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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7年 格洛丽亚的回忆 恨无忌惮

    电影拍得多了,她越来越觉得,人生也是有剧本的。也许,时间并不是线性的,未来是离我们最远的过去,过去则是离我们最近的未来。命运是旋转的车轮,一份相同的剧本,不停地上演。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在反观二十余年的经历时,发现了一种重复的模式。进入新环境,遇到新角色之后,她总是先竖起铠甲,把他们挡在外面,然而又会因为抵挡不住寂寞,放下防备,赤诚相待,恨不得从里到外让他们看个遍。不久,无常的命运会给她重重一击,那些靠近她的人很快会背叛她,让她万念俱灰,从心里诞生出极深的恨意。这股恨意激发了她潜藏的力量,借着这股力量,她毁掉眼前的一切,赢得新生,进入人生的下一个阶段,再度和新环境,新角色相遇。

    所以,对格洛丽亚来说,爱不过是一种维持稳定的东西,恨,才是突破局限的建构性力量。超越,总与负面的力量有关,让人类摆脱自然状态的,不是别的,正是恐惧——看哪,她这样的人也读过霍布斯,知识不该是某一阶级的专属物品。

    那个男人敲响她家的门时,母亲刚刚出门上班。

    “你好,塔季扬娜,不,或许我应该叫你格洛丽亚。”

    “你好,先生。”

    “我可以进来吗?”

    格洛丽亚侧过身让他进门,她不该这么做的,但是他的长相,声音,笑容都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他坐在她家仅有的那个又小又破,坐垫上有一大滩污迹的沙发上,那是母亲从垃圾堆里找到的。他问她几岁了,她说她八岁,还有四个月就过九岁生日了。格洛丽亚注意到他的嘴唇干得起皮了,于是主动拿出她那一套画着泰迪熊的粉色儿童茶具,煞有介事地为他烧茶喝。他呢,像是接受了国王赏赐的金杯玉露一样,夸张地咂着嘴,不住地说着“好喝”“再来一杯”。他见她一直坐在地板上,主动问她想不想坐在他怀里,那样暖和些。她说想。于是他抱着她,一起坐在沙发上。他身上有一种温暖的木屑香味,格洛丽亚喜欢他。

    “你是谁?”她问到。

    “我是你的尼科舅舅,你妈妈是我的小妹妹。”

    “可是我从来没有听妈妈说起过你。”

    他叹了一口气:“那是因为你外祖母说了些很坏的话,伤了你妈妈的心。”

    她生气了:“如果是这样,那我恨外祖母!”

    他摸了摸格洛丽亚的头发:“嘘,别生气,我替她向你道歉,别恨她了,好吗?”

    “为什么?”

    “这个......好吧,她已经去世了,你总要原谅死去的人吧。”

    她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他没再解释,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小包饼干:“这是我特别买给你的,你能再为我添些非常好喝的茶吗?我们可以配着饼干吃。”

    他又坐了十分钟就走了,临走前,他特别叮嘱格洛丽亚不要和妈妈提起他的来访。“就当我是你的秘密朋友,如果你听话,下次来的时候,我会给你带只小熊,和你小茶杯上画的那只一模一样,软软的,鼻子像块巧克力豆,你可以抱着它睡觉。”

    格洛丽亚把这个秘密保护得很好,母亲始终不知道她和尼科舅舅的会面,而那只蓝色小泰迪熊也一直陪伴着她入眠。她偷偷和尼科舅舅见了四五次面,他家在遥远的纽黑文市,不过他偶尔会跟着其他木匠一起到洛杉矶为剧组制作布景和道具。他总会给她带来小礼物,一盒糖果,一只发夹,一支钢笔。他没有给她买过裙子,这种显眼的东西会让母亲发现他们之间的秘密同盟。

    即便搬家了,她也会回复他的信件,告诉他自己最新的住址,他们就这样保持着时断时续的联系。一开始,格洛丽亚是为了和母亲作对,因为埃丽卡叮嘱过她不要和亲戚扯上关系,免得他们算计。她那时候小,正是叛逆的时候,只当做没听到。后来相处的日子久了,也真和这家人产生了几分感情。特别是尼科舅舅说自己家后院有颗老果树,结的果子又脆又甜,汁水淋漓,因此常常给她寄苹果。其实格洛丽亚从来不喜欢吃苹果,那果皮总和果肉缠在一起,咽下去的时候刮得喉咙不舒服,但每次收到舅舅寄的苹果,她都会一个个吃完。

    后来,格洛丽亚演了《淑女之家》,变得非常有名,她一个人住。

    就像今晚,那是一个三月的夜,她从奥地利萨尔茨堡返程。刚刚到家,放下行李箱,就有人按响了门铃。她穿上一件鼠灰色毛衣,打开门,穿过栽种着水仙的庭院。站在篱墙外的是尼科舅舅。

