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次日,钟引光一直惦记着是和关系不算熟络的何愈一起出去,便早早地起床梳妆,不多时就已经收拾妥当了。

    然而她在房中空等了半个时辰,眼见原本暄妍的景色变成了一片霭然,也还是没有等到人。

    风声低号却始终没有落雨,钟引光心中因为白白耗费光阴而产生的烦闷之感挥之不去。

    何愈比昨天约定的时间晚到了足有半个多时辰。

    “我来迟了,钟女郎等了许久了吧?”她嘴上虽然说着抱歉的话,脸上却没有半点过意不去。

    钟引光勾了勾唇角,勉强笑道:“无碍,其实去瀛洲的路一问便知,还要劳烦何女郎多麻烦一程。”

    何愈窃笑一声,故作正经地对她说道:“瀛洲要熟客相携才能进,若是让女郎在门口候着我,可就太怠慢了,再说这人来人往的,也不大好看不是?”

    何愈乘坐的轿辇很高,她既没有伸出手来搀一把,也不下令让轿夫搁置脚垫。

    钟引光便只能有些艰难地自己上轿,她一边竭力平复呼吸,一边问道:“为何只有熟客相携才能进去?”

    何愈好整以暇地坐着,还很有闲情逸致低理了理自己的妆发:“钟女郎这话问的好生奇怪,当然是为了把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拒于门外了。”

    钟引光微微喘着粗气,面上却始终笑对:“如此说来我心中便有一惑了,还请何女郎试为我解。若是瀛洲之客只能由人请进,那它是如何开张的呢?”

    “这...”何愈琢磨了半天也没个结果,她有些吃瘪地撇了撇嘴:“我倒也没想过这个问题。”

    不过很快,何愈便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明明是第一次同钟女郎参加宴会,这天公却不作美,真是的。”

    “是啊。”钟引光应付地说着,侧目看她:“何女郎,我昨天有一事忘了先同你说一声,我这几日身子不爽,少坐片刻便要在晚膳之前回家用药。”

    何愈巧妙地避开她的目光,未置可否,只气定神闲地说道:“我在家中行六,你称我六娘就行。”

    钟引光疏离地向她点点头,也不管她看没看到,终究是没作声。

    待二人到了瀛洲,进到了会客厅堂中,何愈便立马撇下了她,走到人群中向已经到场的女郎一一问好。

    钟引光虽是孤身一人,但在一众仪态万方的女郎中也并不显得拘束。

    面对健谈的陌生女郎上前与她攀谈,也能落落大方地接话:“家父已经辞世,家中生意是我长兄在操持着。”

    听懂了她家中没有人在朝中为官,似乎还是个商贾出身的,那些靠近她问话的女郎很快又四散退去了。

    虽然她们的表情与问话之前别无二致,却也都默契地没有多停留一息。

    钟引光不以为然地笑了一笑,目光一直落到了厅外远处的树丛中去,花叶簌簌,远处天际乌蒙蒙的,想来应该是在落雨了。

    钟引光就这样静静地独自一人站了许久,才听到今天的东家说话。

    她穿着一身秋香黄色衣衫,声音脆生生的,尽显活泼:“人都到了,那我们便开宴吧。”

    她拍拍手,几个侍女手里捧着托盘鱼贯而入,托盘被明黄色的绸布覆盖着,很是神秘的样子。

    何愈像是终于想起了还有钟引光的存在,朝她招了招手,钟引光面色如常地走过去,在一个靠近边缘的位置坐定。

    这时,她才看见被众人围着的桌案上铺满了繁茂鲜绿的柚子叶片,熏得整个桌案都散发着阵阵清香。

    刚刚那位说话的女郎亲手把布揭开,下面盖着的竟然是个硕大的澄黄色柚子,倒是与她今日的衣衫颜色很是相称。

    她点点头示意,一个侍女便干净利落地把这个柚子劈开,果皮味道浓郁,当中的果肉结实饱满。

    “现在才仲夏,可远远没到香栾结果的时节,这么多金灿灿的柚果是从哪里来的?”

    众女郎吃惊不已的反应让东家很是满意,她矜持地轻咳一声:“我阿兄在越州为官,这是当地种植香栾的农户用古法培植的,极为稀有,知道我要办香栾宴,便快马送到了上京城。”

    柚子不是什么稀罕物,在应季时花三四十文钱就能买到,却为了在人前能有炫耀的资本,便花费甚巨的从越州送到上京。

    钟引光曾经也是豪掷千金只为听个响的主儿,但连她也属实觉得这钱花的不值。

    不论席间众人心中是怎么想的,面上都很配合地流露出了艳羡之色,钟引光自然也不会多话。

    紧接着,侍女又在黄衫女郎的示意下送上了茶水,钟引光还在等候之际,席间靠近中间的位置已经响起了一片赞誉之声。

    递到钟引光手里时,她揭盖一看,乳茶还沸腾着,应该是刚从炉子上取下来的。

    气味香远益清,像嫩芽破土而出后沾染了天地初生的露水味道,单闻味道便知道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好茶。

    然而听那黄衫女郎接下去说的一番话,着实让钟引光没了任何胃口。

    “这茶是在福州产出的,在进献给圣人的路上必然要经过越州,押运的官员自然要先让我阿兄掌掌眼。”

    她有些造作地叹出一口气:“跟你们说,这茶味道虽佳,然而最金贵的地方是有人为采它丢了性命。”

    有女郎以帕掩口,蹙眉追问下去:“此话怎讲?”

