年来,他无时无刻不被自己的身世困扰,一个与世无争的村子怎么会被万化的修行者屠灭?杀了他爹娘的凶手究竟是谁?

    可惜他当时尚不足月,对整件事情毫无印象,山令救了他,却对此人闭口不提。

    仇恨是一种拖累。山令这样对他说。

    这句劝解的话对江妄而言,不是保护,而是一种轻看和嘲讽,顺带着将他知道真相的权利也轻易剥夺。

    每一次被重复提起,都像是在逼他正视自己实力太弱无法报仇的事实,时刻令他对自己产生怀疑,甚至是怨恨。

    江妄抽离情绪,正打算画几个造景的符逗岁雪开心,却见她突然站起身来,径直往山下走。

    “哎你要回弟子客舍了?一起啊。”江妄把手里的东西塞进食盒,去追岁雪。

    “不回,不要跟着我。”岁雪双手交叠护在胸口,摇头说。

    江妄被她过分警惕的模样逗乐了,几步就追了上来,与她并肩而行:“这大晚上的那你去哪?”

    岁雪往一旁撤开距离,走得很快:“我长这么大,还没有给外人报告我要去哪里的习惯。”

    “要不是山令尊者让我有空多照顾照顾你,你当我愿意瞧你一眼?”江妄嗤声道。

    岁雪没吭声,直接施展了瞬形。

    “不是,我刚才开玩笑的,岁师妹,你刚到云城,不知道云城里也有许多心怀不轨的坏人,我实在担心你。”江妄咬咬牙,收敛了脾气,瞧着真情实意极了。

    岁雪点点头:“你这样非要跟着我,比较像心怀不轨之人。”

    不识好歹。

    江妄不敢再上前一步,额角青筋直跳。

    .

    医家南边的一座小院里,红炉暖锅的香气已被吹散,秦君昭收拾好了碗筷出来,见沈纾星和聂飞仰面躺在院子里的竹席上,也跟着在旁边躺了下去,扯开身上的大氅把自己严严实实盖住。

    聂飞举着寸心简玩,随手指了指万化方向大盛的星光:“那个发光的锅盖什么玩意?亮了几个晚上了,明天我们去看看?”

    沈纾星扭头去看:“是岁雪在那里修行。”

    几天前他去找她,想问一件事,人没找到,却听殷珞说她早上练剑,上午听课,下午和晚上都在凌风崖练万化的术法,每天很晚才回去休息。

    沈纾星知道她勤奋,却头一次知道她这么拼命。

    聂飞没听清,支起耳朵又问了一遍:“谁?”

    秦君昭这几天去医馆的时候倒是听过这个名字,说:“山令尊者收的那个徒弟。”

    夜里有风忽起,一阵寒意钻了进来,秦君昭咳嗽了声,过了会又笑着对沈纾星说:“我记得你们昭英公主府中,有个孩子也叫这个名字。”

    沈纾星知道秦君昭应该也听过那个传言,他不喜欢年寿难永这几个字,便不想承认。

    聂飞后知后觉翻身而起,开心道:“岁雪?小时候就把你的剑术夸得天花乱坠那姑娘?真好哎,她还活着!”

    聂飞也是永盛城长大的人,小时候就和沈纾星走得近,自然知道岁雪的存在。

    从来不喜旁人打扰自己练剑的少年,竟然会允许一个根本不懂剑术不会修行的姑娘天天叽叽喳喳陪伴,也会从朋友那里关系一些新鲜事,在闲暇时说给她听。

    聂飞想起一往情深四个字,忍不住感叹:“她还真的追到云城来找你了。”

    “岁雪只当我是好友。”沈纾星身在传闻之中,心中比谁都清楚,静了会,他说,“岁雪的身份还请你们不要揭穿,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秦君昭对沈纾星一系列的反应有点诧异,他想了想,恍然大悟:“你这几年找天命棋就是为了这个?”

    传说天命棋可以更改命格。

    天命棋也只存在于传说。

    即便岁雪失踪之后,别人都说她已经死了,沈纾星也不信,也再找。

    沈纾星被猝不及防戳破隐秘的心思,竟然有一丝莫名的局促。他弯起手肘遮住眼睛,依旧一个字也不说。

    秦君昭笑了笑,就当他默认了。

    “什么天命棋?”聂飞侧身凑过来。

    秦君昭默契地保持沉默,伸手拉了拉大氅,把耳朵也一起遮住了。

    “跟你两个说话真没意思,哑巴一样。”聂飞坐起身来,不满地左右看了他二人一眼,伸腿轻轻踹了踹沈纾星,“我说你也是累,找溯年镜就算了,还得找什么天命棋,话说你的溯年镜找到几块碎片了?”

    “三块,还差两块。”沈纾星语气平静而笃定,安慰自己,“快了。”

    以前找溯年镜碎片,是为了依靠它回溯过往,找到失踪的母亲和岁雪。现在岁雪回来了,沈纾星夜深无人时会莫名其妙爆发出的愤怒与孤独都显得不那么汹涌骇人。

    秦君君听完沉默,三块他就找了六年。

    “那就好。”秦君昭最后也安慰他,捂在大氅里咳了几声,厚重的大氅就像进了风一样不停鼓动。

    沈纾星扭头看他:“你冷不冷,进屋去?”

    秦君昭摇头:“霜霜不在,我难得可以吹吹风。”

    “还是进去吧,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祝霜回来得把我俩塞进棺材里陪葬。”聂飞放下寸心简,用力拉了拉秦君昭,但因为这个人态度坚决并且十分固执,根本拉不动,就叹了口气,“祝霜什么时候回来?”

    “霜霜在入劫卡了很久了,这次不破境是不会回来的。”秦君昭慢悠悠重复了一遍她的原话。

    沈纾星挑了下眉:“下个月开无尽海也不回?”

    “那得回。”秦君昭伸出手,摸出寸心简给祝霜发去这个消息。

    聂飞重新躺了回去:“白白呢?去山里砍树砍了半个月,还没饿死?”

    “还活着,但好像遇到了点麻烦。”沈纾星闭上眼睛休息。

    聂飞就点开寸心简,飞快地给慕照白发去一条传文,关心之中又夹杂着八卦:“什么时候回来?还好吗?”

    被困在毒瘴里的慕照白黑着一张脸,回:“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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