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恶

    宋恒追上萧玥大步离开的身影:“玥儿,今天是中秋,咱们一起去赏月好不好?”

    萧玥步伐大得都快要跑起来了,宋恒便一手拽住萧玥的胳膊,皱眉望着她:“玥儿,自打年夜时你笑过一次,这都大半年了,你从未给过我一个笑脸。”

    “玥儿,我也是人,我的心也是肉长的,你就一点不担心我难受吗?”

    萧玥甩着宋恒的手,但挣扎无果,只能冷脸望着宋恒:“你若是放端正了自己的心思,我自然会好好待你。如今你依旧唤我玥儿,你还要我怎么样?”

    “和你私通?生下一个孩子?彻底把天家的辈分弄乱,在史书上留下千古骂名?”

    宋恒皱眉:“玥儿要是担心这件事,隔上几天,我就假称玥儿因病崩逝,再重新给你捏个身份,将你收入后宫,每日里不准旁人来见你。再等上个三年五载的,等到你生下了咱们的孩子,我就将他立为太子,名正言顺地将你立为皇后。”

    “这也是玥儿说过的法子。只要咱们有了儿子,莫说没人知道你究竟是谁,就算有人知道,天底下又有谁敢将这事说出来?”

    萧玥一时冷笑连连:“宋恒,你真当天底下没人见过我?你真当你瞒得住天下悠悠之口?你真当你瞒得过史笔如刀?”

    “我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后太后,见过的命妇数不胜数,你要如何瞒住她们?”

    “她们回家将这件事情告诉自己夫君,那些大臣们便记在心里,著书立说时提上一笔,或是口耳相传,告诉了自己的后代徒弟,你又要怎么拦?”

    “即便我听不到旁人的谩骂,天底下就没有人骂我了?后世便没有人戳我的脊梁骨了?”

    “就算你说的都对,宋恒,你要我如何面对我的父亲兄长?”

    “是让我一辈子不见他们,还是让他们知道这些,羞愧地自杀谢罪?”

    “宋恒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若是我爹知道你对我存了这般龌龊的心思,我爹能杀了我再捅死自己以向圣贤谢罪你信吗?”

    “就算我爹不杀我,我又有何面目存活于世?”

    “昔日我大义凛然加以斥责的事情发生在了我自己身上,宋恒,你要我如何自处?”

    “你是不是觉得天底下所有女人都看重皇后这个位置?”

    “你是不是觉得天底下所有女人都是你们皇家肆意□□的玩物?”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坐在了龙椅上便是真正的龙子天子,就能够不顾旁人的意愿,肆意满足自己所有该有的、不该有的欲望?”

    萧玥气得胸脯起伏,恶狠狠地甩开了宋恒拽着她胳膊的手。

    宋恒沉默着,静静地望着萧玥。

    是了,他一早就知道萧玥是这么想的,这也是他早就想要偷梁换柱,让萧玥诈死脱身,随后自己将她收入后宫、椒房专宠却久久没有动手的原因。

    他不怕天下的悠悠之口,不怕史书上的千古骂名,只怕他的玥儿受不住心头的屈辱,横尸在他的面前。

    宋恒当然想过用萧玥的家人来威胁她,让她不敢自杀。

    可这手段对别的事情有用,唯独对这件事没用。

    昔年萧玥被迫入宫之时,自然是满心怨怼,可她不仅入了宫,还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就是因为怕为家人带来祸端。

    但诚如萧玥所言,他要做的这事太过难看,萧珏若是知道了这件事,怕是宁死也要让女儿自杀以保全名节。

    何况,他的玥儿也可能会因为心头的屈辱而自杀。

    自打宋恒登基之后,每次来看萧玥,便不准旁人在一旁伺候,这次当然也不例外,两人倒也不担心这事被别人发现。

    见萧玥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宋恒放缓了声音:“玥儿,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但玥儿也可怜可怜我,看在我自幼丧母、父亲又对我不闻不问的份上,稍微顾及些我的心情,好不好?”

    “我怜惜着玥儿,但凡咱们独处时,从未用朕作自称,也不曾顺着自己的心意,罔顾玥儿意愿地将你抢到自己身边,只是这样卑微地跟着你,想要和你多说几句话,想要见你多笑几次,想要以天下为供养,让我的玥儿痛痛快快地过一辈子。”

    “玥儿,你想要什么,告诉我,我一定替你达成。”

    “只要玥儿试着来喜欢我,好不好?”

    萧玥冷眼望着宋恒:“我唯一想要的,就是你把我当作母亲来尊重。”

    “宋恒,你生母早逝和我有什么关系?是我下了狠手,将她算计至死的吗?宋恒,你生母去世的时候,我可还没有进宫呢。”

    “”宋恒,你父亲对你不闻不问又与我有什么关系?我还能真正改变他的想法吗?我自己都曾因为种种事情而多番获罪,被肆意辱骂。我能帮你什么?“

    “倘若你说我皇后的身份,我为你做的虽然不多,却也尽了我全部的能力。你要怎么样?“

    “还是说,宋恒,你当我是情窦初开、不知世事的孩子,能被你三言两语的几句好话便哄得全无理智、满心欢喜地从了你?”

