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俭道：“承蒙夫人关照，饭菜很是合口。”

    说着捡了只凳子放到郑氏身侧，道：“夫人请坐。”

    郑氏忙让他们坐下：“快坐下，正吃饭呢，站着做什么？”

    陈安心想我们正吃饭呢，你来了，我们能不站起来吗？

    就听见郑氏道：“我就是来看看。饭菜够吃吗？咱们这院子里有厨房，不够吃接着做。”

    陈安又想，这位郑夫人可真是和善啊。

    李俭不清楚陈安心中所想，只是客气地回话：“多谢夫人关心，饭菜够吃。”

    郑氏瞧了眼餐桌，语气有些疑惑：“怎么还留了饭菜？”

    李俭道：“柳哥有事出去了，饭菜是给柳哥留的。”

    郑氏道：“那位柳公子做什么去了？出去的时间长不长？”

    事实上，郑氏刚进来就发现柳璨不在了。

    一来，郑氏此行便是来找柳璨的；二来，柳璨身姿伟岸，容貌也俊朗，站在人群里鹤立鸡群，一眼就能看见，看见后就很难忘记。

    只是，话若是说的太清楚，彼此脸上难免有些不好看。

    也因此，郑氏才问了那句“怎么还留了饭菜”。

    没等李俭回答，顾昭先开口了：“现在天气这么冷，等他回来，饭菜估计都要凉透了，吃下去不舒服。要不，你们把那份饭菜也吃了？反正有厨房，等他回来了，现做就是。”

    行伍之人生活清苦，何况素斋不同于肉食，里面没有多少油水，凉了也不会太难吃，柳璨定然不会挑剔。

    但想着柳璨似乎很在意这位顾家小娘子，李俭道了声谢：“顾娘子说的是。既如此，我们便不给柳哥留饭菜了。”

    柳璨不在，郑氏只留了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找我”后便离开了。

    李俭将盛出的那盘菜推到桌子中间，几人接着用饭。

    陈安将盘子底上的一层素菜堆到一块儿吃掉，又用馒头沾掉盘子上的菜汤送入口中，这才满意地放下了筷子：“总算吃了一顿饱饭。”

    “瞧你那点出息，”王斌一声笑骂，瞧见有人挑开门帘，道：“柳哥回来了？”

    “嗯。吃完了？”柳璨掀开门帘，揉着眉心走了进来，看着干干净净、连油光都不泛的盘子，垂下手，乐了：“怎么？胆子大了？连饭菜也不给我留了？”

    见柳璨出来，李俭顺手操了把凳子过来，几人挤了挤，让柳璨坐下，这才道：“那位郑夫人，说给柳哥留了饭菜。”

    柳璨唇角迅速勾起，片刻间那笑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水呢？”

    “啊？”几人都有些愣，柳璨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洗漱用的水。我现在这副模样，怎么好见人？”

    一言罢，江永几人脸上满是促狭。

    不好见人？

    是不好见那小娘子吧。

    李俭忍着笑回话：“衣服在炕上，石青色，叠的整整齐齐的，我们碰都没碰；皂角在另一间屋子里，木盆与毛巾也在，只是热水没有了，要去现烧。”

    沙弥们送来了五人份的洗澡水，但初春的热水根本放不住，与其等热水变凉，不如直接用掉。因此，李俭他们在洗完澡后，将那桶热水兑了冷水，调好温度后，一人一瓢地兜头浇下，将所有热水都用光了。

    几人里头，第一个浇水的是陈安，吃饭最多的也是陈安。

    现在不等旁人吩咐，陈安便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我这就去烧水！”

    望着陈安落荒而逃的背影，柳璨忍俊不禁，随后对着李俭吩咐道：“记得找个刮胡刀过来。”

    奔波数日，柳璨下巴上冒出一层青胡茬。

    穿着盔甲时不觉有他，此时脱了盔甲，又见王斌下巴上满满的胡茬，想来自己脸上也很是难看。

    王斌没忍住，笑出了声：“柳哥，方才郑夫人和那位小娘子过来了，说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去找她们。我看，找刮胡刀这事，何必劳烦李哥去做，干脆找那位小娘子要算了。”

    柳璨生的好看。

    十二岁初入军营的时候，有人以为他是谁的兔儿爷；后来也有人把他当秀童看，气得柳璨提刀追着那人跑了半个军营；被缴了刀后，赤手空拳把那人打得跪地求饶，之后见一回打一回，直打得那人看见他就跑。

    那时候柳璨可着劲儿地往糙里折腾自己，每天正午太阳最烈的时候都要赤着上身去打一套拳。

    可惜天不遂人愿，柳璨好不容易晒黑了，一个冬天过后，又白回来了。

    素来不在意外貌的柳璨突然要刮胡子，想也知道是为了那位小娘子。

    “行啊，你去要，等到了校场，我奖你一天多跑二十圈。”柳璨好脾气地补充，“不是喜欢沙袋么，记住了，一条腿上绑两只。”

    “别、柳哥，我瞎说的，”王斌忙求饶，一边求饶，一边朝着李俭使眼色求助。

    李俭也笑了，对着柳璨道：“方才郑夫人来的时候，那小娘子见我们给柳哥留了饭菜，担心饭菜凉了之后，柳哥吃下去不舒服，这才叫我们吃掉那份饭菜，说柳哥来了现做。”

