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是墨尔本的冬天,迎来了难得一见的雪景。无风天,雪像一朵朵大大小小的棉花飘到地上,踩过去,陷入半只脚。

    难得的天气,陈最最却陷入了两难的抉择。

    她是中国人,但却从七岁开始一直在墨尔本。按照家里的安排,在她成年之后,就不能再呆国外,而是要回国,在国内的大学继续研读。

    陈最最原本也是很顺从家里的安排,很期待回中国。

    可前日,她抱着试试的心态,却出乎意料地一张伯克利音乐学院的offer,email到了她面前。

    明天,她管着两个公司的忙碌哥哥,亲驾,到墨尔本帮她办回国的手续。

    伯克利的offer难得,学校也是她一直以来梦想的,可自打陈最最上高中后就很少见到父母哥哥,她不想再自己一个人了。

    陈最最在心里叹了口气,带着搅作乱麻的一颗心拉开一间山林小屋的玻璃门。

    风铃叮铃声响,冷风顺着她开门的动作灌进屋里,吹得老式的吊顶灯吱呀吱呀在头顶摇晃。

    门关上,屋内迅速回温。

    陈最最走过去,从兜里拿出粉色钱包,抽出两张二十澳元递给老板,租了套滑雪设备。

    再次推开门,迎面吹来一阵冷风,陈最最缩了下,把板子插在雪地里,带上防风头套,从下巴一直盖到眼睛下,把头盔戴回头上,陈最最才迈步朝摆渡车在的方向走。

    布勒雪山的滑雪场有很多个,光滑道更有八十多条。

    小屋距最近的雪场有两三公里,徒步坐过去,显然不可能。

    摆渡车除去司机外,共有六个座位。等陈最最到的时候正好有一辆即将出发。前两排都坐了人,她只能抱着板,坐在最后一排。

    摆渡车七拐八拐很快就到了滑雪场外。

    陈最最先下车,到一间门外挂着彩色旋转灯的小卖部买了一罐百事。

    上载送带等待的过程中,她左右四顾。

    布勒山她常来,但这条滑道她没来过。

    场子很大,中央的灯塔和道旁的高杆灯,将整个雪场照得犹如白天。夜晚雪场的游客很多,场地里,缆车上,载送带上,全都是人头,比白天至少多出一倍。

    陈最最是散心的,人多人少对她没区别。她长睫微垂,收回视线的间隙,很意外地,她注意到前面站着的几个男生,没记错是刚一起坐摆渡车的那四个。

    其中两个还是那么聒噪,不管是现在还是在摆渡车上,明明带着厚头盔听不见,两个人却硬是要掰开一条缝出来说话。

    另外两个就比较安静,尤其个子最高的,看着快有190的那个男生,一只手拿着手套,另一只低头刷手机,全程没说过一句话。

    陈最最看了一眼他亮起的手机屏幕,似乎在看着什么新闻,但她很快移开了。

    两分钟后,到了滑道点。

    陈最最找了一个人少的空地,她坐在地上,扣紧鞋与板的固定器,扶着地,扭腰半圈站起来,盖下头盔的挡风盖后,又在原地跳了跳。

    下一秒,她往下看滑道,计划好路线后,整个人像风一样冲了出去。

    寒风从耳侧滑过,白如发的雪在脚底盘旋。穿着一身粉白色滑雪服的她,宛若一只在雪中跳舞的精灵,灵动而耀眼。

    陈最最很喜欢滑雪,换做往常她可以连玩好几个小时。但今天,她没几趟就累了。

    身有力而心不足的时候,陈最最卸下单板,摊开腿坐在坡度较平缓的地带。

    她把头套扯开露出下巴,低马尾利落甩到身后。她隔着手套咔啪一声扒开易拉罐,然后仰头开始喝。冷风吹红了她的鼻尖,眼泪丝丝缕缕涌出来。

    “啊——”舒服地喘了一声。

    五分钟后,可乐喝干了,身体由内而外的热也已经散去。

    陈最最站起来,边抖身上和单板上的雪,边眼睛扫对面垃圾桶的位置。然后,她单手抱着板,食指勾住头盔,朝垃圾桶走。

    可突然!她余光注意到周围的人都很统一地看着某个方向,还没等看,接踵而来一声惊呼,吸走了她的魂。

    “od!”

    陈最最停住脚步,好奇地看去,仅半秒,她微微泛蓝的瞳孔皱缩、颤抖。

    几乎同时,原本墨色的、沉稳入渊的夜空瞬间撕裂,雪逃了出来,远处的滑道不知何时早已雾色朦胧。在灯塔下,每一朵雪花都那么清晰,渡上晶莹的光,犹如一片片水晶般闪亮。

    雪轻飘飘地盘旋落在陈最最蓬乱来不及整理的发丝上,寒风推着发间触到她的脸,迅速化水粘在了脸上。

    陈最最瞳孔大睁着,惊到动不了了!

