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聊

    柳璨这个端午节过的舒坦。

    时至初夏,镇远关的边防压力轻了许多,顾昭的胃口也早就恢复了,更加适应了本地的气候环境,整个人都变得更加精神有活力了。

    等粽子煮好之后,柳璨当即将顾轩柳峻和赵华通通赶了出去,自己霸占了顾昭的秋千架,还昂着头要顾昭喂他吃粽子。

    顾昭便站在柳璨面前,一边撇嘴,一边用小勺子盛了粽子喂他:“有谁能够想到,我们镇远关威风凛凛的柳璨柳爷爷,是个吃粽子都要人喂的孩子呢?”

    柳璨明明得了实惠,却还一边吃着粽子一边嘴硬:“全天下也就只有昭昭知道这件事。要是有人把这事传出去了,那肯定就是昭昭做的。”

    顾昭挖下最后一口粽子,喂到了柳璨口中:“无所谓,反正我名声都被你败坏得差不多了。”

    “想我顾昭自幼就一副瘦瘦小小、娇娇柔柔的模样,没想到还有拳打柳爷爷的一天。”

    “柳璨,你可真是送了我好大一份礼啊。”

    自赵华留下来之后,他性子便越发活泼。再加上赵华本就消息灵通,顾昭不久便知道了镇远关关于她的那些传言。

    比如,据说镇远关柳爷爷的夫人总是虐待柳爷爷,自己不吃饭,就绝不准柳爷爷动筷子。

    比如,据说镇远关柳爷爷的夫人一生气就打柳爷爷消气,凶悍得柳爷爷都不敢还手。

    比如……

    传言太多也太离谱,顾昭听到自己传言的时候,一下子没有认出他们说的是自己,还笑着让赵华多说一些,日后见到了那人,怎么也要劝她收敛一点,多少给夫君留点面子。

    顾轩柳峻当即捧腹大笑,赵华也低着头嘿嘿地笑。

    顾昭这才反应过来,忽然想起自己刚刚听说传闻中的柳璨长相凶恶,是个夜叉恶鬼时,自己当着柳璨的面笑得前仰后合的情景。

    当时柳璨好笑又无奈地望着她,几番让她收敛些,顾昭却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柳璨的请求。

    这可能就是当时太得瑟的报应吧……顾昭无奈地想。

    顾昭无奈叹气,柳璨也无奈叹气:“不准叫柳爷爷,叫柳哥哥。”

    被别人叫柳爷爷,和被顾昭叫柳爷爷,这是两种完全截然不同的感受。

    柳璨还是更喜欢顾昭叫他柳哥哥。

    顾昭怎么可能如他的愿?

    当即也挤到了秋千架上:“你确定自己没有公务要忙吧?”

    柳璨也正经起来:“当然没有。不过,我这次来,给你带了个东西。”

    说着柳璨起身,抱着顾昭进了屋子:“我最近发现一种很漂亮的砚石,岳父肯定会喜欢的。”

    顾昭心说自家爹爹端砚、歙砚、洮砚都收藏了好几方,什么漂亮砚石没有见过,柳璨怕是要失望了。

    可见到那一方方砚时,尽管那砚石造型简单得甚至有些简陋了,顾昭还是震惊于这砚石的华美:“阿璨,你来宁夏做什么来了?你怎么找到的?”

    柳璨不是来边关打仗的吗?为什么他还能找到这种珍贵文玩?

    柳璨得意地望着顾昭:“这得从,昭昭还是柳昭昭的时候说起。”

    顾昭不信,柳璨便道:“咱们去草原勘察地形,昭昭也是知道的。那之后,我遇到一位进献假地图的人,他名唤作秦游,那地图半真半假,我觉得他是个可用之人,便拨了十来个护卫供他差使,让他四下勘测地形水文。”

    “这人倒也当真有几分用处,赶在端午节前回来了不说,还带回了几条季节性河流的资料。我心下高兴,就让他在手下留用。他投桃报李,便给了我这块砚石。”

    “我看这砚石石质坚硬、均匀细腻,细腻均匀,似玉似石,颜色也是深紫碧绿相互交杂,很是漂亮,便又拨了几个人,让他们去寻一批料子来。”

    “不过,这砚石造型太过简单,尺寸也小,我可不会把这块砚石送给岳父大人。”

    “这次让昭昭看呢,就是想要问一问岳父大人喜欢什么样子的造型。等会儿,我得叫陈安把这块砚石送给希声兄,看他有没有什么需要。”

    顾昭好笑地望着柳璨:“阿璨倒是很佩服这位沈御史嘛。”

    柳璨顿时神采飞扬起来:“昭昭应该知道,这才几个月啊,希声兄便已经疏浚完了一条河流,开垦了近百顷良田。昭昭,那些子粒税粮,可是边境安稳的根本啊。”

