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戏

    顾昭好几天没有回来,柳彻倒也不觉得担心,只是带着孙子孙女不住地含饴弄孙,偶尔让手下亲卫和柳璨练出来的兵讨教讨教,看看他这个儿子练出来的兵究竟如何。

    结果讨教了几番下来,柳彻惊讶地发现,他儿子练兵的四五年间,练出来的这批兵还真是相当得不错。

    柳彻不由有些好奇,吞下口中的蜜饯后问江永:“璨儿怎么做的?短短四五年间,竟然也能如此富有成效。”

    说话间,柳叶儿正坐在柳彻胳膊上,怀里揣着一个牛皮纸包,牛皮纸包里头是蜜饯。柳叶儿有时候往自己嘴里喂一颗,有时候往柳彻嘴里喂一颗。

    江永笑着答话:“柳哥还能怎么做?无非是重赏重罚,舍得砸钱罢了。”

    “砸钱好说,所有人的粮饷都不曾亏欠,盔甲马匹也都是上等货。这些人大多是本地人,现任陕西三边总督沈音沈大人做右佥都御史的时候,花了大力气疏浚河流、开垦荒田,近几年来此地附籍的流民渐渐多了,柳哥挑选兵士时也挑剔了起来。”

    陕西三边总督通常兼兵部尚书等职,统领甘肃、宁夏与固原三处边镇,总部设在固原。

    “柳哥选了人家当兵还不够,等他们年纪到了,还一个个地帮人家娶媳妇,还请沈总督奖励生育,但凡这些人的女人怀了孩子,沈总督就会派人送粮酒鸡蛋过去。”

    “等这些人生了孩子,这些兵就有了牵挂,外出杀敌也好、日常操练也罢,个个干劲十足,一门心思要护住宁夏。”

    “至于日常操练,柳哥常让李叔帮忙注意着哪里有能用的材料,枪杆、铁器、清漆、箭羽,柳哥样样用心,又时常提拔麾下将士,和他们一起探讨磨练武艺的法子,时常给出赏银,要他们用心操练。”

    “当然了,人都是好逸恶劳的,天天操练,练得浑身酸痛、一身臭汗,自然有人不乐意。柳哥便打他呗,这里的人,有几个没挨过打的?”

    “这么软硬兼施、威逼利诱的,再加上自己的女人孩子也都在此处,他们自然肯用心操练,也自然肯拼死力战。”

    “不过,”江永说着看了眼柳峻,话语里也不由得带出几分笑来:“可怜峻儿平白多挨了许多板子。”

    柳峻顿时可怜巴巴地望着柳峻:“爷爷,我真的白挨了好多打!”

    “要不,您跟我小叔说说,让他少打我几次?”

    但凡该挨的打,他一顿也没有少挨过,旁人二十他三十,旁人四十他五十,他是真的怕啊!

    柳彻笑着吞下柳叶儿喂到他嘴里的蜜饯:“谁让你是璨儿侄子?璨儿在我手下的时候,他也多挨了许多打。”

    说着又嫌弃地望着柳峻:“你小叔什么时候叫过苦、喊过疼?你可真是太娇气了。”

    柳峻便苦着脸跟在柳彻身后,一双眼不住地飘向柳叶儿。

    他好想过柳叶儿那样的生活啊。

    次日,离开柳叶儿整整六天的顾昭终于和李叔一同赶了回来。跟着一起回来的还有王斌。

    知道柳彻带着柳叶儿四下闲逛后,顾昭平复了下心情,亲自下厨做了一桌饭菜。

    当天碗上,柳彻、江永、李俭、王斌和柳峻都来了,顾昭看着柳彻怀里的柳叶儿松了一口气,正要将考虑了一下午的话说出口时,柳彻率先开口:“以前的事都不提了,我倒是很久没有吃过昭昭做的菜了。”

    说着,柳彻抱着柳叶儿坐下,又添了一句:“你娘也很是怀念你做的核桃酪。”

    顾昭也和众人一起坐了下去,笑道:“等我回家了,我就给娘做去。”

    三年多前的那场闹剧,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只是气氛依旧有些尴尬。

    正当此时,柳叶儿努力地爬到了餐桌上盘膝坐下,两手捧着酒壶壶身,乖乖地给柳彻倒了一杯酒,之后邀功似的将酒送到了柳彻手中,骄傲道:“爷爷喝酒。七分满的酒欸!”