    因为,此时,山顶上,有一个从头到脚全身黑的男人,正以每秒一百八的时速从上向她冲来。

    脑袋是空白的。

    来得及思考的只是,身后的铁网常年失修断开了一个裂口,铁线逆着长,锈迹斑斑尖锐又锋利。

    如果自己避开任由这个人冲下来.....

    想到这样的情况,陈最最认栽了,心一横,闭上眼,紧紧咬着软糯的下唇,在一声声惊呼中迎了上去。

    粉色的Holler Kitty定制头盔、粉色的全能板、还有百事的空易拉罐,啪嗒一声,齐落到雪地上,似乎在为她的举动而欢呼。

    周廷第一天学滑雪,不会急刹,他使劲挥手让小粉人避开,可小粉人非但没有,反而冲上来想拦住他。

    周廷浑身僵硬,哪怕受伤,他不希望撞到人。

    第一是真的不想有人因为自己受伤,第二更因为,他没多余的钱为这笔突如其来的意外买单。

    周廷想着,双手打开,反扣,打算直接倒在地上,无论如何,必须停下来!

    可他还没往下倒,柔软的小人已经跳着,双手扑勾上他脖子。

    顷然,一股清甜的可乐和薰衣草的混合香从头盔缝隙钻进来,他嫌扎没带头套,这股味道便乘机充满整个头盔,萦绕在他的鼻尖,零距离接触。

    周廷没挣扎,被迫弯腰,由着人将她他往前带,然后在地面上滚了几圈,借助一个小冰堆停了下来。

    陈最最从指尖碰上人开始就闭上了眼,在地上滚了几圈,确认自己没死没伤后,缓缓睁开眼。

    她笨拙地撑坐起来,一点点扯掉头发上的雪,见对面的人跟着坐起。她露出八颗整齐的白牙,声音甜美,带着微弱的鼻音:“Hey!Are you ok?!”

    “嗯——”周廷闷哼出声,动了动,将头盔摘下。

    陈最最打理头发的手,停在了半空。

    对面的男生,深邃的眼,高耸的鼻梁。为了防寒,黑色冲锋衣被他拉到领口,白雪从他肩上滑过落到臂弯里。他掀开眼,无意瞟她的那一霎,冷漠又疏离,如果她没看错,好像,还,嗯......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抱怨?

    在埋怨她吗?

    但是,好帅......能东西方审美归一地的种帅。

    “老廷!”

    三个分别穿着红蓝绿滑雪服的人小跑围了来。

    红衣那个跑太快,在地上摔了狗啃泥,然后滑跪到周廷身前,刚伸出手想扶人,一副要大说特说的样子。

    可当余光突然瞥见一旁的陈最最,却愣住,犹犹豫豫地,似乎斟酌着什么,最终沉着嗓子,对着周廷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老廷还好吗?来,我扶你起来。”

    周廷觑了他一眼,拍开身前的手,曲腿将固定器解开站了起来。

    陈最最也站了起来。

    “Thanks.”周廷面对着她。

    陈最最抬眼,长睫毛自然卷翘着,眸子沉淀着笑。

    要说不说,这人声音挺好听。

    周廷的说话字正腔圆,声音也跟澳洲男生普遍早发育的低沉不一样,很温润,像一杯温度适中的烟气袅袅的热牛奶。

    “......How are you?”没听到陈最最回,周廷拧眉有问了一句。

    听着他用这么好听的声音说出这么蹩脚的口语,陈最最忽然嗤笑,晃了晃头,轻快着嗓音,“我也是中国人,跟我说中文就好啦。”

    黑色的头套围住她修长的脖子,炽灯照在她的脸上,皮肤白得发光,头发乱糟糟的,发梢上落上越积越密的雪花点,衬托她更加灵动。

    陈最最基因好,长得很白,几个大男人一直以为她是个黑发的外国妹子,突然听到她说中国话,几人很明显怔了怔。

    于是陈最最笑得更欢了,眼睛眯出两朵小月牙,“你们发什么呆呀”她刻意在原地转了一个圈:“我是中国人这件事情,很让人奇怪吗?”

    陈最最视线落到周廷的脸上,流连了片刻,打着趣:“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呀?”

    “周廷。”周廷语气平平。

    陈最最点头抬眉,再次看进周廷的漆黑的眼睛:“那......我救了你,你打算怎么报答我呀?”

    “......”

    在散光灯下,陈最最看见周廷表情凝滞一秒,紧接着慢慢地,粗黑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

    见他似乎很为难,陈最最也就没想真的讨要什么,笑着摆手:“算啦算啦,我开玩笑的。”

    “不过,既然大家都是同胞,那我好心提醒你们一句啊。”她下巴点了点周廷的赤条条半点防护都不做的膝盖,“如果不想第二天膝盖发肿发紫,防护工具是一定要戴哦。”

    “......”