    “你说你不曾忤逆我的意愿,说你想要以天下为供养,让我痛痛快快地过一辈子。”

    “宋恒我问你,本朝可否有过为了自己而公开忤逆太后的皇帝?本朝又可否有过衣食拮据、生活清苦的太后?”

    “本朝倒是有太后间互相明争暗斗的前例。可倘若天下只有一位太后,即便是为了日后史书上的千古美名,即便是为了免于言官无止境的弹劾进谏,即便是为了所谓的忠孝仁义、为了以身作则、作天下表率,哪位太后的日子不是舒舒服服的?哪位太后不是乐乐呵呵又活了几十年的?”

    “你以为你说的这些东西是你给我的恩赐吗?”

    “你以为我会因为这些事情对你感恩戴德吗?”

    “宋恒我告诉你,我在家时做好了清苦一生、勤俭持家的准备,但自打我做了先帝的皇后,这些东西就是我应得的,这就是先帝强占我青春年华的代价。”

    “我可以因为爱惜民力而不接受这些锦衣华服、天下供养;但倘若你要将它夺走,再将它赐还给我。”

    “我不会认为这是你对我的恩赐,只会认为是你手段龌龊,用我的衣食起居来逼我就范。”

    “宋恒,倘若你真的做到了这一步,为何不直接用刑逼我顺从?”

    宋恒望了萧玥很久,直到眼中的期盼一点点消失,终于苦笑起来:“玥儿,你总是这么理智,我都没办法诓骗你了。”

    “玥儿,你要是傻一点该有多好。”

    “你要是傻一点,我就不会爱上你,就会只当你是一个靠着道士进馋而侥幸成为皇后的愚妇蠢货,便不会这般小心地对待你,便不会让你将我的一腔真心踩在地上,肆意践踏。”

    萧玥毫不动容,依旧冷笑地望着宋恒:“是啊,说到底,你喜欢的究竟是我,还是理智、不好诓骗的我?”

    “你喜欢的,究竟是我萧玥这个人,还是我萧玥代表的高高在上、代表昔日你想都不敢想的尊荣权威?”

    “你宋恒想要的,究竟是我作为一个女人而向你臣服,还是我作为先帝皇后而向你臣服?”

    “你想要的,究竟是我的爱意,还是你能够得到天下一切的生杀夺予?”

    萧玥一连说了一大串话,不由轻轻地喘着气,宋恒也皱眉严肃地望着萧玥,心下有些摇摆。

    真的如同玥儿所说,自己爱的只是昔日高高在上却对自己施以援手、自己多看一眼都会自惭形秽的先帝皇后吗?

    不,不对。

    宋恒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眼神也越发地坚毅。

    玥儿说的绝不是真的。

    自己虽然一早就对玥儿存了向往觊觎之心,但还是习惯将玥儿当作是一位侥幸做了皇后的单纯妇人,一早就对她存了利用的心思,甚至还对她存了几分戒备。

    直到……

    直到昔日他那位皇帝父亲将吴王妃拘进了乾清宫,他权衡利弊后决定装病躲过此事,而玥儿也这般想着,甚至亲自去了东宫察看他的情况,并几番告诫,要他一定要做的滴水不漏。

    那之前,他对玥儿只有几分不可言说的觊觎,想看她在自己身下辗转承欢,却也想着,自己绝不会为女色所惑,并不会为她做太多事情。

    直到那件事后,他才重新审视了自己这位所谓的嫡母,真正想要得到她的爱慕,想要与她共享太平盛世,想要将江山传给与她的孩子。

    也因此,自己才会因为她一句话而骤喜骤悲,会为了她一个笑容而欣喜得彻夜难眠,会为了她的感受而暂时抛弃自己作为天子的尊荣权威,这样任她辱骂发泄。

    只是,宋恒知道萧玥难以接受自己的感情,便故作沉思态:“玥儿……当真是这般想的?”

    萧玥不语,宋恒又皱起眉头:“玥儿……怎样看我?”

    萧玥总算抬眼望了宋恒一眼,片刻后又转过了头。

    她怎么看待宋恒?

    因着一道圣旨,那年她被迫抛下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的恋人,为了保全家人而进了宫。

    那夜她一夜未眠。次日,她望着身侧皇帝臃肿的身躯、衰老的面容,静静起身,赤足走到大殿门口,隔着大门望着外面的一切。

    天已经亮了,外面满地春光。

    她又转身望向皇帝,恰好看见那对龙凤花烛燃到了尽头,烛芯上扬起一道浑浊的青烟。

    青烟扬起又消散,一声鹊啼惊醒了她,她转头又看向了殿门,只觉外头满世界的春光都与她格格不入。

    她像是一抹还阳的游魂,被漫漫春光压倒成一道枯瘦清淡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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