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得柔软，心却铁还钢。”——《母系社会》

    这是张惠妹2015年收录在《阿密特2》里最夸张的一首歌，歌曲以女性角度为出发点，描绘了在复杂的社会群体中，女性的“承重力”非同小可。

    大胆直白的歌词风格、狂放怒吼的演唱方式，非常适合想在KTV发泄情绪时演唱。

    但为了能更好的体现出世俗地位的矛盾冲突，歌词里有关男性部分的刻画略带贬义。

    所以在有个不熟悉的男性友人的情况下，演唱这首歌，还是有些尴尬的，总让人觉得是在含沙射影些什么。

    尤其是这位第一次见面的男性友人，穿的还正如歌词里所写的——西装革履。

    周舟在唱到“世界男人称王，女人却什么都抗”后，视线又一不小心瞟见了宋景川。

    他刚点完歌，正一个人局促地坐在角落，认真地看着电视里的MV。

    额前的刘海有些长，几缕碎发扎在了卷曲的睫毛上，他伸手轻轻往旁边拨弄，露出高耸的眉弓和修长的眉梢。

    察觉到她的视线后，他偏过头抿起嘴角，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右边的小梨涡若隐若现，眼神透亮轻柔，似是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被歌词暗讽了。

    对着这般态度温和，举止得体的纯真大男孩，周舟实在没有了唱下去的底气，赶紧喊了陈佳露切下一首。

    下一首还是张惠妹同专辑里的歌——《血腥爱情故事》。

    仍是周舟点的。

    光看名字就知道是首暗黑系的歌，写的是现代人病态式的爱情，一边歇斯底里的争吵，一边又回忆着过去的美好时光，爱恨交织，互相折磨。

    现实里的爱情故事大都这般，不痛到刻骨铭心，不伤到血肉模糊，总以为自己的故事结局会是好的。

    周舟嘶吼着唱完了整首歌，唱到后来，情绪上来了，也不管有没有跑调，更顾不上身边那道隐隐的视线，只痛痛快快地发泄了一顿，将心中的烦闷一并呐喊出去。

    唱完后，她偷偷瞄了一眼角落里的宋景川，表情专注，似乎是沉浸在了歌声中。

    很好，没有吓坏小朋友，周舟清了清自己的过度使用的嗓子，“陈佳露，把你的歌顶上来，我休息会儿。”

    “好嘞！”

    包间里的三人，要说谁唱的最好，那肯定是陈佳露。

    想当年，高中军训表演，她简单扎着个马尾辫，穿着毫无版型可言的迷彩服，抱着吉他往人群中间一坐。

    夜晚，操场没有灯光，只有洁白的月光洒下来，为她披上了一层银色的轻纱。

    饱满流畅的瓜子脸，楚楚可怜的大眼睛，柳叶眉，高挺秀气的鼻梁，小巧玲珑的嘴巴一张，婉转动人的歌声便流淌出来。

    一首周杰伦的《七里香》，直接引起了附近几个班级的大合唱，此举一下让她获得了高中时期优先择偶权。

    当然那是十年前的她。

    现在的她长相上没什么变化，但听歌的口味越发小众，偏爱说唱rap，歌单曲库也都大换血了一遍。

    每次来KTV，她唱的那些歌，周舟一首都没有听过。

    陈佳露今天为了相亲，穿了一身白色挂脖雪纺连衣裙，脚上是镶了水钻的银色高跟凉鞋，妆容素净，配饰精致，很符合她大小姐的气质。

    但此时，她把及腰的长发用力向后一甩，仰头，高举麦克风，在昏暗的房间里，大喊了一声：“朋友们！”

    这突如其来高分贝，可吓坏了闷声坐着的宋景川，他不由得抬起头来，看向声音的源头。

    陈佳露这个人来疯，看房间里两人的注意力都被自己吸引，满意地点点头，接着说道：“请睁大你们的双眼，我要开始我的表演了！”

    周舟一脸无语地冲她翻了个白眼，视线回收的时候，还不忘对不明所以的宋景川投去一个抱歉的眼神。

    她耸了下肩膀，满脸的无奈。

    宋景川见了，只好脾气地回了一个浅笑。

    为什么他只有一个梨涡呢？

    这样的不对称，看得周舟心里难受异常，恨不得立刻拿手指给他左边的脸上也戳出一个同样大小的旋来。

    以往陈佳露唱rap，常常是连珠炮似地叽里呱啦一通输出，唱到最后，周舟连她唱什么歌词都听不清楚。

    但好在今天选的歌，歌词简单明了，名字叫《她和她和她》，描绘了三位职业不同的女性，为梦想为工作为生活，努力奋斗的故事。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副歌部分，“ah-oh ah-oh ah-oh”，律动感十足，非常洗脑，唱到后面，连周舟都忍不住跟着“ah-oh”了几回。

    只不过这又是一首描写女性力量的歌曲。

    今天简直是女权觉醒专场。

    宋景川不过来相个亲，还要被迫参加一场宣传女性力量，弘扬男女平等的歌会，属实是有点难为人家了。

    想到这儿，周舟又忍不住想去看看他的反应，才稍一抬眼睑，视线便意外地撞入宋景川那双漆黑的瞳孔中。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目光也落到了她身上。

    两个彼此偷看的人，眼神交汇后，一个慌张地转头，立刻收敛了自己好奇的窥视；一个眼眸眯起，似有笑意蔓延开来。

    ——

    陈佳露对宋景川的兴趣只维持了不到二十分钟，那些因为贪图美色而产生的稀薄的好感，在他举起麦克风，吐出第一个英文单词后，便彻底消散了。

    她此生——最恨英语。

    不然以她的家庭条件，高中随便报个国际班混个三年，毕业后去国外溜达一圈，也能拿个不错的大学文凭，又何苦辛苦奋战三年，参加国内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式的高考。

