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七，柳璨踏着月色、雪色与夜色，独自策马到了定远侯府，向父母兄长告别。
柳彻又沉默了许多。见柳璨坐下后，柳彻问：“怎么不带昭昭一起过来？”
柳璨握紧了手中的杯盏，吐出口气：“昭昭这些日子病了，在家歇着。”
“何况爹娘也不愿意见昭昭，儿子不敢扫了爹娘的兴。”
陈氏想开口又闭上了嘴，只是含泪望向柳彻。
倒是赵氏道：“那我去看看昭昭？正好给昭昭送点补品。”
柳璨将杯盏放到了桌子上：“大嫂，昭昭不缺补品。不劳大嫂费心了。”
赵氏又要寻个话头，柳彻先开了口：“明日，你就要和昭昭一起回宁夏了？”
柳璨压下心头疼痛：“嗯。边情紧急，容不得儿子不走。”
“边关那么苦，昭昭那么娇气，何不再让她养好了病再走？”柳彻缓缓眨眼：“要是不愿意让她住在这里，那就送昭昭回顾家住几天。”
“你说过，昭昭住定远侯府也好，住在顾家也好，都随昭昭。”
柳璨叹了口气：“昭昭在儿子身边，儿子才放心。”
柳彻不再纠结此事：“让峻儿也一起过去。”
柳璨道：“好。儿子听爹的话。”
柳彻又问：“过年的时候，你和昭昭还回来吗？”
柳璨沉默许久，方才轻声道：“儿子不知道。”
年夜这事，李叔一直瞒着顾清源和郑氏。等柳璨与顾昭同两人告别时，两人对柳璨很是友好：“阿璨照顾昭昭辛苦了。等隔上一段时间，我再让李叔和轩轩去看看你们。”
柳璨笑着应是，于正月初八下午，正式踏上了回宁夏的路程。
卫珍和江永一起骑马，两人一道聊着闲话。
江永道：“怎么了？这回过年回来，你忽然就不爱说话了，我还真有点不适应。”
卫珍素来爱憎分明，能说会道。即便见不到江永，书信上也要写的满满当当的。到了最后，书信上一行的地方，她能塞下两行苍蝇头一样的小字。
卫珍望着江永，不由叹了口气：“老实说，我有点羡慕顾昭。”
江永笑着拉住卫珍的一只手：“羡慕阿璨对她这般好？”
卫珍一把甩开江永的手，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哪有女人不喜欢自己男人这么对她的？”
“要是一个男人不求着女人为他生孩子，不碰其余的女人，还愿意为了她挡下来自父母的压力，哪个女人不羡慕啊？”
“再说了，生孩子那么苦，二姐现在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我看着还有点害怕呢。”
江永便叹了口气：“我保证，珍儿不会受到爹娘的针对，我也会像柳璨对昭昭一样对珍儿。”
卫珍刚想问一句“你确定吗”，忽然想起江永早就没了父母，当即扭过了头去，尽量忍住面上笑意：“我知道。”
柳璨没有骑马，反而和顾昭一起坐在马车里，搂着她说话：“昭昭还记不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说陈安伤了腿，想要借一辆马车？”
顾昭轻轻嗯了一声，柳璨又道：“我知道昭昭看出来陈安无事，心里怕昭昭觉得我满肚子阴谋诡计，不会对我有什么好印象。”
“陈安坐进马车的时候，我就想和昭昭说说话了。”
“我想说我喜欢昭昭，可我又不敢，只能不冷不淡地说着客套话。”
顾昭窝在柳璨怀里轻笑：“那天我一直在看着你的背影。觉得，有你在，我很安心。”
柳璨垂眼看着她：“真的？你看着我的背影，心里在想什么？”
在想上一世关于柳璨的那些传言，在想上一世柳璨冲锋陷阵受过的伤。
顾昭眼睛眨了眨，低声道：“阿璨，我困了。”
柳璨便帮她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那就在我怀里眯一会儿，等到了驿站，我再叫你。”
一行人走走停停，到了正月底才回了镇远关。
留守的王斌见到几人就喊了起来：“哎哟喂你们可算是回来了，虽然匈奴人最近没有来闹事，但你们回家见爹娘，我们在这里守着，那是真受罪啊。”
忽然见江永眉头一紧，对着马车摇了摇头。
王斌有些奇怪，李俭一把拉住了陈安：“嫂子累坏了吧，赶紧回去休息休息。”
“老江啊，给你放半天假，明天来替我换班。老子一个人都快累死了。”
等着柳璨和顾昭进了屋子后，李俭看向江永：“这是怎么了？嫂子情绪有点不对劲儿。”
江永叹了口气，把定远侯府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几人一时沉默起来。
既然到了镇远关，柳璨的日子便忙碌起来，顾昭也越来越轻松起来，每日里和范掌柜出去做做生意，或是给柳峻赵华做些新奇的吃食，就这么忙忙碌碌地到了端午。
