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京

    客厅里,柳璨顾昭陈安都坐着。柳璨皱眉问:“希声兄为什么被带走?”

    陈安也是皱眉:“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沈大人似乎一早就预料到了此事,锦衣卫来到的时候,沈大人已经将冠服叠好,整齐地放在盒子里了。”

    柳璨又问:“接替希声兄总督职位的人是谁?”

    陈安道:“似乎是让陕西巡抚暂时代理,别的我也不清楚。”

    柳璨压下眉宇间的不耐:“……罢了,咱们做好自己的事情,别让希声兄担心就是了。”

    囚车由几根圆木打造而成,既不遮风也不避雨,明晃晃地在日头下晒着,沈音只庆幸他没有被上了枷锁,也不必一定要站着,还能坐在囚车一角闭眼小憩。

    只是,囚车颠簸得厉害,沈音不比柳璨,有过一连十几日都待在马上的经历,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散了架一样,食欲也很是差劲。

    囚车好不容易停了下来,范先生捧着水囊跑到沈音身边:“东主喝口水吧。”

    沈音睁眼看向范先生,勉强接过了水囊:“范先生费心了。”

    兼了兵部尚书职位之后,沈音的幕僚又多了几人,只是他此番获罪,并不愿意连累这些人,而他们又自己商量了一番,最后,以文先生为首的大多数幕僚便留在了固原,帮助陕西巡抚处理军务,范先生则一路跟着锦衣卫护送沈音入京,照顾沈音的衣食起居。

    因着范先生自己骑马而来,锦衣卫倒也没有喝退他,反倒是对他多有宽待——

    沈音的姓名,他们或多或少也听说过。既然有人公忠体国,他们自然也很是钦佩,因此不仅默许了范先生的行为,还额外对沈音有些照顾,譬如沈音座下的垫子,又譬如此时送过来的羊腿:“沈先生吃些羊肉吧,都是干净的东西,兄弟们还没有动。”

    沈音方才勉强喝了几口水,闻言苦笑:“几位自己吃吧,音实在是没有胃口。”

    他连这几口水,都是怕自己中暑,强逼自己喝下去的。

    范先生也婉言拒绝,只是自包裹中拿出来一张饼:“东主,我知道东主不爱油腻,这饼并没有用油,东主吃些吧。”

    沈音掰了半张饼,撕成小块,一块块扔进了嘴里。

    他哪里是不爱油腻,明明是小时候跑了几条街去找最好吃的饼,一时有些吃伤了。

    也因着八月份日头太晒,羁押沈音的人怕他中了暑,索性白天歇息,晚上赶路。因着晚上露重,几人怕沈音染了风寒,还特意多置办了几身衣裳让他盖着。

    如此昼伏夜出地一连走了十几天,几人总算到了京城,也总算将沈音送到了诏狱。

    乾清宫内,时任礼部尚书刘载满脸忧愁地等待着宋恒的接见。

    沈音竟然被押解回京,并且被送进了诏狱……

    刘载越想越头疼。

    他以往教过萧玥,沈音也曾向他讨教过几次,他清楚沈音的才学品性,知道沈音绝不可能犯错。

    何况,此番沈音入狱,宋恒并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罪名。

    刘载越想越觉得心惊,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个有些荒谬的理由——

    莫不是萧玥因爱生恨,见沈音娇妻幼子,又仰仗着自己太后的身份,所以让宋恒随意找个理由将沈音下狱,想要狠狠折磨沈音一顿?

    如是想着,刘载惊出了一身冷汗,不由想起春秋时期筑台纳媳的卫宣公,以及本该嫁给急子,结果却为了让自己儿子登上王位,意图杀掉急子的宣姜。

    刘载一身冷汗,忽然听到了高聂的声音:“刘大人,陛下请您进去。”

    刘载定了定神,整理了衣冠,这才故作镇静地走了进去。

    宋恒有些疲倦地坐着:“刘师傅找朕,可有什么要事?”

    刘载行过礼后,方才斟酌道:“陛下圣心自裁,臣愚钝,不懂陛下为何将陕西三边总督押运回京?”

    宋恒闻言染上怒意:“朕要他以招抚为名杀了那些叛卒,结果他竟然真的将那些叛卒给招降了,你要朕如何不怒?”

    刘载震惊地忘了规矩,抬头直勾勾地盯着宋恒:“陛下……为何有这般命令?”

    “对于这些叛卒,陛下可以招抚,也可以剿杀,但独独不能借招抚之名行剿杀之事。”

    “如此,不单陛下爱民之心受损,朝廷威严气度也将不复存在。”

    “倘若真的将这批叛卒杀了,他日叛逃之人定会负隅顽抗,不肯束手投降。日后不仅再难招抚,剿灭也会更为困难。”

    “如此百害而无一利之事,沈音不做,才是为陛下考量啊。”

    刘载发话时,宋恒便认真地听着,眉头也渐渐舒展;直到刘载提到了沈音,宋恒本来舒展的眉头又紧皱起来,眉眼间满是暴怒:“怎么又是沈音?他不是才三十几岁,怎么就做了三边总督?”

