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迹

    柳璨连夜入了大同,在汪元的引导下,径直去见了沈音。

    “柳千户,”没等柳璨走入客厅,沈音便迎了过来:“不知柳千户此次前来解运银两,带了多少兵卫?”

    柳璨看了沈音一眼,确定他便是前世那位壮年入阁的沈音沈阁老。

    只是,如今的沈音眼下带着大片的淤青,眼中血丝萦绕,发髻也有些毛躁,身上的衣服更是皱巴巴的,似乎多日没有换过了。

    再仔细一看,他袖口与衣襟下摆处似乎还有暗红色的血迹。

    “既是解运银两,我所带的兵卫自然不多。这次跟我来的不过十数名精骑,剩下几十人在后面解运银两。”见沈音面沉如水,柳璨又道:“但沈御史若有吩咐,璨自当尽力而为。”

    “柳千户请,”沈音将柳璨迎入客厅,道:“这番大同兵变,是因为前任大同总兵杨震病故。柳千户应当知道杨震杨总兵,此人与令尊一般,平生自奉节俭,不曾亏欠兵士粮饷,每每征战则身先士卒,最是得兵士爱戴。他手下近千家丁,保得大同一方太平。”

    “只是杨总兵病故后,梁夫人只能让二百人入籍,其余人的钱粮无法得到保证;再加上前任巡抚武锦急功近利,又几番克扣士卒钱粮,这才激起了兵变。”

    “武锦死后,知县也为叛军所杀,我暂时留了下来,命库房开仓发饷,钱粮各半;又与他们约法三章:不得劫掠亲王宗室、不得侵夺仓库物资、不得伤害无辜百姓。今日凌晨……哦,昨日凌晨才发放完了粮饷。”

    “听闻柳千户来,我便命汪元去迎接千户,想请千户帮我个忙。”

    柳璨道:“御史有何吩咐?直言便是。璨若能做到,自会全力以赴。”

    沈音起身,对着柳璨深深一躬:“音想劳烦柳千户去请已故杨总兵的夫人梁氏。”

    柳璨站了起来:“还请沈御史说的更明白些。”

    沈音站直身体,正色道:“大同再不可有横死的官员,更不可有受惊的宗室。无论如何,音都要护住这些宗室官员。何况大同孤悬塞外,倘若有异,匈奴定然会趁机而来。”

    “我已经向朝廷写了奏疏,我院都御史左公素来与我交好,见我书信,他定然会直达帝听,想来不久就会派来支援。只是在此之前,无论如何,大同都必须稳住。”

    “我本想着柳千户身为定远侯爱子,身侧定当有一批精卫,想要借这批精卫一用,没想到柳千户身侧也无人可用。如今之计,唯有去梁夫人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动用杨总兵生前的亲信。”

    “音是想,从这批家丁中抽出一部分保住官员宗室,再用另一部分加强防备。即便是最差的情况,也不能让这批人投了匈奴。”

    “只是音文官出身,前去劝解,只怕会惹梁夫人生气,反而不美;柳千户出身名门,比我合适千倍万倍。”

    “烦请柳千户以大同百姓为念、以国朝边防为重,务必劝动梁夫人。”

    “好,”柳璨答得干脆,干脆到沈音都有些惊诧。

    在沈音的惊诧中,柳璨叫出陈安:“陈安,你留在此处,务必护住沈御史。”

    陈安满脸不愿:“柳哥,侯爷让我好好——”

    “柳千户万万不可,”陈安的话被沈音打断:“此次兵变事起仓促,干系又大,万不能将可用之人留在音身侧,徒徒耽误时机。”

    “沈御史如今主持大局,万不可发生什么意外,”柳璨诚恳地望向沈音:“我毕竟是定远侯的儿子,旁人不会轻易动我;沈御史则不然,倘若有人想要沈御史的性命,沈御史又该如何?”

    沈音沉吟片刻,举起衣袖,道:“柳千户是因我衣上血迹,所以才要留人过来护我?”

    说着沈音一笑:“柳千户误会了,这是前几日发放粮饷时,有人插队生事,音顺手拔了剑,斩了那人手臂时,不慎留下来的血迹。因着事务繁杂,变在瞬息,音还没有来得及更换衣物。”

    柳璨:“……”

    儒雅随和沈希声,拔剑斩人不容情。

    柳璨不禁感慨……

    随手拔剑砍人臂膀,之后习以为常到连衣服都没换。

    这届文官可真是够剽悍的啊。

    最后,陈安还是被柳璨留了下来保护沈音,柳璨则在汪元的带领下,和江永一同去求见杨震的妻子梁氏。

    距离梁氏居住的房子还有几丈远的地方时,汪元便大声喊叫起来。不过片刻,便有四五个精壮的便衣汉子走了出来:“又是你。你为何总是来扰夫人的清净?”

    那些人又看到了柳璨和江永,神情更加不善,手握紧了刀把,眼睛直直地盯着柳璨:“敢问阁下是……”

    柳璨上前两步,对着两人喊道:“烦请几位壮士禀报,就说定远侯柳彻第三子柳璨求见夫人。”

    那汉子眉头皱起,对着身边人扭了扭头,示意他去禀告梁氏,自己却依旧望着柳璨:“不知道阁下如何能够证明自己就是定远侯的三儿子?”

