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再加三壶酒！”
“我们点的菜上齐了吗？”
“掌柜的！帮我留个雅间，明儿我要宴请好友。”
“柳公子！这边请！”
“……”
秋水楼内人声鼎沸、座无虚席。
蔺可心在人群中见缝插针地窜了好半天，才终于在四楼的窗边找到了楚臣。
此处正是车秋承与花阙水所开的酒楼——秋水楼，凤鸢城分楼。
这间酒楼真是气派极了，不仅开在凤鸢城最繁华的街市里，还足足建了六层楼。
底下四层的设计呈“口”字型，正中心可以看见一层的戏台，顶上两层则是与下方隔绝开的雅间。
此时临近傍晚，楚臣坐的位置向外望去，恰好能看见远处的落日余晖，恍若镀金的橙粉色云朵驻足在天边，碰巧几只大雁飞过，倒是给这幅景象更添了些滋味。
只不过……
“比起落霞山庄的晚霞来说，倒是逊色不少。”
楚臣开口打断蔺可心欣赏美景的思绪，又将壶中的果酿倒入她面前的白瓷杯中。
蔺可心撑着脸往下看了看，“但也别有一番风味，你瞧街上的行人。”
此时街道上人来人往，有的人忙活了一整天，正在朝着家的方向赶，也许此时家中亲人早已备好了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有的人正行色匆匆地拖着车赶来街市，即将入夜，他们忙碌的时候才刚要开始；有的人鲜衣怒马，与好友结伴行走在街道中央，身后还跟着几架马车，车中锦衣华服的女子也时不时探出头来，与前方的公子谈笑。
“这里虽不及落霞山庄的万丈霞光，但却多了不少烟火气。”
蔺可心感叹完，端起手边的果酿，轻抿了一口，瞬间变了脸色，“楚臣！你这给我倒的什么酒？哪来的酒味？”
楚臣摇了摇手里的酒杯，“怎么没有？是你前几日喝多了烈酒，这才尝不出来味道。”
蔺可心把酒杯往桌上一摔，“不行！我不喝这个！”
楚臣随意道：“就喝这个。”
他哪敢再让蔺可心喝烈酒？前几日她说成婚了高兴，吵着喝了不少烈酒，结果每次都卡着喝得半醉半醒便停了手，导致他好些时日都没能从她的榻上走下来……
受不了！这谁能受得了！
正当蔺可心还要抱怨时，台下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声，声音停下后，只听说书先生道：“那便应这位公子的要求，今日我们就来聊聊咱们这秋水楼的东家。”
这倒是有意思了，聊老秋？
蔺可心不再纠结酒的事情，撑着脑袋认真听着下面的故事。
……
数百年前，秋水楼的大东家还只是一位岌岌无名的小毛孩，他每日都在被人欺负，其中最让他印象深刻的便是——洗碗。
车秋承从记事起就喜爱研究美食，怎么做最好吃？用什么做更有新意？如何使食材品质更高？这都是他乐于琢磨的点。
最初他并不排斥洗碗，洗碗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复杂工艺结束后的小小收尾环节。
可这一切都在某一年被打破了，那是他最为痛苦的一年，也是他最开心的一年。
年初时，他被车氏族长的侍者带回了车族总府，那是所有车氏后代子孙都向往的地方，去了那里，他们才有可能接受家族内部的教育，习得车氏一脉的祖传术法。
车秋承也是这样认为的，他喜滋滋地告别了父母，踏上了远行的路途。
可当他来到车族总府时，却被告知，族长选中的是另一位天资极佳的车氏子孙，那人名为车萩承。
两人过于相似的名字导致车秋承被错认，他本想向族长展示一番自己的能力，虽不一定能比过那什么车萩承，但也并不会太差。
但族长不愿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反倒以为车秋承是觉得自己远道而来，不做些什么不乐意，便随意打发他去当了个书童。
车秋承虽心中有些怅然，但却不敢违抗，只好顺从地去做书童。
谁曾想，他运气竟然如此之差，居然被分配成了那撞了名的车萩承的书童。
车萩承本就自视甚高，从小到大他便是所有人中的那只金凤凰，如今却沦落到与一个废物弄混淆，他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于是他当即联合几位从前就结交的好友，一同在总府中孤立车秋承。
因为这原因，本还能跟着去蹭学的车秋承，只能被安排去做脏累活了。
他开始也没太在意，想着若是能去膳房做吃的，倒也不算太差。
可那车萩承似乎是发现了他的兴趣所在，便故意放出流言，说车秋承这个没用的废物不爱干净、居心叵测，禁止让他进膳房。
这样一来，谁还敢让车秋承去做饭？
无奈之下，车秋承又被发配去洗碗。也不知是不是有人在暗中使坏，车秋承只觉得那碗如何也洗不完，他日日都在洗，从白日洗到黑夜，却根本没完没了。