    他看上去苍老了许多,面部浮肿,眼皮耷拉着,一见她就笑烂了脸。

    他低着头,搓动着双手,请格洛丽亚去他家做客。“来吧,你舅妈妹妹都很想见到你。”格洛丽亚偏着头,靠在门框上,听他恳切地说着他们一家是费了千辛万苦,卖了纽黑文的房子搬过来的,才刚安顿好家具,第一件事就是邀她去吃饭。她那天正心烦,本想拒绝,可突然想起来一个常对小时候的她动手动脚的老混蛋前几天刚好死了,她要是不给自己找点事做,恐怕就要被拉着去参加那老导演的纪念晚宴了。更何况,可听舅舅讲舅妈怎么把苹果酒放在壁炉上烘得暖暖的,等她去喝,小妹妹嘉莉又是怎么找了上好的坚果,和舅妈一起烤了甜甜的千层酥皮开心果卷。舅舅呢,准备了脆皮的烤火鸡,热乎乎的金色蜜薯,全都摆在饭桌上。那时她孤身一人住久了,这些话免不了叫她心头一热,于是就跟着他走了。

    他们的房子狭小拥挤,并不适合三口之家居住。饭菜很好吃,但她并不喜欢舅妈和妹妹这两个人。嘉莉年轻愚蠢,见识短浅,一直在试图隐藏对格洛丽亚的厌恶,但她没能成功。格洛丽亚猜想,那可能是尼科舅舅总在嘉莉面前夸张地赞扬自己的缘故。在格洛丽亚夸赞了她的红色水手领连衣裙之后,嘉莉昂起头,甩了甩满头金发,说那是她用打工挣来的钱买的。

    “哦,你在上学之余还打工?”

    “是啊,我在街角的药店当售货员,伦尼克斯先生说我是他见过最快记住所有药品摆放位置的人。”

    “真了不起,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很少能把生活安排得这么充实。我虽然也是很小就工作了,但记忆力肯定没你好,那些药物的名字,我看一眼就晕头转向,更别说记住它们了,你将来会很有前途的。”

    “嘉莉怎么能和你比呢?”尼科舅舅连忙说,“格洛丽亚,你可是大明星,是我们家的骄傲,这么美丽,这么有智慧,这么沉着,我们这些人就是加起来也赶不上你的一根头发丝啊。”

    她眯起眼睛,怎么也没办法把眼前这个谄媚昏聩的男人和记忆里散发着木屑香气的舅舅联系起来。

    这些浮夸的话让她浑身不自在,嘉莉更是一脸不服气地冷笑起来。于是格洛丽亚说:“不必客气,舅舅,我还有许多要向你们学习的东西。”

    “不不不,千万别这么说。我们这些农村来的人无亲无故,见你一面都是上帝保佑。你心地善良,总想着让别人高兴,可别再夸我家这只会跳舞打扮的笨丫头了,要不然她尾巴就要翘上天了!”

    她知道,要再多说,舅舅定会把嘉莉贬低得更厉害,于是闭口不言。

    一顿晚餐吃下来,奎尼舅妈几乎没说过话,她总是空洞地望着舅舅的脸。据说,和舅舅结婚后,她就没再出门工作了。她很少讲话,即便讲,开场白也是“我不大会说话,口齿笨拙”,仿佛二十多年的家庭主妇生涯使她的语言功能退化了。

    舅舅谈起这事时,似乎很不以为然,甚至有些骄傲,把妻子不出门工作看成男子气概的奖章,格洛丽亚内心却不大赞同。老实讲,他们在纽黑文的生活已不宽裕,更何况洛杉矶?不论多么微薄,多一个人出门工作总是多一份收入,嘉莉马上要上高中了,如果她想上大学,学费从哪里来呢?

    格洛丽亚一向很为她克制坚忍的性格骄傲。她想尽办法挣钱,也想尽办法节约开支。她总会在头天晚上下班前和司机助理确认第二天的行程,梅耶碰巧路过,夸她做事周全,其实她只不过是想利用好公司借给她用的车,不花自己的钱打车罢了。

    母亲不再插手她的工作后,她把母亲遗留在自己身上的陋习好好清洗了一番。她不再提前背下所有人的台词和走位,四流演员都不会下这种笨功夫。相反,她甚至有好几次连台词都没背下来就去演了,这样做不是偷懒。在了解情节的前提下,她想利用好现场的气氛和对手演员的表演,让该说的话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这样,她才夺回了属于一个演员的自主权。如果有谁想让她一辈子做他手里的提线木偶,做梦去吧!

    哦,说回母亲的遗毒,格洛丽亚颇为仁慈地保留了她制定的“不吃晚餐”的规则,原因很简单:这样可以省钱。

    很难想象,像她这样光鲜亮丽的演员过得如此辛酸。

    其实她对什么瑞典的蔬食果昔,匈牙利的溏心蛋,希腊的稠酸奶,犹太人做的酸面包根本不感兴趣,之所以总是被人看到吃这些东西,一开始也是为了省钱。不过,她似乎带起了一股不大不小的洁净饮食风潮,这些食物不像以前那么便宜了。说到吃,其实她喜欢吃的东西很多:英国海边小镇吃到的柠檬汁配新鲜生蚝——滑溜溜的,把完整的蚝肉一口咬烂,口腔里满是海水和阳光的气息,在巴黎吃到的鸭血酱面包——面包软又厚实,小麦把淡淡的腥气变成了香醇的回甘。她还爱吃玫瑰奶油司康,常见的司康配料是蔓越莓和奶油奶酪,至于鲜红的玫瑰花瓣和雪白奶油搭配,她只偶然在爱尔兰一家农舍吃过,思念至今。

    她像着魔一样攒钱。每部电影的片酬有多少,都一笔一笔在日记本上做记录:

    1951年 《我们的庄园》 每周三百美元

    1951年 《淑女之家》 每周三百美元

    1952年 《玉魂情断》 总片酬12.5万美元

    ......