    “再过上一段时间,等这些良田都被开垦出来,定然会有别处的流民前来找寻出路。过上个五年十年,这批人便会在此地附籍,随后安家落户,生儿育女。”

    “等到此处生口日繁,无论粮饷也好、徭役也好、兵源也好,一切都有了基础,宁夏就算是稳住了。”

    “等到宁夏被经营好了,以甘肃、宁夏、固原和大同为依托,借助陕西、山西二布政使司的粮米徭役,便可同时出兵,一时左右呼应,收回河套便指日可待了。”

    顾昭笑望着柳璨。

    经过柳璨锲而不舍的讲解,顾昭大抵明白柳璨在说些什么——

    子粒税粮即田地赋税。边镇卫所耕种土地,等到有了收成,要上缴相当一部分粮食做赋税。

    流民即失去了土地,背井离乡四处求生计的人。

    附籍后通常跟着一个地点,附籍某处即在该地点处安家落户,把户口落在此处。

    生口即人口。生口日繁即人口渐渐增加。

    柳璨的意思,总结一下就是:等到这些荒田被开垦出来之后,荒田就变成了良田,边境军队的粮食便有了依赖;等到那些背井离乡的人都来此处安家落户后,人渐渐变多,这地方也会越来越繁荣,之后就可以安排各种工作。

    再之后,几个边镇相互合作,大抵就可以收回河套了。

    顾昭不由感慨:“阿璨,我发现,现在你说的东西,我好像能够理解很多。虽然我还是不知道固原在哪里,为什么你总说固原非常重要,但不耽误我明白你的话。”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嫁给一位武将;更加没有想过,我会如此自然地接受这件事。”

    “我一直以为,我会嫁给一位文人。他或是金榜题名,或是屡试不中。无论如何,我们都会在一起诗词唱和,他会为我挽发描眉,我会为他洗手做羹汤。我们会举案齐眉,住在四季分明的京城中,若是闷了,那就去别院住几天。”

    “春看桃花夭夭,夏观锦鲤啄食,秋听雨打残荷,冬赏漫天冰雪。”

    “折花插瓶,酌酒赏月。四时流转,无不惬意。”

    柳璨拉着顾昭来看这方贺兰端砚石时,两人都是站着的。如今听顾昭说了这么许多话,柳璨便抱着顾昭坐在了椅子上:“昭昭说,我都听着呢。”

    顾昭望着柳璨俊朗的面容,眼睫颤动:“认识阿璨之前,我以为武将都是孔武有力的莽夫,不清楚武将的各种官制职责,不清楚九边或者十三边镇是什么,不清楚关、堡、卫、塞、所、营都有什么区别,不清楚长城蜿蜒万里、至今仍有修葺,不清楚盔甲兵器都有多少重量,不清楚每位精兵都要配备多匹马儿。”

    “我以为我会和夫君携手散步,我们待彼此温和而克制,琴瑟和鸣却也相敬如宾。”

    “但是,认识阿璨之后,我忽然踏进了另一种人生里面。”

    “男人未必都如同父亲那样温和清俊,也可能是身量魁梧,五官明烈,浑身肌肉硬得像石头,我气急了打下去,没有把阿璨打疼,反倒是自己手疼的厉害。”

    “原来夫妻间也未必一定要举案齐眉。阿璨可以轻轻松松地把我抱在怀里,将我高高举过头顶,想要听我求饶。即便是……都十分热烈放肆。”

    “原来荒凉边境如此壮阔。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平沙莽莽,碎石如斗,虽然粗粝,竟然也有几分动魄惊心的美感。”

    “原来草木并非一定要养成蜿蜒虬曲的模样。原来,我也可以名正言顺地说出想要独占阿璨、不准阿璨碰其余人的话。”

    柳璨喉结滚动一下,轻声问:“昭昭开心吗?后悔吗?”

    顾昭摇头:“很开心,不后悔。”

    想了想,顾昭笑道:“谢谢阿璨,让我体会了截然不同的人生。”

    柳璨亦是笑:“我的昭昭,才让我领略了截然不同的,美好惬意的人生。”

    他的昭昭,以弱质之躯奔赴万里,只为了来到他的身边,给他温馨惬意,免他苦寒伤痛。

    他自是心疼,却又自私地将她留了下来。

    自私地,将这般娇柔的昭昭拉进了他的生活里。

    风刀霜剑,画角不息的生活里。

    从四年前护国寺初见之前,他便拼尽全力地,想要离他的昭昭更近一些。

    故意留在护国寺周围巡查,故意护送她们母女还家,故意去做顾轩的拳脚师傅,故意让赤骅玄骓向她下跪,故意送她发簪讨她欢心,故意为她舞剑让她惊艳,故意将她的手摁在自己心口,故意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告诉她。

    他用身躯为昭昭遮挡一切风刀霜剑,却也贪婪地从昭昭身上汲取温暖。

    边关漫长寒冷的冬日里,他唯一的温暖。

    他苦闷无趣人生里,唯一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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