    柳彻笑着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好好好,爷爷喝,我家柳叶儿就是聪明。”

    餐桌上的气氛便在柳叶儿的歪打正着的举动下活跃了起来。

    因着柳叶儿人小,胃口也小,再加上一整天都捏着零嘴儿,于是旁人吃菜的时候,柳叶儿便认真地为柳彻倒酒,这场本来有些尴尬的晚饭,竟然也变得热烈轻松了起来。

    只是,柳彻心头不免还是有些遗憾。

    柳璨还在固原。

    听说,这次投降的二百将士,正是当年大同兵变时,投降匈奴的杨震手下的家丁。

    柳璨见到总督府的照壁时,不由感慨沈音可真是天纵奇才。

    固原是三边总督的驻地,总督府气势堂皇,照壁上又麒麟一、凤凰二、虎九、以象征一总制、二巡抚和九总兵。

    旁人皆感叹他天生富贵、少年得意,但柳璨心里清楚,国朝重文轻武,他即便做到极致,也只是像上一世那样收复河套,成为凉国公。

    沈音则不同。他才三十五,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日后必定大有作为。何况,以他对沈音的了解,沈音似乎并不满足于仅仅做一个平叛安边的兵部尚书,似乎更有改弦更张,兴利除弊、谋求中兴的意图。

    眼见着已经到了总督府的门口,柳璨下了马,正要让陈安去通报,门房早已有眼色地迎了过来:“柳总兵请。沈总督已经等待柳总兵多时了。”

    柳璨尚未开口,陈安便率先答话:“烦请带路。”

    等柳璨见到沈音的时候,就见到这位名满天下的总督身着便衣坐在官帽椅上,手上托着一方贺兰端砚。

    这方贺兰端砚的造型极为华丽雅致,通身深紫色的云纹,只右上方的一朵云纹后,微微露出一小块碧绿的茶芽儿似的尖来,就像是被夜云遮住的一弯新月。

    这是这方贺兰端砚石上布满水珠,沈音手持棉布,正仔细地吸掉砚石上的水珠。

    若是再仔细看,便能够发现沈音目光有些惆怅与担忧。

    “希声兄,”柳璨叫住沈音:“希声兄缘何这般惆怅?”

    沈音闻言抬头,见是柳璨,又低头擦干手上的贺兰端砚石,这才放下了砚石,抬头望着他:“廷显来了,我便不惆怅了。”

    “坐,”沈音又恢复了那副精力满满的样子:“这回前来投降的二百叛卒,便是六年前大同兵变时,杨震杨总兵手下的家丁。”

    柳璨落座,面上有些惊讶:“他们缘何又要来向咱们投降?”

    六年前大同兵变,刺杀了时任巡抚总兵,当时高官大多溃逃,还是当时时任巡按御史的沈音与前去押解银两的柳璨一同主持大局,先是护住了大同处的宗室官员,又发放粮饷安抚士兵,劝说杨震遗孀梁氏与他们一同加强边备,最后以杖杀一十八名叛徒为代价,暂时保住了大同的安宁。

    只是当时的两人太过人微言轻,纵然将几位身死高官的家产交给了梁氏,让她分发银钱,避免杨震手下家丁叛逃,最终也只是安抚了六百家丁,再加上朝廷允许附籍二百,剩下的两百家丁全部投降了匈奴。

    沈音笑:“许是廷显练兵有方,又将宁夏护得金汤一般,他们又知道廷显为人和善,这才来找廷显投降。”

    “说来,为首的那人直接说了,自己只向廷显你一人投降,否则宁愿与咱们拼个鱼死网破,我这才不得已,只能麻烦廷显你亲自来一趟。”

    “点名只向我一人投降?”柳璨也笑了:“这倒是稀奇。人人都知道我心狠,手下士卒没有不挨打的,他倒还来向我投降,当真是自讨苦吃了。”

    “想来,他也是听说廷显待人宽厚,不肯克扣粮饷。”说着沈音起身:“廷显与我一同前去看看?”

