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

    顾昭醒来后,就看见面前守着一个面生的婆子。

    见顾昭醒来,那婆子朝着屏风外答了几句,顾昭便听见了李叔的声音:“姑娘身上可有哪里不舒服?我要人煮了梨汤,这会儿还在炉子上温着呢,姑娘喝一点?”

    顾昭隔着屏风看见李叔的身影,缓缓地拥着被子坐了起来,一开口就落下了眼泪:“嗯。”

    顾昭穿戴整齐后,和李叔一起坐在桌子前闲聊。

    顾昭一边喝着梨汤,一边听李叔讲:“老爷夫人让我去看看姑娘,我起了个大早,带了东西过去拜访侯爷,就看见所有人都待着,也不说话,气氛很是沉闷。”

    “我没见到姑娘,心里头正疑惑呢,就见江永朝我摇了摇头,我就去了你住的院子,看见了呆坐在那里的峻儿少爷。”

    “我问他姑娘在哪儿,峻儿少爷就说在青罗巷。我想起来,咱们去见林青的时候,姑娘特意留下了这座宅子来,觉得这话有几分道理,就过来了这里。”

    “刚到门口,就看见有人抱着姑娘倒在雪地里,忙把姑娘抱了进来,又要人去请了大夫。”

    “我叫人瞒着老爷夫人,又觉得姑娘不愿意一个人,就坐在外面守着。”

    “姑娘之前奔波了这么久,又发了热,累坏了吧?睡了整整一天才醒过来。”

    “姑娘能不能告诉李叔,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等一番经过说完了之后,顾昭也喝完了梨汤。

    汤盅里只剩下了梨块红枣,顾昭低着头,用勺子轻轻压着梨块:“后来,柳璨要带我离开,我让他留下,他不肯,抱着我就往外跑,之后被婆母拦住,说我害的柳璨有家不能回,害他们母子生隙。我头疼得厉害,等舒服点了,就到刚才了。”

    陈氏说了很多难听话,什么狐狸精、祸害之类的,顾昭只当没有听见,却万万没有想到,柳璨真的会为了她,决意离开定远侯府。

    之前柳璨倒是说过,如果婆母发难,他就带着顾昭搬出去住。

    只是顾昭不知道,现在闹到这么僵,以后还要如何面对定远侯府其余的人。

    李叔也有些愣:“……姑娘手臂上的淤青,是峻儿少爷留下来的?”

    顾昭闻言捋上了袖子,果然看见几块淤青,正是柳峻拽她离开时握住的地方。

    顾昭嗯了一声,李叔心情更加复杂了。

    方才他说话时,刻意隐去了柳璨,就是以为柳璨跟着父母一起委屈顾昭,没想到情况根本不是这样。

    李叔来到青罗巷时,柳璨才刚刚下了马,只是顾昭晕厥在他怀里,他便慌得失去了理智,不住地揉搓顾昭的手,李叔看了又生气又心疼,就把顾昭从他怀里夺了出来,还让人插上了大门,不准他进来看望顾昭。

    想了想,李叔放缓了声音:“姑娘怎么看待三公子?”

    顾昭用勺子摁梨块的动作顿了一顿,随后笑了起来:“劳烦李叔跟他说一声,说我想请他给我一封休书。”

    果然听到了这样一句话,李叔叹了口气:“姑娘真的舍得?我看三公子待姑娘不错。”

    顾昭也叹气:“李叔,如果我们两个还在一起,我们日后又该如何面对自己与对方的父母?”

    “是要我爹娘忍垢含辱,为了我而卑躬屈膝地向他爹娘告罪求饶,还是让他父母看着我如鲠在喉却不得不忍耐,每一次见我,都让他们想起柳璨的忤逆不孝来?”

    “事情闹成这样,根本没有妥善收场的办法。”

    “与其为了……为了对方让父母难受,还不如断了呢。”

    李叔面上惆怅更深,却笑着打趣:“我还没有把这事告诉老爷夫人呢,事情也还有转圜的余地。姑爷那么喜欢姑娘,姑娘就不想着再考虑考虑?”

    顾昭低头:“越想越舍不得,还是趁早断了好。”

    李叔站起身来,面带心疼地望着顾昭:“姑娘要是决定了,我就去找三公子要休书了。”

    顾昭沉默片刻,低头笑道:“好。”

    “辛苦李叔了。”

    柳璨守了一天一夜之后,门终于开了。

    柳璨迟缓地望向打开的大门,见是李叔,下意识地就要过去,可惜他僵立太久,腿一动就跌在了地上。

    李叔连忙上前将柳璨扶了起来:“三公子,我家姑娘说,想让你给她一封休书。”

    李叔心下有些叹息。

    昨日他将顾昭抱紧屋子后就让人上了大门,不准柳璨进来。

    可平心而论,倘若柳璨一定要进来的话,这院子的几个护卫也拦不住。

    只是没有想到,柳璨见此既不恼怒,也没有仗着身手强行闯进来,更没有离开,而是守在雪地里冻着,好像无知无觉、一点也不觉得酷寒难熬一样。

    方才柳璨身上积了一层的雪,因为跌倒的动作,这些积雪大部分都掉在了地上,只剩下肩头等处还留着一小层薄雪,就像初冬木叶上的寒霜。

    柳璨的头发睫毛都被雪冻成了灰白色,身上也冷得厉害。

    听到方才那句话时,柳璨眼睫剧烈地抖动,最后轻轻吐出一口白汽:“李叔,昭昭还好吗?”

