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凶

    柳璨回了宁夏,柳彻也来了宁夏,昔日柳璨做小旗时手下的兄弟便有眼色地退了下去,只剩下江永王斌、李俭陈安和他们一起吃饭。

    晚饭依旧是顾昭亲手做的,柳璨尚未提箸,便笑着看向柳彻:“爹,昭昭知道您要来,一早就备下了您爱吃的菜。”

    柳彻抬眼望了柳璨一眼,眼里有点嫌弃,不过小孙女倒是很喜欢她爹,这会儿举着胳膊要坐在他爹怀里,柳彻便把柳叶儿给递了过去:“你练的兵倒是不错。”

    柳璨闻言更开心了,一把将柳叶儿摁在膝头:“爹去看了?”

    柳彻脸上也带出几分笑意:“是,身手不错,纪律也不错,看到我和柳叶儿来,脸上一点吃惊也没有。”

    “我叫柳叶儿过去喂他们吃蜜饯,一个个看着柳叶儿就想逗逗她,但没一个敢真的来逗她,一个个地忙着操练。”

    柳璨江永他们不客气地笑出了声,顾昭脸上也满是无奈,柳彻不由有些好奇,顾昭无奈道:“爹有所不知。柳叶儿刚刚会走路的时候,阿璨常抱着她出去晒太阳,还把柳叶儿单独放在一旁,自己就躲在一旁偷偷看着。要是有人来逗弄柳叶儿,哪怕没有误了操练呢,阿璨也会罚人家跑十圈,当时好多人都中招了,所以呀,他们后来见到柳叶儿,就跟见到洪水猛兽一样,有多远就躲多远。”

    “……小畜生,”柳彻笑骂:“你就这么坑人家?”

    柳璨只是笑:“帮他们长长记性呗,反正十圈又跑不坏。”

    柳叶儿全然不知她曾经做了自己爹爹的帮凶,这会儿正坐在她爹膝头,手里握着一块羊排大快朵颐,不时扯过她爹的衣袖擦嘴。

    顾昭只当看不见柳叶儿的动作。她第一次见柳叶儿用柳璨衣袖擦嘴就想要帮柳叶儿纠正这个坏毛病,可惜柳璨惯着,顾昭只能当作看不见。

    柳彻也只当看不见,更没有问柳璨是怎么处置那二百叛卒的,只是放宽心吃饭。

    柳璨性子越来越活络了,这是件好事。

    当天夜里,柳璨照例把柳叶儿扔给别人,让柳叶儿自己回屋睡觉,自己则舒舒服服地枕在顾昭腿上:“昭昭,我回来了。”

    顾昭解了柳璨的发髻,轻轻地替他梳理头发:“这次出去还累吗?听说你今天在外头晒了近一个时辰,这是怎么回事?”

    柳璨依旧闭着眼睛:“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六年前大同兵变,杨总兵手下有二百家丁投降了匈奴,他们如今又来投降,指名要降在我的手下。”

    “希声兄希望我能收下他们,我也想着要收下他们。只是叛国的罪太重,我不得不将他们惩戒一番,所以今天在外头多耽搁了些时间。”

    顾昭有些惊讶。

    昔年柳璨为她和定远侯府闹得不欢而散之时,问她要去哪里,说两京十三省,九边十三镇,顾昭想去哪里都陪她,还说即便不想待在这里,还有高丽,有扶桑,有南洋。

    当时柳璨被冻得都有些神志不清了,却还是说“除了匈奴,哪里都能去”,就差自己也在背上刺个尽忠报国来表达自己对国朝的忠心了,怎么这次竟然这么容易就原谅了这些叛卒。

    顾昭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直接发问:“阿璨这次,怎么这么容易就原谅了这些叛卒?”

    柳璨睁开了眼,眉宇间有些忧愁:“昭昭,若是能有一条生路,他们也不愿意到匈奴去求一碗饭吃。”

    “朝廷上下的贪官污吏上下盘剥,他们拿不到粮饷,难道要家小和自己一同饿死?”

    “他们到了匈奴,便不会受人白眼排挤?”

    “若是他们为了高官厚禄去,我自然痛恨他们,恨不得将他们除之而后快;但他们并非为了富贵,只是为了活下去。”

    “总没有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道理。”

    “天下之事,再大也大不过衣食住行四个字。若是吃不饱、穿不暖,日日都有冻馁之患,高官却既不准他们流离失所、起兵生变,又不准他们叛走匈奴、别处求生,只想着靠一张嘴来教他们,这不是让他们乖乖等死么?”