    “这株茶的古茶树生长在高山之巅,去岁连日暴雨不歇,冲垮了周边的土地,只剩下那株古树悬在山巅上摇摇欲坠,今年采茶季时,采茶女踩上了一块松动的地界,便就这么坠下去了。”

    “那个采茶的小女郎还不到豆蔻的年纪,却是尸骨无存呐,尽管听上去煞是可怜,也怪她自己没福气。”

    席上很快又转换了话题,钟引光心扉散乱,她一口没动便放下了茶盏,再也没往桌上看一眼。

    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却只能成为她们闲聊品茗中的谈资。被家人含辛茹苦养大,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女娘,就被这么轻飘飘的一句“无福”带过。

    钟引光有些腻了,她扭头看了看庭院中被狂风摆弄的花草,不禁想到若是雨下起来,那她可真就两眼一抹黑了。

    再者,她也并不想再在这坐下去了。

    于是,钟引光便折到了何愈旁边向她告辞,何愈正和旁边的人聊得兴起,根本不给钟引光插话的契口。

    钟引光在一旁站了许久,终是心焦地打断了何愈:“何女郎,我身体实在有些不适,便不再多待了。”

    何愈脸上满是惊讶,她用正常说话的音量大小,让周围一圈人的视线都聚了过来:“钟女郎,你怎的早早便要离席,可是我们哪里有待客不周的地方?”

    钟引光不想和她多做纠缠,只一昧推让:“绝无此意,何女郎不要因为我扫兴,你留步,我自己出去即可。”

    何愈一拍额头,仿佛恍然大悟似的:“我竟忘了你之前说你不适的事情,钟女郎这就要一刻不留的动身吗?”

    钟引光低声答是,朝她一礼,算是拜别。

    而何愈竟然直直追着她出来了:“钟女郎留步,钟女郎可是在怪我冷落了你?”

    钟引光抬眼看了看头顶一片黑压压的云,极力忍着不耐烦道:“何女郎言重了。”

    “那钟女郎以为,今天的宴会感受如何?”

    风雨骤降,草木凄悲,现在便是能走也一时半会走不成了。

    钟引光心中的不满随之宣泄而出:“恕我直言,实在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和聪明人说话的好处便是不用点明,她也知道是哪里出错了。

    “我看你刚刚没喝一口茶,便猜你是在为那个夭折的小女郎不平。”

    钟引光这才愿意与她对视,嘲讽了笑了笑:“我倒以为何女郎和你的好友们真的不在乎这样的事。”

    “人生在世,孰能无情?我们都不确定这是不是别人的真情实感,但我们都知道,为了一个远在天边的人便和触手可及的人撕破脸,太不值当了。”

    她脸上满是恣肆的笑:“钟女郎或许觉得这是虚伪,但你又比我们好到哪里去了呢?在宴席上不置一词,才出门却又要和我等割袍划地。”

    钟引光并没有被她牵着话题走,只淡然自若地回道:“何女郎似乎忘记了,是你不容分说的拉上我赴宴的。那我究竟是该在昨日就严词拒绝好,还是现在依礼告辞好?”

    何愈朗声一笑,目光将她笼住:“你明明知道我为什么要叫上你,现在又何必装傻充愣?我可不是齐九郎,你用不着在我面前惺惺作态。”

    提到齐意康,钟引光在与她的对峙中垂下了眼神。

    何愈紧追不舍地说道:“钟女郎经此一宴,想必心中明了了,你和我们本就是夏虫不可语冰,云泥之别,难于补天。你不过是一时侥幸入了齐九郎法眼,还望你日后不要再在他身上花费心思了。”

    长天星河永寂,两盏灯在瓢泼雨水中不住摇晃,鎏金屋檐遮住了阴霾。

    “侥幸?何女郎可不要妄自揣度我的心思。”

    见到齐意康本人的出现,何愈脸上闪过慌乱:“齐郎君怎么在这?”

    千端万绪挤进钟引光的胸腔,她站在原地呆呆地仰面看着齐意康。

    “怎么,这瀛洲你们来得,我来不得?”齐意康一句话就将何愈堵了回去,而后对着钟引光伸出了手,轻开笑颜:“引光,你扶住我的胳膊,我送你回家。”

    齐意康的侍卫已经在雨中举着伞撑起了一条到轿辇前的宽阔路径。

    雨势磅礴急切,天色已然一片黯沉,钟引光定然是不能靠双腿走回去了。

    但她也不能在人前表现得和齐意康过于亲密,她只能狠了狠心:“有劳齐郎君,请郎君在前为我引路即可。”

    齐意康略感失落地垂下手,但也并没有真的放心走远,只站在离她一步远的地方对她说道:“当心脚下。”

    此时的钟引光眼前已是一片漆黑,她只能借着晦暗变化的灯火照明,极慢地往下试探着踏了一步。

    齐意康密切关注着她的动作,一眼便知道她步子迈大了。

    钟引光身形一个不稳,却在连慌乱都没来得及占据她的脑海时,被齐意康拥入了炽热的怀抱中。

    “小心。”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