    柳璨微微扬首，面带笑意：“下不为例。”

    厨房里，杏仁豆腐已经定型，顾昭和丹儿忙碌着，准备再做几个菜。

    自打杏仁浆被放在小铫子里煮着后，郑氏便说要去拜拜佛祖菩萨。问顾昭去不去时，顾昭正挽着袖子收拾厨具，闻言摇了摇头，说要做几道菜，郑氏见她心情颇好，便没有强求。

    女儿家多多少少都有几道拿手好菜，顾昭更是其中翘楚；虽然身处寺院，食材不过是些蘑菇豆腐、萝卜白菜，也没有葱蒜一类的荤腥食材，不过顾昭常常为家人下厨，倒也知道该怎么用这些食物做出美味佳肴。

    再说了，顾昭还有一项宝贝——离家时，郑氏特意让人带了些顾昭爱吃的口蘑过来。

    口蘑刚刚发好，顾昭将泡口蘑的水倒了出来，才捡出口蘑，就看见陈安一溜烟儿地跑了进来。

    看见顾昭挽着袖子，陈安道：“顾娘子，有没有空着的锅？我得烧些热水。”

    “是柳公子清洗用的么？”顾昭问了一句，见陈安答是，便对着一只大锅指了指：“锅里有水。灶下埋着两根大柴，现下还烧着，水还是热的，你直接用就好。”

    陈安弯腰看了眼锅灶，果然见里面埋着两根柴，外面还是木头，灶火里的柴却碎成了一块块漆黑的木炭。

    掀开锅盖，白雾顿时弥漫着遮住了陈安的视线。陈安往后倾着身子，眯着眼看见锅里有一大锅水不住地往上冒着小泡，顿时提来水桶，将热水舀了进去。

    顾昭拉了把凳子坐下，“柳公子回来了？”

    “嗯，”陈安舀了满满一桶热水，盖上了锅盖。

    顾昭又问：“你吃不吃杏仁豆腐啊？”

    “不了不了，我先给柳哥送水去。”陈安提了水桶就跑，水瓢在水面上浮浮沉沉，洒了些热水到地上。

    陈安回来得快，进屋子时，柳璨还在和李俭他们说笑。

    见陈安进来，柳璨脸上的笑顿时消失了：“水是一直备着的？”

    “是啊，顾娘子还问我是不是柳哥回来了。”陈安放下水桶：“对了，她还说做了什么杏仁豆腐，问我吃不吃。”

    “你怎么答的？”柳璨霍然起身，声音陡然严肃起来，从陈安手中劈手夺过水桶就进了屋子，还不忘低声嘱咐李俭：“快去找刮胡刀来。”

    “我当然说不要啊，”陈安可委屈了。柳璨肯定不让他吃啊，他可不想为了一盘豆腐挨罚。

    可惜柳璨早已提水进了屋子，一点没注意到陈安的委屈。

    江永看着独自委屈的陈安，乐得前仰后合，“这事不怨你。总之，别收小娘子送的东西，否则啊，”江永朝着门帘抬了抬下巴，“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厨房里，口蘑与豆腐在砂锅里慢慢炖煮着，顾昭单手托腮，盯着砂锅出神。

    丹儿切好了萝卜白菜，抬头就看见顾昭这副样子，走到顾昭身边，拉了只凳子坐到一块儿：“姑娘在给那位柳公子煮的？”

    稍微富贵些的人家都会给女儿找个丫头一块儿陪着，两人朝夕相处，同吃同睡，丫头过得比寻常人家的女儿还要好些；等着姑娘出嫁了，要丫头要么跟着陪嫁，要么主家出份丰厚的嫁妆，替她找户好人家，是以这些人家里，姑娘和丫头的感情好得出奇。

    顾昭和丹儿也不例外。

    顾昭依旧盯着砂锅发呆：“是啊，想着让人家帮忙，当然得给人家一些甜头啊。”

    “哦，”丹儿看了眼已经成型的杏仁豆腐：“今天做的杏仁豆腐可真不少啊。”

    “嗯，”顾昭嗯了一声。

    顾昭当然知道这次做的杏仁豆腐很多，约莫有十来个人的份，所以刚才才问了陈安那句“你吃不吃杏仁豆腐啊”。

    但明知丹儿打趣自己，顾昭故作惊讶道：“这次怎么这么多？”

    丹儿笑笑：“我也不知道。”

    没来护国寺前，郑氏就让人给智安大师带了话，想让智安大师开导开导顾昭；还让人泡了杏仁，要给女儿做杏仁豆腐；想来是护国寺的沙弥本着宁多毋少的心态，多泡了一些。

    砂锅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香气渐渐散开，前来送水桶的陈安闻见了，吸了吸鼻子：“顾娘子，我来送水桶了。”

    “柳公子收拾干净了？”顾昭看了陈安一眼，起身拿出一摞径直三寸的小盘子。

    陈安嗯了一声，转身告辞。

    顾昭盛好了杏仁豆腐，将五只小盘子并一小碗桂花蜜放到了托盘上：“丹儿，我去看看他们，你先炒两个菜。”

    丹儿戏谑道：“是啊，柳公子还没吃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