他任劳任怨洗了许久，结果再一次被那车萩承找到了话说，他非说车秋承碗洗得不干净，害他拉了好几天肚子，连修炼也无法进行。
车萩承可是族长亲自选的弟子，今日很是受人追捧，于是立即有人将车秋承赶去了猪圈，那些人每日使唤他喂猪，喂完还得忍着寒冷，用刺骨的冰水洗完所有东西。
这受尽苦楚的日子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一日春暖花开之时，他被一位白发苍苍的年轻人带回了一个名为落霞山庄的地方。
落霞山庄里不仅有世间独一无二的晚霞，还有一位世间独一无二的……姑娘。
那是车秋承第一次见到这么美的女孩子，她的头发又亮又柔顺，也不知发簪是如何固定住的……她的脸又小又白，也不知那么大的眼睛为何不会掉下来……她的手又细又长，也不知牵起来……
车秋承毫无意识地走到花阙水面前，此刻他的整个头都红得不成样子，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
花阙水噗嗤一声笑出来，“你是番茄吗？”
听闻这话，车秋承脸颊更红了，完了完了，怎么脸红还被人家看出来了，这该如何是好？
他小声道：“我，我不是……”
花阙水凑到车秋承跟前，“不是什么？我听不清？”
车秋承抓着衣角，“我不是番茄，我是车秋承。”
他本以为小姑娘会笑话自己，谁知对方只是开心地露出了一个笑容，那弯弯的眼角仿佛一道钩子，将车秋承的心全部勾走了，他只觉得整个人紧张害怕到了极点。
她是山庄掌门人的独女、是才貌兼备的天子骄子，可他只是车氏旁支的庶子、是被打发去喂猪的小小书童……
正当车秋承陷入深深的自卑之时，花阙水牵起他的手，“以后你就是爹爹的大弟子了，我们是不是能当好朋友了？”
女孩并没有将他赶走，反而小心翼翼地询问他，能不能做好朋友？好朋友？
车秋承感觉自己的心脏就快要跳出来了，他无助地咽了咽唾沫，“我……我可以吗？”
花阙水似乎不太理解他的意思，“可以什么？”
“可以……当你的好朋友？”
“为什么不可以？”
说罢，花阙水牵起车秋承就跑到落霞渊去看霞光了。
车秋承每每回想起那日，只记得被世人赞许无数的晚霞之下，有一个女孩，比那霞光还要绚烂数倍。
后来的数百年间，车秋承不敢表明心意，只敢在花阙水看不见的地方，默默用行动倾泻那一腔爱意。
直到他被花怨怜告知，他配不上阿水……
是啊，他是成为了落霞山庄大弟子，他是成为了花阙水的好朋友甚至是爱人，可他剥离开这些身份，他自己又是谁呢？阿水那么好的姑娘，跟了他，又能得到什么生活呢？
车秋承想放弃了，也许趁现在一走了之才是最好的……
可他舍不得，他擅自喜欢了阿水那么久，他好不容易才守得云开见月明……他不要放弃阿水，哪怕再苦再累，他有什么不能做的？
于是车秋承鼓起勇气与楚臣结拜，死皮赖脸的想让楚臣教他如何闯下一番事业。
谁知后来还没学到什么东西，楚臣与蔺可心便接二连三的遇到了不少波折。
不过问题倒也不大，他在前往貔麟城时，看见那一间间草木医馆，瞬间恍然大悟。
不知从何时起，他早已忘了孩童之时，他也曾有自己热爱之事，他也曾梦想着长大后能做一名大厨，创造出世间最美味的食物。
思及此处，车秋承立马取出自己的部分积蓄，在貔麟城内开了间酒楼，取名为秋水楼，亲自掌勺，将酒楼的名声彻底打响。
物美价廉的秋水楼瞬间名声大振，火热程度甚至压过了从前的姬玉楼，不少貔麟城内居民将秋水楼的名字带向其他城池，使得外城居民也纷纷慕名前来，只为品尝一口车大厨亲手烹饪的美食，这也导致貔麟城内的秋水楼人满为患。
见此情形，车秋承选择效仿草木医馆，将秋水楼开往各地。楚臣从前是轮流在各地医馆坐诊，那他就轮流在各间酒楼掌勺。
可他才耗费了一半积蓄，一时半会儿根本无法开那么多酒楼，此时，花阙水狠狠地打了车秋承一顿。
“你是不是傻？你没钱不能找我？”
闻言，车秋承面露难色，“不行……”这本就是他想挣钱养阿水，怎么能让阿水掏钱？
花阙水气不打一处来，“难道你觉得我只是那不谙世事的千金小姐？再说了，我就是提供点银钱，又没做什么别的事，怎么就不行了？咱俩要在一起一辈子的，现在我花的钱，以后还不是会赚回来，难道你只想让我被你养着？开心了给点钱打发，生气了就背着我去找小妾？”
车秋承顿时慌张得不行，他张着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一边是被戳穿了想养阿水的想法，一边是被误解了用意，甚至还被安上了找小妾的罪名。
车秋承急得哭了出来，他手舞足蹈，指东指西，上气不接下气。