    “节是给食君俸禄、用民脂膏的官僚守的,不是给吃不饱饭的庶民守的。”

    顾昭便笑着点头:“我知道了。”

    她的阿璨这般悲悯通透,真是让她心折。

    却见柳璨又红了眼:“昭昭,日后若我战死,你不必替我守节。”

    顾昭面容上的笑顿时消失了。她不悦地望着柳璨:“你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方才提到了失节守节,柳璨自然而然地便想到了此事。闻言柳璨也不解释,只是勉强扯出一抹笑:“从大的角度说,青壮女子本就能够生育,若是不准改嫁,于国于家都是损失。但凡世务练达的官僚,哪个不是既鼓励富贵人家的遗孀守节,又鼓励寻常女子改嫁的?”

    “往小了说,我不舍得。我家昭昭应该永远明媚鲜活。我若出事了,昭昭找一心仪之人嫁给他,让他替我照顾你,我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顾昭沉了脸:“你不是说,世务练达的官僚都会鼓励富贵人家的遗孀守节吗?难道你柳璨柳总兵还不算富贵?”

    柳璨叹气:“昭昭明明知道,富贵人家的遗孀守节也多是被迫,有时候还会被两家父母逼着殉节,昭昭又何必学她们?”

    顾昭一把将柳璨拽了起来:“柳璨,你真想看我和别的男人欢好生子?”

    柳璨面色顿时难看得厉害。他喉头滚了几滚才说出话来:“……与夫君欢好,本就是常事。若真有那么一天,昭昭不必顾及我的想法。”

    顾昭生气地瞪了柳璨好久,终于气愤地别过了头:“今天晚上,你出去睡。”

    柳璨无奈地望着顾昭:“昭昭,我在说正事,你不要太孩子气。”

    顾昭又转头瞪着他:“柳璨,我早就说过,镇远关也好、宁夏也好,或者别的什么地方都好,我会来这里陪你完全是出于我的意愿,没有人逼我。”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战死沙场,为国捐躯了,我也会尽到我的责任,守着你的牌位,替你把女儿养大,帮你把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条,让你九泉之下,没有一丝一毫的遗憾。”

    “我做这选择完全是出于我对你的感情,和别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你趁早收回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昭昭,”柳璨还要再说话,顾昭直接地怼了回去:“柳璨,你要是真想让我嫁给别的男人,不如现在就和离,和离后我就找上十个八个的面首,和他们夜夜笙歌——”

    顾昭话未说完,便被柳璨堵住了嘴。许久后柳璨才松开她,一把将她摁倒在了床上:“夫君今夜就满足你,免得你总是有那么多不该有的想法。”

    顾昭依旧瞪着柳璨:“是你先说的!”

    柳璨叹气:“好好好,怪我,今夜我好好赔罪,一定把昭昭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顾昭满脸气愤地别过了头,柳璨苦笑:“我以后再也不提这事了。”

    顾昭又扭过了头:“你今天晚上出去睡!”

    柳璨直接压了下去:“昭昭给我一个赔罪的机会。”

    接下来的几天,关越等人安心养伤,柳彻每日里含饴弄孙,柳璨白日料理兵务,晚上则向顾昭赔罪。顾昭生着气不愿意理他,他便使出浑身解数,闹得顾昭爱不得也恨不得。

    于是,这天晚上顾昭直接拿了枕头横在身前:“柳璨!你没有别的事情做了?那二百兵士你都安置好了?宁夏这么多兵务,你也都处置妥善了?”

    柳璨看枕头的眼神跟看仇人似的,闻言无奈道:“我当然没有别的事情做啊,兵务有李俭江永帮着分担,他俩可是指挥同知,又不是尸位素餐的废物;二百兵士早就安排好了,全都打散了分到小队中,过上一段时间就能完全收服他们了。”

    顾昭依旧斜抱着枕头:“你要的牛筋木枪杆准备好了?这回拿来的那批鸟羽,你也都做成羽箭了?”

    柳璨不由叹气:“昭昭,牛筋木难找,不是我想要就能有的。爹做了这么多年的侯爷,手下也才五十多根,我哪里能这么快就找到?再说了,这事一直是交付给李叔去做的,我愁也没用啊。”

    “至于鸟羽,自然有工匠去做羽箭。别说做羽箭麻烦得很,我根本不会做;就算我会做,也不可能自己亲自去做。那东西做的慢但用的快,我一人可做不来。”

    顾昭笑着又放了只枕头在两人中间:“但我现在不愿意看到你。你还是出去吧,我看见你就气。”

    柳璨直接躺在顾昭腿上耍赖:“我才不出去呢。堂堂宁夏总兵被自己夫人赶出了卧房,说出去我的面子往哪里搁?再说了,你往哪儿找我这样长得好看又会伺候人的男人?我今夜卖力表现还不行吗?”

    说着,柳璨抬手将那两只枕头扔到了一旁:“何况爹还在呢,我要是被赶了出去,爹再告诉大哥二哥,我都能想象得到大哥二哥会怎么嘲笑我。”

    顾昭依旧不愿意搭理他,却忽然听到屋外传来了陈安焦急的声音:“柳哥,沈大人被锦衣卫带走了!”

    柳璨当即坐了起来,顾昭面色也严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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