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璨当然要舒服地枕在顾昭腿上:“现在挺好的,孩子的事顺其自然。你要是想抱个小孩儿玩,可以先认一个义女养着嘛。”
顾昭手指戳着柳璨的脸:“可我想给你生个孩子嘛。”
一句话说得柳璨心花怒放,当即乐得合不拢嘴:“好好好,夫君会努力的,昭昭不要慌。”
顾昭:“……”
感觉这人根本不想孕育孩子,只想要孕育孩子的前奏。
见顾昭不理会他,柳璨连忙收敛了些:“咳,昭昭那支簪子挺好看的。太后为什么赏赐给你?你们两个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说着手指戳向了顾昭的脸。
顾昭含了半口气,脸颊鼓鼓的,就像脸颊胖嘟嘟的年画娃娃,可爱极了。
手指刚戳了一下,顾昭就避过了脸,柳璨的手指却忽然愣在了空中。
顾昭以为柳璨是想着该怎么使坏,连忙推开柳璨的头,往后退了几步,却见柳璨依然愣着。
柳璨又在想什么坏点子?
顾昭不敢掉以轻心,忽然听见柳璨有些干涩的嗓音:“昭昭为了我,跑到坤宁宫去,问大同的情况,是吗?”
正月初八,暖阳高照,他的昭昭想要观看围子手选拔的过程,他执意不允,他的昭昭便说了很多,其中似乎有这么一句。
只是当时他满心害怕,没有注意到这句话。如今提到了太后,柳璨才忽然想起来。
顾昭戒备的表情瞬间被沉思所替代,随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柳璨翻身坐起,认真地捧着顾昭的脸:“昭昭告诉我,除了初一十五,你还有没有在别的时候进过宫?”
顾昭轻声道:“九月二十二,翰林侍讲刘载的妻子钱夫人来找我,说吴王妃被扣在了乾清宫中,让我告诉皇后娘娘此事,看看能不能解决掉这件事。”
“那天我在坤宁宫住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才回了定远侯府。几天之后,宫里传来吴王妃因为急症暴毙的消息,再之后先帝缠绵病榻,不久后就驾崩了。”
“后来,直到要来宁夏前,我才赶在十五去见了太后娘娘一面,和她告别。别的没有见过。”
柳璨瞬间红了眼,眼角红的要滴血一样,面色也沉重悲痛起来。
顾昭心里咯噔一下,又想起了回到定远侯府小眠时做的那个梦。
难道柳璨要训斥自己?
出乎顾昭意料的是,柳璨的面色渐渐缓和下来。
柳璨眼角依旧红的像滴血,却低头与顾昭额头相抵,低声轻叹:“昭昭,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让你担心。”
顾昭莫名有些心疼,伸手揽住了柳璨的腰身:“阿璨,阿璨你别怕,我不会有事的。我身后还有定远侯府,太后娘娘又素来和善,我——”
“我知道,我的昭昭一向聪明,不会让我担心。”柳璨依旧闭着眼,低声呢喃:“昭昭,我的昭昭……”
柳璨似乎只会重复这几个字,许久后才睁开了眼睛,眼角依旧红的吓人。他握着顾昭的手笑,哑着嗓子问:“昭昭想不想我做国公?这样就算是皇后,也不敢拿昭昭怎么样。”
顾昭蹙眉,右手抚上柳璨的脸庞,拇指轻轻划过柳璨的眼角:“阿璨,无论你是不是国公,我都会喜欢你,都会关心你。我并非因为阿璨是千户所以担心,而是因为阿璨遇到了危险,我怕阿璨受伤,所以才去问。”
上一世柳璨获封凉国公之位时太过显赫,顾昭或多或少听说过他的事迹。
传言说柳璨每每身先士卒,一场战役下来,身上沾满了鲜血,拧一拧衣服,能拧出来半盆鲜血。
传言说柳璨每每悍不畏死,浑身羽箭也只是砍掉箭身,之后继续拼杀,后来用刀子剖开血肉,取出十几只箭头来。
传言说柳璨每每不知疼痛,身上被砍出血肉外翻的伤口也不会停下厮杀的脚步,每次战役后,只是缝起伤口,都会用掉大半卷棉线。
顾昭缝过衣服,知道半卷棉线会落下多少针。倘若这针线没有游走在布料之上,而是穿插在血肉之中……
她偶尔被针捅破手指、滚出几颗血珠都会疼得想要扔下针线,那阿璨被粗针棉线刺了一针又一针……
怎么会有人悍不畏死?
怎么会有人不知疼痛?
她气急时掐柳璨一把,柳璨都会怕到连连求饶。
柳璨明明最怕疼……
柳璨受了多少伤?
顾昭心头突然疼痛起来。她摸索着抓住柳璨的手紧紧握住,大颗大颗地落着眼泪:“阿璨你不要受伤好不好?阿璨你不要拼命好不好?阿璨、阿璨你答应我——”
“好,我答应昭昭,我不会受伤,”柳璨又将顾昭抱到了腿上坐好:“昭昭不要哭,我这不是没有受伤吗?昭昭——?!”
