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同时,柳璨受沈音之托,去见梁氏请求帮助。
柳璨江永出发前,柳璨嘱咐道:“我现在去见梁氏,倘若能说动她去帮沈音,自然皆大欢喜;如若不能,我先挟持了她出来,你们直接绑了她过去。无论如何,一定要逼着杨总兵手下的家丁就范。必要时,留梁氏一条性命即可。”
几人自是知道大同不能乱,也清楚柳璨所言便是最优解,只是方才听了柳峻的话,王斌突然想知道,如若有人这般对顾昭,柳璨又会如何?
任何人遇到昔日柳璨的处境,都会做出与他相同的决定:为大局而牺牲一人。
做决定的人可以是柳璨,自然也可以是旁人;被牺牲的人可以是梁氏,自然也可以是顾昭。
回想起之前数月里柳璨的所作所为,王斌忽然有种荒谬的想法:柳璨绝不会允许自己出事。
即便到了地府,只要顾昭哭求一声,柳璨都能拼杀出来,护在顾昭左右。
这想法太荒谬,荒谬到王斌都感到好笑。再加上身后疼的厉害,王斌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柳峻却疼得睡不着觉,口中一句接一句地骂:“该死的小鞑子,害小爷挨打,我饶不了他!”
次日柳璨依旧起的很早,顾昭也依旧拦着他,让他在里间穿衣。之后柳璨摸了摸顾昭的脸,说今日可能回来的迟,让顾昭不必等他。
顾昭应是,柳璨这才放心地离开。
不过昨日出了那么一桩事,顾昭哪里还睡得着?
当即也穿戴整齐,派人去问王斌柳峻有什么需要。
倒不是顾昭因着尴尬愧疚不敢去见两人,只是昨夜柳璨特意说了,两人受了罚,未必穿戴整齐,顾昭若是去了,两人必然更不自在,让护卫去问就好。
见顾昭派人来问需要,柳峻乐呵呵地撑起身子:“告诉小婶,我挨了打,要吃点好吃的补补。随便什么,只要是肉就好。”
“我和他一样。告诉嫂子,不用担心我们吃了发物不好,我除了辣椒,什么忌口都没有。”眼见那人答是离开,王斌又叫住那人:“还有,记得告诉嫂子,我棍子挨的多了,别让嫂子愧疚。”
顾昭闻言自是殷勤地跑去厨房,连对厨房的抵触都暂时抛下了——
顾昭自是爱下厨,只是,昨日顾昭忽然发现,此处烧火用的燃料不是煤炭也不是柴火,而是压成块状饼状的不知道什么东西。
那东西灰黄灰黄的,质地很是严密结实,个个都是沉甸甸的一大块,紧紧地堆在一角。
顾昭心中好奇,抽空问了下在厨房忙活的那位婆子。
那婆子也爽朗地告诉了她,说这是牛羊粪便压成的粪砖粪饼。
顾昭当即愣住了,不敢置信地望着那堆粪砖粪饼,当即腾腾腾往后退了好几步。
那婆子便解释,说此处少有林木,自然很少有人用柴火烧饭;而煤炭又得从别处运来,价钱太高,普通人家也用不起;倒是此处水草还算丰美,牛羊成群,留下来的粪便经过处理做成粪砖粪饼后,倒也很是耐烧,产量又大,最是方便烧饭。
这婆子说的合情合理,粪砖粪饼也却是没有什么奇怪的恶臭,但顾昭就是过不了心头那一关,对厨房都有些抵触了。
此处不仅燃料以粪砖粪饼为主,食材种类也少得可怜。
肉倒是有牛肉羊肉——国朝自然是有禁止宰杀耕牛的命令,但隔壁就是匈奴,他们可不耕田,自然可以宰杀耕牛,边关内的人也可以和他们交换。
素食种类却少了很多,特别是,现在到了冬季,最常见的蔬菜就是各种萝卜。
再者就是豆腐、豆芽等一些豆制品。豆子容易运输储存,也可以做成各种各样的食物,倒是给单调的餐桌增添了几分色彩。
之前顾昭一口气买了那么多豆子,也是出于同样的考量——
她爹告诉过她,吃饭要荤素搭配才好。
如今食物单调,顾昭可不想日日只有白萝卜和胡萝卜可以替换。
刚好厨房终日都忙碌着,既然烧了火,厨房里也很暖和,加些水土发豆芽豆苗也很好。
起码,桌子上得有一样绿色的菜吧?
因着柳璨等人一直繁忙,鲜少有休息的时候,因此腊八时顾昭并没有费心做很多饭菜,而是一直等到了小年,几人才终于闲了下来。
小年这一天,桌上除了肉菜,还多了几盘翠绿的油盐豆苗。
柳峻激动得都快哭了。
吃了一个多月的干粮萝卜肉之后,突然吃到了一盘爽口的叶子菜,这感觉谁懂啊?
别说吃到口中了,就连看着都赏心悦目啊。
他小婶可真是个神仙。
柳峻顿时觉得操练也不苦了——
柳峻虽是挨了打,但两天后也就不耽误走跳了,柳璨索性把他编入了军队之中,让他跟着操练。
李俭他们看到那一桌子菜时也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
这大冬天除了衣裳,哪里还能看到绿色啊?