    刘载的心一寸寸下沉。

    陛下似乎……对沈音有些成见。

    刘载想了又想,宽慰几声后,找了个借口告退。

    他要让自己夫人去找一找萧玥,让萧玥不要真的因爱生恨,酿成惨祸。

    沈音这般大才,若是死于女子的嫉妒,当真是天下人的损失。

    诏狱中,沈音盘膝而坐,闭目养神,似乎没有听到耳边彻夜不息的惨叫声一般。

    沈音并不害怕。一来,他政绩出色,并不觉得皇帝忍心处死他;二来,皇帝此事做的愚蠢,群臣明白其中原委后,定然会认同他的看法;三来……三来玥儿还在,定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诏狱度日。

    可惜沈音猜错了。直到九月初一,刘载夫人钱氏进宫拜见萧玥,萧玥才知道沈音进了诏狱。

    钱氏笑意温和:“不知妾身能否有幸,再唤一声太后娘娘的闺名?”

    萧玥也笑:“钱姨愿意叫我玥儿,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有所异议?”

    “玥儿,”钱氏面上浮现几分痛惜:“我这几日在读诗经,读到了一篇《二子同舟》。玥儿可还记得这一篇?”

    萧玥面色当即变了。

    她知道这首《诗经·国风》:

    二子同舟,泛泛其景。愿言思子,中心养养!

    二子同舟,泛泛其逝。愿言思子,不暇有害!

    这首诗歌的意思也很简单:卫宣公的两个儿子,公子急与公子寿乘舟同游,船儿飘飘荡荡,送行人望着两人的身影很是担忧,迟迟不肯离去,希望这两个人不要遭遇灾祸。

    这诗歌看似浅显,内容也很是正常,但倘若联系诗歌背景,便由不得萧玥不震惊。

    文宣公即是春秋时期私通父妾、筑台纳媳之人。而诗歌中的两位公子,卫宣公的两个儿子公子急与公子寿皆是他□□所生!

    公子急是卫宣公与自己父亲的妾室夷姜所生,公子寿是卫宣公强占了自己儿子急子的夫人宣姜所生。

    后来宣姜为了让自己的儿子继承王位,设计要杀害急子,不料自己的儿子寿与急子感情极好,几番劝告无效后,最后与急子同死。

    想起宋恒的龌龊心思,萧玥强作镇定,笑道:“钱姨这是什么意思?”

    不对,这些人不应该发现这桩丑事。

    钱氏以为沈音是因为萧玥而下狱,不免有些失望地望着萧玥:“玥儿,沈音去年做了陕西三边总督,兼兵部尚书职,可现在却坐着囚车回京,回京后就直接进了诏狱。”

    “玥儿,我知道你和沈音那孩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你既然入了宫,便……放他自由。就当是为了天下苍生,请你看在沈音经营边镇有功的份上,饶一饶他,莫要酿成二子同舟那样的惨剧,就算钱姨求你了,好吗?”

    萧玥只是苦笑。

    如今不是她与沈音放不放过彼此的问题,而是宋恒愿不愿意放过她与沈音的问题。

    见钱氏面上气愤更胜,萧玥道:“……钱姨回去吧,日后我不会再见你了。关于沈音的事情,我说了也没用。”

    说完后,萧玥不等钱氏再开口便唤过了绿袖:“绿袖,送客。”

    送走钱氏后,萧玥静静坐了很久,终于要绿袖替她带一句话给宋恒。

    听闻绿袖来到的消息后,宋恒当即推开了面前的公务:“玥儿让你带什么话给我?”

    绿袖回想着萧玥的神态,话未出口,先叹了口气:“陛下,娘娘让我告诉您,说钱夫人似乎认为她是试图杀掉急子的宣姜。”

    宋恒愣了一愣,忽然明白过来:“今日,刘师傅确实来过一趟。玥儿可还有别的话要你带给我?”

    绿袖又道:“娘娘说,您如何处置沈音,她都不在乎,只请您给她留几分颜面,莫要害她成为宣姜。”

    “娘娘还说,倘若陛下真的有心为她消气,她想手刃了徐羽徐神仙。”

    宋恒沉吟许久,道:“知道了。”

    绿袖离开后,宋恒思考了很久,对着高聂道:“让高铭回来提督东厂,让他去找徐羽。至于沈音……”

    宋恒眉头紧皱,终于开口:“先让他在诏狱里待上几个月。莫要让人对他用刑,也不准人前去探望,日常饮食依旧供给他,但不准给他发俸禄。”

    倘若他这般对待沈音,玥儿都能当作没有看见,对沈音置之不理,他便相信玥儿与他只是单纯地订下了婚约,不曾有过半分逾矩,更不曾对沈音有过半分情意,只是因为不想做宣姜才一次次地拒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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