柳璨拉长的惊呼戛然而止。
顾昭似乎突然变的只会哭泣。
她哭起来文静得很,并不会张嘴哀嚎,只是不时传出几声低低的呜咽。
她哭起来乖巧得很,并不会满脸狰狞,只有两行泪滚过脸颊,再滑到下颌,一颗颗跌落到衣服上。
泪珠那样大,又那样的颗颗分明,就像仙人不慎碰倒了呈露的铜盘玉杯,甘露一滴滴倾落,又化作珠玉狠狠砸在地上。
珠玉尽碎,仙人哀歌。
甘露倾落,免他焦灼。
看着这般梨花带雨、芙蓉泣露的顾昭,柳璨担忧之余,心头渐渐晕出几分欢喜来。
这欢喜越来越多,直直地从心头溢出,溢到眼角嘴角,又从眼角溢出来,从嘴角溢出来。
柳璨眼中也含着些许泪意,嘴角却漾开大大的笑容。他将顾昭抱起,让顾昭倚靠在自己肩头,轻声问:“昭昭担心我?昭昭怕我受伤?昭昭怕我拼命,所以不想我做国公,对不对?”
顾昭眼睛中噙满了泪水,连近在咫尺的柳璨都看得不甚清晰,只能看到一道模糊的残影,闻言胡乱点头,似乎只要点头了,柳璨就不会受伤。
柳璨轻轻抚摸着顾昭的后背:“昭昭爱我,对不对?”
顾昭依旧点头,泪珠大颗大颗地落下,渐渐湿透了柳璨的衣襟。
柳璨小声哄她:“昭昭说自己爱我,说给我听,好不好?”
顾昭又是一声抽咽。
柳璨声音更轻,轻得险些载不动十几年的光阴与情意:“昭昭,我想听,很想很想。”
想了十几年,从上一辈子就开始肖想。
自初见时从她手中接过了帕子,他就想听她说一声喜欢、说一声爱。
上一世征战沙场,他每每遍体鳞伤,皮肉酸胀、筋骨疼痛此起彼伏,痛到彻夜难眠。
他何尝不知道血肉之躯无法与刀枪剑戟相抗?
只是他一无所有,必须靠军功挣出个官身出来,才能替父兄明冤昭雪。
他只有闯出个人样来,才敢堂堂正正地走到她面前,问一句喜不喜欢。
“爱,我爱,”顾昭用尽力气开口,声音沙哑潮湿。她仰头望着柳璨,泪珠大颗地划过脸颊,像大颗露珠滑过莲花花瓣:“我爱阿璨,阿璨不准受伤。阿璨不要受伤,好不好?”
柳璨扣着顾昭的头,不让她看见自己的脸,而是脸贴脸地缓缓摩挲,这才轻声开口:“……好,我知道昭昭爱我了。”
“我也爱昭昭。很爱很爱。”
终于听到了日思夜想的答案,十几年的光阴情意一时倾覆,悉数砸在柳璨身上。
柳璨一时承受不住倾泻而下的欢喜,眼角被砸落了一颗泪。
这泪珠自他脸庞砸到她的眼角,又与她的泪水一同划过脸颊,洇进他心口处的衣襟上,冰凉而灼热地烫着胸襟。
他的昭昭,这样爱他。
爱到想起他受伤便怕得失了常态,无助地哭求。
听此一言,即便是死,他也再无遗憾,也能含笑九泉。
可他的昭昭不舍得他死,他也不舍得扔下昭昭一个人。
细密清浅的吻落在顾昭脸颊脖颈上,像锦鲤轻啄落在水面上的柳花。
这吻温柔却也霸道,像一张寸寸收紧的绵密的网,不容拒绝地将她所有的情意都捕捉殆尽。
柳璨不知疲倦地埋首吻着,像是沉沉阴天里跃出水面的鱼儿,口唇翕张着,大口大口地贪婪地吮吸空气。
顾昭渐渐平静下来,眼泪越落越少,柳璨的吻也越落越轻,最终停在了顾昭眼角,将她最后一颗眼泪吞进口中。
泪珠落入口中,又从喉咙一路滚到四肢百骸。
柳璨终于收回了吻。
许久后,柳璨问:“昭昭……嗓子疼不疼?要不要喝口水润润喉咙?”
顾昭摇头,紧紧揽着柳璨的腰。
柳璨笑,一手扶着顾昭的后背,紧紧地将她抱住,随后起身走下床去,自白瓷小壶中倒了一杯水,随后又将顾昭放在床沿,这才递过了水杯:“昭昭是自己喝,还是要我喂?”
方才柳璨像抱着孩童一样抱着自己,只用一手倒了水……
顾昭的脸渐渐红了,抬手接过水杯,小口啜饮。
水一入喉,胸中郁结便被这温热烫开一条道路来。
顾昭呼出一口气,将空了的茶杯递还给了柳璨。
柳璨依旧站在床沿,见此接过茶杯:“昭昭还要吗?”
顾昭摇头,开口时又带了几分哭腔:“阿璨不准受伤。”
柳璨放下茶杯,又坐到了床沿,抬手抚摸顾昭的额头:“昭昭放心,我不会受伤的。”
“刚刚,我做了一件事。”
柳璨本想逗她开心,可顾昭全无反应,依旧眉头紧蹙。
欢悦中晕出一丝疼痛,柳璨认真道:“刚刚,我偷吃了仙人的甘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