终于，花阙水怕他被自己急死，赶紧出声安抚，“好了，我故意这么说来气你的，你别着急，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想法，我也很生气啊，你为什么只想一个人承担这些？你想证明给爹爹看，那也不妨碍我和你一起打拼事业啊？再说了，我觉得我在经商方面还是有些厉害的……”
车秋承哽咽着点头，点得十分用力，滑稽的动作惹得花阙水笑出声。
最后，车秋承与花阙水一同将秋水楼推向了各地，浸入了各界，让秋水楼这个名字彻底融入到每个人的生活之中，也让车秋承与花阙水的名字被人耳熟能详。
每每提及秋水楼，众人就会想到那烹饪一绝的大厨车秋承，想到车秋承，众人便会记起那才貌兼备，颇有经商头脑的大掌柜花阙水。
……
楼下说书先生的故事结束了，蔺可心与楚臣桌上的饭菜也终于上齐。
楚臣照例夹了只鸡腿给蔺可心。
蔺可心看了眼碗里的鸡腿，又挑眉望向楚臣，“阿臣，那你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想法？”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楚臣时，她简直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与车秋承一样，只那一眼，她便确定了，楚臣必须是她的！
楚臣怔愣了一瞬，回想起那日……小女孩发髻上插着一朵花，笑得傻兮兮的，还暴力地塞了一篮子饼给自己……
见楚臣犹豫不决，蔺可心脸上的神色变了，她恶狠狠地盯着楚臣，“你是不是嫌我傻？不许编谎话骗我！”
楚臣咳了咳，“我没想骗你，我被师父带走之后，从来没有见过人，你是我除了师父以外，在这世上第一个见到的人。”
蔺可心开心地笑了笑，第一个！自己是第一个！真好！
不对！
“你怎么确定第一个是我？我和娘明明是一起去找你的。”
楚臣嘴角抽了抽，“我矮，第一眼当然是先看见你……”
蔺可心似乎也被自己的想法逗到了，当即笑个不停。
“咦？你们在这里啊？”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蔺可心与楚臣抬眸望去，来人正是多日未见的车秋承与花阙水。
见那两人神色自然地坐下，又毫不客气地拿起筷子开吃。
蔺可心眼角跳了跳，“你们怎么来了？”
车秋承嘴里包着食物，含糊道：“该来这里做菜了。”
噢，原来是轮到来貔麟城掌勺了。
蔺可心看向花阙水，“阙阙，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
与车秋承一样，花阙水嘴里也包了不少东西。
这两人是没吃过饭吗……
蔺可心继续道：“那么些年，你真的没感觉到老秋对你的心思？”
花阙水顿时忘了咀嚼嘴里的菜，望着车秋承的脸，她也想起了些前尘往事。
其实她哪里会看不出来车秋承的心意？虽然他背着自己干的那些事，她确实不清楚，可那么多年实打实的陪伴，一日三顿特别制作的饭菜，以及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和傻乎乎的性格，还有……初见时那颗腼腆的番茄头……
花阙水脸颊泛起红晕，她赶紧接着往嘴里扒饭，回避着这个问题。
蔺可心看着花阙水的侧脸若有所思，还以为只有老秋容易害羞，没想到阙阙更是深藏不露。
饭后，窗外早已灯火通明，屋檐处也挂起了不少灯笼。
蔺可心与花阙水一同喝着果酿，“阙阙，二师兄他们先前不是去了魔宫吗？怎么今日没跟着你们一起来？”
花阙水晕乎乎地打了个嗝，“他呀，他和裳令姐姐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当日他们在落霞山庄和好之时，爹爹还说要帮他们办个婚宴，结果他们俩说不要，然后便离开了，我们平日也联系不上他们，但等有重要之事发生时，他们又会自己回来，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
“咚——”
花阙水说完这番话后，彻底醉了过去，一头撞到了桌上。
车秋承赶忙将人扶起来，又心疼地揉了揉她的额头。
“大兄弟，楚兄弟，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蔺可心与楚臣点点头，目送两人离开。
楚臣坐到先前花阙水的位置上，将蔺可心揽入怀中，“可心宝宝，我们接下来去哪？”
蔺可心将头埋在楚臣的胸口蹭了蹭，“在外面玩了这么些天，不如，回魔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