    他自然听闻过定远侯的威名,知道柳彻二十年间自百户升至侯爵的经历,也知道他有三个儿子,其中第三子自幼养在军营。

    柳彻为这孩子遍寻名师,教他练武习文,又听说这孩子生得一副好容貌。

    眼前这人年纪倒是不错,外貌也很是出色,只是事关夫人,他不敢掉以轻心。

    柳璨问:“敢问壮士可是杨震杨总兵手下的孟豹?”

    孟豹道:“确实是我。”

    柳璨又问:“敢问孟豹孟壮士是否在刘龙泉刘先生手下学过剑法?”

    刘龙泉是一代剑法大师,他家中世代修习剑法,却只有他一人天赋最佳。

    据说刘龙泉出生前夕,其父梦见两人捧了一把宝剑交到他手中,并说这就是天下闻名的龙泉剑,其父醒后很是激动,当夜刘龙泉诞生后,其父就用龙泉为其命名。

    孟豹确实在刘龙泉手下修习过剑法,但这事很是隐秘,孟豹道:“阁下为何如此发问?”

    柳璨道:“柳璨不才,也曾跟着刘龙泉大师学过一段时间的剑法。若是孟壮士允许,璨愿为孟壮士舞一曲剑舞。”

    刘家世代剑宗,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刘家不仅会杀人的招式,还会舞剑的招式。

    只是刘家自矜身份,认为舞剑是娱人的靡靡招式,不肯轻易示范,更不肯轻易教人。

    孟豹自是知道这一点,闻言心头一动,抬脚踢了一支木棍给柳璨:“得见公子舞剑,是在下之幸。”

    木棍飞到空中,柳璨抬手接住,反手舞了个棍花,随后以棍为剑,舞了一支剑舞。

    这剑舞不长,正是当日柳璨去宁夏前,为顾昭舞的那一支。

    因着顾昭喜欢,柳璨特意多练习了几次,如今舞来得心应手,堪称一舞动四方。

    一舞罢,柳璨又将木棍扔回到孟豹手中。

    孟豹抬手一挡,木棍便跌落到地上。

    孟豹拱手:“不知道柳三公子前来,有何要事?”

    孟豹久居大同,并不清楚柳璨已经做了千户。

    柳璨同样拱手回礼:“璨受大同御史沈音之请,前来求见夫人。在见到梁夫人前,请恕柳璨不敢多言。”

    孟豹尚未发话,已有道妇人声音传来:“若果真是柳三公子,还请进屋喝一杯茶。”

    孟豹回身唤了一声夫人,柳璨也抬眼望向那人。

    梁氏四十多岁,浓眉大眼,虽是丧夫不久,精神却极好。

    她荆钗布裙,浑身上下只左手手腕上套着一只没有花纹的素银镯子。

    柳璨躬身行礼,跟着梁氏、孟豹等人一同走了进去。

    梁氏递了杯茶到柳璨面前:“边境苦寒,没有什么好茶,还请柳三公子莫要嫌弃。”

    柳璨接过茶盏,饮了一口后才放下茶杯,笑道:“边地茶水,果真别有一番滋味。”

    见柳璨毫无怀疑地饮下茶水,孟豹放心了几分。

    梁氏又道:“柳三公子此行,若是要我去劝慰亡夫手下的亲信,请恕我难能从命。”

    “夫人睿智,”柳璨正襟危坐:“只是,夫人,如今大同兵士暴起,接连斩杀巡抚、知县等数位朝廷命官,若是夫人不肯怜惜他们,他们定然会被悉数定性为叛军。若是运气好些,还能举身投敌;若是运气不好,怕是会被悉数剿灭。”

    梁氏叹气:“不瞒柳三公子,这事,我实在是有心无力。”

    “亡夫生前曾在我面前盛赞定远侯治军严明,也曾说过,定远侯虽是也吃空饷,但讨来的军饷却几乎全部用作军用。三公子应该知道,如今吃一半的空饷已是廉洁之至了。可只有将大半的饷银全部用作军用,才能养得起一支像样的军队。”

    “家夫去世后,这些饷银,自是落不到军队中,反倒是被其余高官通通瓜分殆尽。能够用于军士的饷银,寥寥无几。何况粮贵便只发银子,银贵时又发粮米,如此,军士们又何以聊生?”

    “因着亡夫官至总兵,我也讨了个诰命,能上疏言事。但朝廷处理的结果,柳三公子也看到了。朝廷只准将二百人附籍,其余八百人,我也救不了。”

    “这群家丁虽比不上定远侯手下的那批精锐,但也堪称虎狼之师。这般虎狼之师尚且没有银米喂饱,其余兵士的待遇,也可想而知。”

    “若无一位用心边事、手腕强硬却长袖善舞之人坐镇,哪处养得起这般兵士?可当了兵却不给发粮米,这不是逼着人兵变吗?”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