    她不喜欢英语，连带着不喜欢英文歌；对唱英文歌，并且还唱跑调的相亲对象，更是提不起兴趣来。

    闲得没事，只好掏出手机来玩。

    几秒后，周舟面前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陈佳露：【他唱跑调了……】

    可惜周舟也是个五音不全的，看到信息一脸茫然地看向她：【哪句跑调了？我听着还挺好听的。】

    陈佳露：【你应该问哪句没跑调。】

    周舟：【……】

    陈佳露：【不过你们俩彼此彼此，你也没一句在调上的。】

    周舟：【抱歉，让大小姐你的耳朵受难了。】

    陈佳露：【知道就好！唱完歌把他甩下，晚饭我请。】

    周舟：【OK！】

    宋景川自然不知道自己因为一首跑调的英文歌便被相亲对象打入了冷宫，他深情并茂地演绎了一首Adele的《Someone like you》。

    吐字清晰，英文说得字正腔圆，语调缓慢，情绪不够澎湃，却有一种娓娓道来的感觉。

    声音还带着点少年特有的清润感，随意、真挚、热忱，和歌曲悠扬的旋律一起，传到周舟的耳膜，融入了她的心尖。

    好似一场冬天的围炉夜话，当时觉得没什么特别之处，但事后回想，又留恋起那时的温暖美好。

    四点五十五分，陈佳露和周舟用一首《当》，结束了今天的K歌活动。

    这首歌是两人每次KTV结束专用歌，除了是小时候最爱的《还珠格格》主题曲，更是对彼此的一种祝福。

    希望她们都能像歌词写的那样：红尘作伴活的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对酒当歌唱出心中喜悦，轰轰烈烈把握青春年华。

    啪——

    两人吼完最后一句，同时放下话筒，默契地击了个掌。

    几分钟后，陈佳露和宋景川大眼瞪小眼地站在KTV的门口，等着周舟结账付钱。

    脱离了包间的昏暗环境，宋景川终于看清楚了周舟的模样，穿着简单，一件白色的短袖，一条浅蓝的九分牛仔裤，加上一双帆布鞋。

    长发不过刚过肩膀，柔顺地散在肩胛骨上，露出下面细窄的腰身，以及被包裹住的——饱满的——圆润的——臀部。

    他的视线不敢过多的停留，只惊鸿一瞥后便收了回来。这模样，如果背上个书包，说不定就能混进附近的高中。

    宋景川看着周舟的背影，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出来相亲，却要相亲对象的闺蜜请客，这要是被他朋友知道了，不得被笑死。

    “不然还是我来付钱吧！”他挠了挠头，便想往收银台走去。

    陈佳露拦住他，“周舟在这办了卡的。”

    为了享受更高的折扣，充钱办卡的这种消费陷阱，三人中也就周舟会踩，因为剩下两个根本不会在乎，打折省下来的三瓜两枣。

    恰逢周舟结完账，走到两人面前，“好了，走吧！”

    宋景川的买单计划只好作罢。

    “帅哥，我俩吃晚饭去，就不带上你了。” 陈佳露拒绝的话说得一点也不扭捏，很是落落大方。

    但宋景川暂时还不准备回去，只好厚着脸皮当听不懂，“晚饭能让我来请嘛？”

    他很少做这种不知趣的事，所以此时只觉得脸颊发烫，连眼神都飘忽不定，不知该往哪里落脚。

    ——

    M9和牛腹心肉，芝士瀑布肉酱意面，迷迭香烤蘑菇，黑松露香茅烤鸡。

    桌上每道菜的食材都是周舟喜欢的，但每道菜的口味，都让她记起一个道理——便宜没好货。

    这便宜当然不是说这些菜很便宜，而是今天这顿不用她掏钱。不掏钱的人，自然没有选择的权力，客随主便，主人家请什么，客人就吃什么。

    她每个菜都略尝了下味道，转头看到今天的两个主角聊得还算不错，便借口去洗手间，识趣地给他们腾地方。

    这商场消费算高的，设计也人性化，连卫生间的廊道边都摆了几张的沙发，供驻足的人小憩一会儿。

    周舟从里面出来后，便一屁股陷进柔软的沙发里，不动了。

    她准备玩一局游戏，二十分钟后再回去，那会儿他们也应该吃得差不多了，但游戏刚玩到一半，就被人扰了清静。

    “爸爸，老师说女孩子不能进男厕所，会羞羞。”

    “可是妈妈不在，囡囡一个人去女厕所，爸爸不放心。今天就先破个例好不好？”

    周舟抬眼看去，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娃和一个年轻的男人。

    她看那小女孩白白净净的，露在外面的小手小脚和藕节似的，心生怜爱，便把手机往口袋一塞，走过去，“大哥，你要放心的话，我带她去吧。”

    “那太谢谢了！”男人冲她点头致谢，又问怀里的小女孩，“囡囡，让这个阿姨带你去好不好啊？”

    “嗯。”

    十分钟后，周舟把怀里的小胖墩还给了她爸爸。

    老天爷啊，为什么看着这么可爱的女孩，拉的屎却这么臭！

    要是进去前就知道还得帮着擦屁股，她……她可能还是会主动帮忙，最多犹豫那么几秒。

    等父女俩走后，她又转身回洗手台前，再次用洗手液仔仔细细地洗了一遍手。洗完了第二遍，用纸巾擦手的时候，脑海中又一不小心回想起了刚才——同样的纸巾，同样的手，只不过多了黄色的便便。

    ……

    她丢了纸巾，把手伸到水流下面，机械地重复之前的动作。

    “再洗，手就破皮了。”

    一道带着笑意的清亮男声在她身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