    李叔想要扶柳璨站起来,无奈柳璨现在一点力气也没有,偏他又重,李叔扶不起来,几番尝试后只好作罢:“我家姑娘现在挺好的。昨天吃了药,手上的淤青也抹了药膏,一觉睡到了方才,醒来后喝了一盅梨汤,和我说了会儿话。”

    “姑娘说,接着和三公子过日子的话,彼此的父母都会很难受。不如趁早分开,对姑娘好,对三公子也好。”

    “所以,姑娘要我来请三公子写一封休书,说趁早了断了最好。”

    柳璨左臂勉强撑在地面上,如此才不至于整个人都跌落进雪地里。

    缓了很久后,柳璨抬头望着李叔,哑声道:“我不给。”

    “李叔告诉昭昭,除非我死,否则绝不会放她离开。”

    “岳父岳母生气,我去负荆请罪,保证会让他们消气;昭昭不想在定远侯府,我们就搬出去住。”

    “李叔问问昭昭想去哪里。两京十三省,九边十三镇,她想去哪里,我就带她去哪里。”

    “只求昭昭,见我一面。”

    “我一直在等她。”

    李叔叹息一声,转身离开。

    定远侯府中的气氛很是沉重。

    几位夫人都已经回去休息了,只剩下柳彻父子三人和一个江永蜷缩在椅子里,沉默地望着炉火发呆。

    许久后,柳彻终于开口:“璨儿……还在外面站着?”

    江永道:“是,站了一天一夜了,怎么拽都拽不回来。”

    “不过侯爷也别担心。离开之前,我摸了摸他的身子,胸膛还是暖的,不会出什么大事。”

    柳彻叹了口气:“江永,你跟他们两个接触多些。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江永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坐好:“我估摸着,顾昭会想要和离。”

    “方才夫人话说的有些重,直说人家没教养,都骂到人家父母头上了。”

    “要是夫人只说顾昭也就罢了。顾昭不是斤斤计较的脾气,遇事也拎得清,过几天就会自己给夫人台阶下,免得让柳璨为难。”

    “可说到人家父母,事情就闹大了。顾昭那人看着脾气温和,实际上外圆内方,对自己在乎的人很是小气。珍儿说过,当年顾昭还曾因为柳璨斥责于她。”

    “顾昭再喜欢柳璨,总不能越过自己爹娘去。”

    “说句难听话,当年柳璨能追上人家姑娘,多多少少和护国寺那一趟有点关系。人家因着母亲没事,对他多有宽待,又看他追的认真,才能让他那么容易地就追上。”

    “如今……”

    江永不再说话,只是叹了口气。

    江永不再言语,柳琼却忍着怒气开口:“顾昭和阿璨不一样。她是个女人,如果和离,外人也会说是因为她不能生养,她再难找到什么好人家。她就敢这么干脆地和阿璨和离?”

    柳彻和柳瑄也是一样的想法。

    这世道,女人和离太受委屈,顾昭未必敢这么做。

    江永沉沉地望着柳琼,直到炉子里的碳块发出一声爆响,这才笑了:“当年在护国寺那一趟,是顾昭主动叫住了柳璨韩策,不怕这群重铠长刀的汉子,让我们去护送她。”

    “顾昭遇事不怵,和柳璨两个人一起去匈奴都不带一点害怕。和离再惨,能惨得过没命?”

    “二哥,你觉得,一个娇滴滴的女人,能不远万里跑到边关,把一切都打理得妥妥当当的?”

    “更何况,简讷可至今还没成亲呢。”

    “当年柳璨恨简讷恨到牙痒,现在也让人打探简讷的近况,一点不敢松懈。”

    柳彻抬头望着江永,眉头皱的厉害:“简讷是怎么回事?”

    他知道这人是个才子,之前柳璨也曾向他提过这个人。

    江永吸了口气:“大理寺卿简淼的儿子,素有才名,画的一手好丹青。简讷母亲和顾昭母亲是好友,之前一直撮合顾昭和简讷来着。”

    “侯爷也应该知道,简讷两年前中了进士,照旧被选做了庶吉士,如今在翰林院当差。当年多少人想着榜下捉婿,可简讷至今未婚。”

    “沈音如今可是正四品右佥都御史。简讷被当作另一个沈音,若无意外,过上一二十年,这两人先后入阁拜相,想来不难。”

    “我不敢说简讷至今未婚是因为顾昭,但简讷丹青千金难求,简讷平生唯一一幅流传出来的画,画给了顾昭。”

    “外人只知道简讷爱画秋千仕女图,还爱玉兰,根本不知道,简讷画的从来都是顾昭。”

    柳瑄面上染了震惊:“这事……当真?”

    江永声音不高,却很是有力:“简讷画的玉兰就是顾昭头上的玉兰簪子,至于那秋千仕女图……是我亲眼所见,图上款印齐全。”

    “二哥,你们因着顾昭出身对她多有轻视,可顾昭只要想,怎么都能嫁一位如意郎君。”

    “柳璨有一句话说错了。他说顾昭嫁给谁都能快快活活地过一辈子,这话不对。”

    “但我敢保证,文官里头有抱负有手腕、最顶尖的那一撮人,但凡没什么青梅竹马、患难之交的旧爱在,只要顾昭想,肯定能让这群人对她掏心掏肺,一路顺风顺水地得一个诰命。”

    “可嫁了武将就不一样了,人家不定怎么嫌弃她呢。”

    “如今夫人因着顾昭身体孱弱逼走她,用文人的话说,这叫焚琴煮鹤,暴殄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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