    1955年 《月光之旅》 总片酬45万美元

    她把片酬攒起来购买房产。1952年拍摄完《回乡泪》之后,她攒下了25万美元。

    她的第一次投资是一幢位于银湖区的小型法式庄园,稍加修缮后,她把这座房子卖给了一个有名的灵媒,赚了7.5万美元。那次小赚让她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天赋,于是雇佣了一位经理人进行匿名交易。

    1953年,格洛丽亚在维切斯特买入了一间种满紫藤萝的六居室乡村小屋,两年后卖出,赚了15万美元。数额最大的一笔盈利是她1953年圣诞节买入的西好莱坞格兰维尔大厦顶层公寓,五年后卖给了另一位女演员,总共赚了将近35万美元。这些年她进行了许多次大大小小的投资,也有赔的,但总的来说她赚了很多、很多很多钱。现在,她账户里的余额是一个非常让人有安全感的数字。如果她二十五岁退休,这些钱足够她生活优渥地再活几辈子。

    周围的人都不知道她有很多钱,她也不会和他们提一个字。有天晚上,她做噩梦梦见自己被绑架了。惊醒后,她披上皮毛披肩,点燃了壁炉,煮了一壶热茶,然后把那本记录着片酬和投资情况的日记本烧掉了。

    因为经历过这样辛苦又曲折的赚钱过程(交易时她会紧张到惊恐症发作),她也对其他人赚钱维生的方式很感兴趣。

    她最赞赏努力工作,身兼数职的人,要是拍片时遇到某个搬运工特别卖力,又听说他有家要养,下班后还要去酒吧打工,她就会悄悄为他美言几句,希望导演为他安排演员助理之类较轻松而且时薪高的工作。努力工作的人就该越过越好,好吃懒做之人不配拥有财富,她喜欢世界按照规则运转。

    尼科舅舅,他们一家会如何生活呢?

    答案很快揭晓了。

    某次晚餐之后,格洛丽亚坐在他们脏污的苹果绿小沙发上喝茶,舅舅搓着手走到格洛丽亚旁边坐下,抓挠着头发。他的动作影响了她,于是她放下杯子,等着他说话。

    “我想着,也许我将来可以开一家木质工艺品商店。”

    “在哪里开?”

    舅舅绞着手指,表情既兴高采烈,又揣揣不安。他从格洛丽亚母亲童年的趣事讲起,埃丽卡是个多么顽皮的孩子啊,偷了母亲兜里的钱去买冰激凌吃,娜塔莉亚老太太发现了,拿起扫帚就要打人。尼科不忍心妹妹挨打,于是站出来说是自己偷的,娜塔莉亚揍得他半个月下不了床。即便这样,埃丽卡也毫无悔改之意,只抱怨自己运气不好。接着,他又开始讲自己是如何选择了木匠这份职业,其实他根本对木工活毫无兴趣,不过当时埃丽卡学习表演急需用钱,镇上只有木匠学徒的空缺,于是就这样,从偷冰激凌这件事开始,他选择了牺牲者的角色,一辈子就注定了这条道路。不过,他感叹道,幸好格洛丽亚争气。

    “嗯。”她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

    舅舅的脸涨红了,他又谈起了嘉莉的未来,这个天赋平庸的小崽子,肯定没办法和格洛丽亚比,但他作为父亲,总该为女儿多攒些钱,好让她有选择未来道路的权利吧?当然了,还有可怜的奎尼,她的背又开始痛了,如果他能多一份收入,也许妻子就不需要在阴雨天痛得哀嚎了。

    格洛丽亚漠不关心地听着,最后看着尼科舅舅绝望到快要哭出来了,她才放下茶杯说:“也许,我能为你们提供一些经济支持。”

    就这样,她成了尼科舅舅的金主,出钱让他开手工艺品铺子。她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反正她有钱,与其为了搏个名声把钱捐给连她都不认识的人,不如给和她有血缘关系的人。

    也许,她内心依然深深恐惧着女巫的预言。她从未忘记过。

    冥王星照命,终将一人孤独而死。

    那咱们走着瞧吧,把钞票递给舅舅时,她在心里不服气地想着:这些人虽然平庸又虚伪,但好歹有自知之明,也没什么坏心思,愿意紧紧跟在我身后,我有钱,我当然可以买来他们对我的关心和陪伴,这简直是我做过最简单的交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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