等粽子做好了后，顾昭坐在秋千上等着柳璨。
柳璨一回家就看见顾昭坐在秋千上发呆，当即走过去摸了摸顾昭的头：“昭昭在想什么？峻儿和赵华呢？”
顾昭回过神来，苦笑着看向柳璨：“阿璨，我好像有孩子了。”
“有孩子了？这是好事啊，”柳璨坐在秋千架上揽着顾昭的肩膀：“昭昭怎么愁眉苦脸的？”
顾昭眉头紧皱：“这孩子……来的迟了些。”
“要是能早来半年，或许，有些事情就不会闹的这么难看了。”
“不晚，什么时候都不晚，”柳璨扣着顾昭的后脑，让顾昭抬头望着自己：“昭昭，我喜欢这孩子，仅仅因为它是你生的，和别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倘若昭昭因为这孩子来的晚而苦恼，那日后是不是还会因为这孩子的性别而苦恼？”
“爹娘自是希望我膝下多几个儿子。昭昭还要一直不停地生下去，直到生不动为止？”
“昭昭说过，跟我在一起后，才发现草木并非一定要养成蜿蜒虬曲的模样。”
“昭昭想要名正言顺地说出想要独占我，我也想着昭昭跳出那个贤良淑德的壳子。”
“昭昭，你不知道，当夜你唤我夫君的时候，你劝我收下她们的时候，我都要怕死了。”
顾昭神色复杂地望着柳璨，最后笑了一笑：“过段时间，再告诉爹娘这个消息。”
听说孕期前几个月很危险，能不能保住这个孩子还是两说，顾昭并不敢一早就说出去。
柳璨自是点头，掩下了眸中痛惜。
因着去年柳璨就派围子手出去搜罗开胃的小吃，因此顾昭孕后食欲不振时，倒也没有横生事端，顾昭怀孕这事便瞒得滴水不漏，至今也只有冯嬷嬷、碧儿、丝丝和卫珍等寥寥几人知道，每日里散散步、晒晒太阳，日子过得不亦乐乎。
只是到了中秋时分，顾昭的腰身也逐渐圆润了起来，柳峻便望着顾昭，终于说出了心中的震惊：“小婶，这还是我那个，吃饭只吃八分饱，唯恐自己变胖了的小婶吗？”
“这还是我那个，因为怕被晒黑，所以不肯出去晒太阳的小婶吗？”
“小婶，你那么爱美，怎么会允许自己胖成这样啊？”
“小婶，你腰比小叔的腰都粗了，你知道这事吗？”
顾昭卫珍笑得直不起腰，江永轻笑着低头饮酒，柳璨则无奈地替顾昭顺气：“你别这么夸张地笑，免得待会儿不舒服。”
顾昭勉强直起腰，对着柳峻道：“峻儿，我不是吃胖了，我是……”
说着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登时看向了柳璨求助。
“你不是吃胖了是什么啊？”柳峻一点不给顾昭留面子，眼神中写满了嫌弃：“小婶，胖了就减，不丢人。”
柳璨便嫌弃又得意地望着柳峻：“你小婶这是怀了我的孩子，哪里是胖了？谁发胖只胖肚子，胳膊腿一点不长肉的？”
柳峻张大了嘴，嘴里的月饼差点掉了下来。
反应过来后，柳峻忙抹了抹嘴，又笑着拉过赵华：“赵华，我小婶怀孕了，你听到了吗？”
赵华甩开柳峻的手，慢悠悠地吃着月饼：“夫人身边人都知道了，就你傻乎乎地看不出来。夫人吃的零嘴儿还是我给带回来的呢，你说我知不知道？”
柳峻更震惊了：“合着你们都知道，就瞒着我一个人？”
江永王斌碰了杯酒，柳峻瞪着他俩：“江叔、王叔，你们也知道小婶怀孕这事？”
江永嫌弃地望着柳峻，最后还是李俭开了口：“你就没发现，柳哥现在往家跑的越来越勤了？别说没事了，有事都得赶回家，哪怕嫂子已经睡了呢，他也得看看嫂子睡得安不安稳。”
“你们果然知道！”柳峻不由哀嚎：“小婶怀孕了，你们都知道，就瞒着我一个人！”
李俭难得打趣人：“峻儿，我们早就暗示过，奈何你听不懂暗示啊。”
王斌更乐呵：“话说，这可是柳哥的孩子，告诉你做什么？这孩子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还是说，你也想要孩子了？”
“欸，别说，前几天我还真见峻儿支棱起来——”王斌荤话还没有完全说出口，柳璨已经扔了几颗枣子过来：“王斌，吃你的枣。”
王斌便顺手接住：“知道了，柳哥赏的枣子就是甜。”
说着，王斌将枣子扔进了嘴里。
自正月底柳璨与顾昭回来之后，众人总算不再为了两人与家人的关系担忧了。
既然有了孩子，想来顾昭也不会再受到侯爷与夫人的刁难……
众人均如是想着，柳峻也大着胆子问：“小叔，小婶，既然你们有了孩子，那你们今年回家过年吗？”
江永也支起了耳朵。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年初时候，柳璨和家人究竟闹到了什么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