    没听到回答,连句谢谢,好的,都没有,陈最最蹙了蹙眉。

    几个大男人都这么呆站着,直到陈最最捡起板子和蓝色的百事易拉罐,再把易拉罐扔掉,走出雪场消失,都没说一句话。

    都是i人嘛?倒也不是,只是有的人是不爱说话,有的人是社恐,有的是在装高冷,而有的人是真的呆住了。

    “哎哟妈呀。”张彡才从震惊中缓过来,盯着陈最最消失的方向,顺手拍了拍自己绿衣上的雪,一口纯正东北腔:“这他妈是个大美人儿啊。”

    “怎么说?”叶斌凑上来用肩膀顶了一下他,跟刚才那股装出的绅士样完全相反,吊儿郎当,挤眉弄眼:“叫声爹,帮你问个Q?”

    张彡嫌了叶斌和他的一身烈艳红,踢了叶斌一脚,“滚蛋儿!劳资还不想谈异国恋。”

    叶斌吃痛嘶了一声,斗鸡似抱着小腿嗷嗷叫,“你也要人姑娘看得上你。”

    相比这两个显眼包,另外两个就安静很多。闻小云是他们乐队中年级最小的,小心翼翼靠近周廷,关心道:“廷哥。你没事吧?”

    周廷转身,朝他点头,微微勾起唇角:“没事。”

    叶斌缓过劲,突然想到什么,放下腿,看向滑道,“差点忘了!老廷,刚撞你那人呢?!”

    他边看着雪场找人边抱怨:“什么人啊这,撞了人连句道歉话都没有。要我说,你也是,好端端停在半道找死嘛!不就偶像官宣,现在娱乐圈偶像塌房一月一个,也不知道你有啥可难过的......”

    好心的张彡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叶斌回头,“啧,干嘛?”

    顺着张彡指的方向,叶斌只来得及看见周廷和闻小云离开的背影。

    叶斌:“......”

    推开一件间欧式木制装修的咖啡馆门,叶斌还在不依不挠。

    从换衣服,还板子,到现在,他嘴里一只叭叭个不停,说填饱肚子就去回去找监控,定要把那个混蛋找出来让他道歉。

    咖啡厅里放着德彪西的《月光》,舒缓柔慢的钢琴曲,在这个小咖啡馆里,蔓延着邂逅的韵味。

    周廷四人找了一个靠窗的高脚椅的位置坐下,点了一些面包、牛奶和咖啡。

    周廷拿起桌上的透明玻璃杯,抿了一口热奶,热意在胸膛漫开。几秒后,他放下杯子,换吐司面包,“快吃吧,”他说,“吃完回酒店收拾东西。”

    他们这次出国是每年乐队的团建活动,为期一周。

    今天是他们来到墨尔本的第三天,原本还能玩三天的。可以去黄金海岸看穿比基尼的外国辣妹,去悉尼歌剧院看悲怆的歌剧哭一把,最后去板球场看足球明星要签名合照。

    但这所有美好的这一切都打水漂了,只因周廷昨天接了一个电话。

    他们忘了八月初,有一场必须到场推不掉的商演。

    其他人倒是没什么,来了一趟也不亏。可叶斌就很难受了,他作为乐队处理对外事务的经理人,为了这次旅行做了十足的攻略,耗费了他大半个学期的上课摸鱼时间。

    他牺牲太大,心有不快,不吐不快。

    可他又是最不能说不回去的人,这个商演也是他接的,也是他忘掉的,难不成自己骂自己吗?所以,逮着这么一个缺口,他就逮着劲钻牛角尖。

    叶斌放下手中才啜了半口的拉心拿铁,扯着脖子:“不行!撞了你的那小子了呢,不找了?”

    周廷扯开光滑的透明面包纸,很平静说:“那个方向没监控,找不到。是我自己失神,不用找。”他低头,咬下满口土司。

    叶斌还想再说,被一旁的张彡抬肘撞了一下,二人交换了视线。

    作为周廷的室友,他们都知道,周廷开始半句半句的说话,就是他心情极其糟糕的时候。

    于是,叶斌止住话,低下头挖起了蛋糕。

    周廷很快吃完了,撑着下巴静静看着外边。

    透明的落地窗外,是布勒山小镇的街道。黑色撕裂,白色逃逸。天空中的雪不知何时变得大了,三米高的路灯,照出一圈从白亮到昏暗的灯圈。

    他盯着那明与暗的交界的地方,久久地发着愣。

    忽然,一双白色黑边的雪地靴从黑暗处踏进来,唰的一声,朦胧的大雪中,他恍若听见了踩雪的声音。

    视线不自觉上移,一条黑色的紧身牛仔勾勒着细长却有肉感的腿,再往上,是一件粉紫色的无帽羽绒服,一条杏色的围脖圈了好几圈围在脖子上。

    周廷想看清那人的脸,可那人却走进了贴着布勒山地图的灯牌里。

    没过几秒,伴随着一阵铃铛声,咖啡馆的门被人从外拉开。

    周廷下意识扭头,正巧望进了一双如麋鹿般透亮、浸着霜雪般湿润的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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