    柳璨自是应允,跟在沈音身后,一同走了出去。

    为首的那人名唤关越,约莫五十来岁,一身黝黑的皮肉,肩厚腰圆,一看便知是一员虎将。他身后还有十来名悍勇,见沈音与柳璨前来,当即起身迎了过来:“沈总督,柳总兵。”

    沈音道:“关将军非要见柳总兵,如今我已经将柳总兵带来了。关将军若有什么话,大可直接向柳总兵说。”

    关越看了柳璨一眼,当即跪了下去,身后两百多人也尽数跪了下去:“属下自知叛离大同,罪孽深重,只是手下还有几百兄弟,千万请柳总兵怜惜几分,给他们寻条出路。”

    柳璨面无表情地望着拜倒在身前的关越,许久后才叹了一声,厉声道:“你既然知道自己罪孽深重,违了国法,如何还敢跪在我面前,要我收下他们?”

    关越急急抬头望着柳璨:“柳总兵若是要罚,尽管处罚我们便是;但手下兄弟都是无辜的,还请柳总兵千万收下他们!”

    柳璨眉头皱的更紧:“我与沈总督不同。沈总督心善,待你们犹如父母之待儿女,平日里问饥问寒,对你们百般照顾。”

    “昔日在大同时,沈总督便开仓放粮,保全汝辈性命。如今你们要投降,沈总督也二话不说地将你们带了回来。你只找我投降,沈总督又将我找了过来。”

    “可我与沈总督不同,平日里最是心狠。自己麾下将士,操练稍有懈怠,尚且棍棒加身。若有人敢违背军令,也定然逃不过一顿军法。”

    “汝辈罪孽深重,若是真的依照国法处罚,你们个个都逃不了一个死字。你让他们来向我投降,便一点也不怕死么?”

    关越咬牙看着柳璨:“柳总兵只管随意处罚,即便要杀了我们,我们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柳璨依旧沉着脸:“我带兵向来是令行禁止,绝不会朝令夕改,更不会为了某人而视军法权威为无物。汝辈若是诚心降我,我定然也会处置你们。轻则重杖一百,重则砍头示众,汝辈能依我否?”

    关越又道:“柳总兵若是肯收下我们,那我们便是柳总兵手下的兵,吃的是朝廷的粮饷,如何能不受总兵之命?”

    沈音冷眼旁观许久,这会儿才笑着开口:“廷显,旁人说你心狠,你倒真是心狠。关越他们宁死也要向你归降,你如何这般狠心,真的要置他们于死地?”

    柳璨依旧冷着脸:“国法在上,军法难违,今日若收下了他们,他日人人都打着叛逃后再受降的主意,个个不肯出力死战,只是蛇鼠两端,想着四下投降,我还如何带兵?”

    沈音便笑:“廷显狠狠惩罚他们便是了,倒也不必真的害了他们的性命。”

    柳璨这才缓和了面容:“沈总督既然有心留他们一命,我便……便看在沈总督的面子上,暂时饶他们一次,日后要他们将功赎罪。”

    说着又看向关越,柳璨冷哼一声道:“日后倘若再敢违背军法,投降匈奴,定斩不赦!”

    两百多人便一齐磕头道谢,沈音叫过柳璨,又叫过关越,一同进去吃酒去了。

    待到酒宴结束后,沈音派人送关越回去歇息,又问柳璨:“廷显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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