“嫂子你说实话,你是不是会变戏法啊?”王斌止不住地开玩笑:“镇远关的大冬天还能吃到叶子菜,我怎么觉得这么不真实呢?”
“不用怀疑,就是不真实,”王成也插话:“这就是一场梦,为了不让你醒来,我决定自己替你吃了这盘子豆苗。”
“滚开,想打架直说啊,”王斌看向他柳哥的眼神充满了崇拜。
自打他柳哥遇到顾昭之后,他们的生活便舒服了很多。
柳峻端了腊八粥过来,顾昭则带了三只小碗,小碗里分别盛着白糖黑糖和蜂蜜:“迟了半月的腊八粥。跟之前一样,喜欢哪种糖就自己加,免得不合胃口。”
从护国寺中顾昭第一次请几人吃甜点开始,糖就都是几人自己按口味加的。
见兄弟们如此高兴,柳璨也笑了起来:“你嫂子这是菩萨下凡,下来救我来了。”
“又胡说了,”顾昭嗔他一眼:“这东西多的是人吃。唐时把豆叶称作藿,与葵并称,代指低档蔬菜。这东西从来都是最普通的吃食,只是你们公务繁忙,没有想到这些罢了。”
柳璨笑着喝粥,不再言语。
他当然知道这些东西有的是人吃,只是能吃到的人不会告诉他们,他们想吃也不知道有这种法子。即便知道,也恰如顾昭所言,忙的根本想不到还有这种吃法。
但昭昭,确实是下凡救他来了。
柳峻自是埋头苦吃。
今天有一道烤羊肉,柳峻不由想起了几个月前贴秋膘的经历,特别是那盘脆甜爽口的梨片,不由开口问:“小婶,你能弄点果子来吗?我想吃梨,甜甜凉凉的可真好吃啊。”
顾昭无奈叹气:“你真当我是神仙了?这地方,我去哪里给你弄果子去?”
“好吧,这么好的羊肉,可惜没有梨来配,”柳峻惆怅地感慨,忽然道:“小婶,那你能做点杏仁豆腐吗?那东西也甜甜凉凉的,吃着肯定好吃。”
要是把杏仁豆腐放屋子外面冻上几个时辰,再在吃肉时拿进来,那滋味……真是想想就流口水啊。
顾昭笑:“我带了做杏仁豆腐的鱼骨胶来,但杏仁太占地方,我没有带。你要是能弄到杏仁,我就给你做。”
柳峻顿时豪气云干:“小婶你就放心等着吧,这事就交给我了。”
顾昭只是笑,为柳璨夹了几筷子豆苗过去。
柳璨这几个月瘦了太多,她要把柳璨的肉都养回来。
晚上,柳璨照例躺在顾昭腿上:“昭昭,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么?”
“没有啊,这里什么也不缺,前几天炉子水壶也到了,根本不需要什么啊。”顾昭笑着应答,忽然想起厨房里的那一堆粪砖粪饼,当即变了脸色,正色道:“阿璨,你要答应我,咱们屋子里只能烧炭。”
柳璨自是知道此地燃料多用粪砖粪饼这件事,只是见顾昭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忍俊不禁,一只手也悄悄握住了顾昭的辫子。
自来了镇远关,因着寒冷,也因为用水不够方便,顾昭自到达后就不再盘发,而是梳成了两根麻花辫。
柳璨闲了就捏着她的辫子甩啊甩的。
顾昭一把夺回自己的辫子,故作悲愤:“你要是敢用粪饼,我就跑出去,冻死在镇远关的冬夜里!”
“堂堂指挥佥事的夫人冻死在冬夜里,我看你的脸面往哪里放?”
“好好好,咱们用炭,”柳璨到底还是笑出了声:“昭昭,我替你解了头发,咱们早些歇息。”
柳璨日常倒是挺乐意替顾昭编辫子解辫子的。他不会梳发髻,但编辫子还是能够胜任的。
只是,柳璨如今的眼神太过热烈,也太过放肆。
顾昭扣住柳璨的手,微微别过头去:“若是没有公事,一切随你。”
柳璨便反客为主,被扣住的手又将顾昭的手扣在被褥上,居高临下地望着顾昭,声音已经低了下去:“昭昭放心,今夜自是无事。”
温存一晚后,柳璨又忙碌了起来,一直到了二十九,柳璨才又有了闲暇:“昭昭,事情已经安排好了,未来几天我都闲着。”
顾昭伸手在柳璨腰间摸了一把:“阿璨还是比离家前瘦了很多。”
柳璨闭着眼枕在顾昭腿上,十分惬意地开口:“现在和在家也没什么区别。”
屋子里有了炉子,炉子上放着把黄铜水壶,壶嘴正袅袅地冒着热气;水壶盖子倒扣,上面温着一只陶瓷小壶。
因着此地寒冷,即便烧了炉子,炭盆也没有撤下去。
屋中又多了只放水盆毛巾的架子,加上黄铜水壶里昼夜都滚着水,用水倒是方便了许多。
虽然屋子狭小简陋了许多,但顾昭在,这简陋便成了温馨。
顾昭无声轻笑,抬手解了柳璨的发髻。
这人也不知道为什么,没事就喜欢枕在她腿上,成婚两年多了,这习惯一点没变。
顾昭见柳璨面上含着几分笑意,不由打趣他:“今年还用守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