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道神仙好,美娇娥,俏俊郎,容颜难老寿比天高。
妄荼川边,亭亭如玉的少女挽起自己半湿的长发坐在河边的大石上。
这块石头瞧着竟眼熟得很,通体漆黑,形似弯月,刚好能容纳一个人躺在上面,也不知是被什么人给从不缺山上搬到了天界来。
“眠儿!”兴致勃勃的声音自后方传来,语调轻佻,倒还是像小时候那样不正经。
妄荼川边设了河界,一般人晓得情况都不会往这边走,平日里斩妖除魔已经够累了,省得又沾上了恶河的晦气。
这么多年来,玉眠也只见过两个人来这儿,一个为了公事,一个为了私事。
“快瞧我今儿又给你带了什么来?”
听这声音就知道,这是为了私事的那个。
托这位的福,什么好东西都往这边搬,多的是从人间购置的新奇玩意儿,小到桂花糕云片糕,大到八宝桌椅贵妃榻,应有尽有。
后来干脆在妄荼川边仿造人间的形制建了个四合院,一进门就是半池的温泉。
玉眠笑着走到院中坐下,给他斟了杯茶。
想来路上辛苦得很,如理几口便喝完了,喘着气提起袖子擦擦额角的汗:“我跟你说啊,父亲这回让我跟容隐君下凡除魔——”
他故意不把话往下说,勾起一边的嘴角只盯着自己的妹妹瞧。
玉眠配合地又给他倒了一杯,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们去了一个可尽繁华的地方,喏。”一架小水车出现在如理的掌心,无水流过却自在转动。
木质的□□分为一大一小两个圆,内圆盈满了雾蓝水汽,既像云雾一样朦朦胧胧,又像大海一般澄澈透亮,外圆则缭绕着如梦似幻的黛紫色长缎,一看就知道是从极地摘下的云绫。
如理将小水车用指尖一弹,刚好落在了善恶两端的交界处,恢复成了正常的大小。水车流转,即是善恶的循环,黑色的河水被打捞起,一点一点变成了白色的再注下。
玉眠好奇地伸出食指点了点中间的蓝海,入手是如水似的微凉。两尾金色的鲤鱼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亲了亲她的手指,指尖是酥酥麻麻的痒。
“这——”玉眠睁大了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早说了妄荼川的风景太一般,配不上我如花似玉的好妹妹。”如理走到玉眠身边,用折扇点了点她的鼻尖,妹妹吃惊的样子也十分可爱,“这水车上注入了我和容隐君的法力,还怕治不了这河里的滑头们不成?”
妄荼川近年来异常不安分,恶河水势高涨,玉眠就算竭尽全力也不能再轻易地压制住它们。
如理来的十次里面有八次都看见玉眠满头大汗地躺在河岸上,双目空灵,浑身是血,两只手仍在不停地颤动,已然是快要入魔的迹象。
如理略带思索地看着眼前起伏不定的恶河,面色不豫。
响彻云霄的请神铃从登仙台传来。
“估计是容隐君也到了,我先过去看看。”如理为了给妹妹送礼提前回来了一步,现在请神铃响了代表着到了封功受赏的时候。
如理刚一离开,玉眠的脸色就苍白了下去。撤除了伪装用的障眼法,她的指甲是不正常的黑色,甚至没办法让自己恢复成原先的样子。
她痛苦地扶住身旁的大石,指甲无意识地嵌入其中,留下五个触目惊心的凹痕。
妄荼川对岸是一片桃林,粉的粉,红的红,白的白,因为生得偏僻幸而免去了被采摘的劫难,这么多年来或多或少都有了些灵性。
玉眠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躺在石床上,感受着风吹来的桃香,连咆哮的河水都会变得温柔。
风过桃林而静止,等玉眠回过神来就发现地上多了一块锦帕,帕上血迹斑斑,沾染着肃杀之气,倒是别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霸道的力量隐隐有斩断妄荼川的架势,她想她应该知道了这锦帕的主人是谁。
万山得主容隐君。
久闻大名却未曾一见,玉眠轻笑着打了个响指,只见对岸的桃林中飞出一只柳莺,两眼上有一道淡绿色的眉纹,扇了扇翅膀就向着登仙台飞去。
它看到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负手而立,眉眼间冷冷的,待如理说完话后微微点了点头。
柳莺跟着容隐君一路回了他的府邸,绿豆大的黑眼珠里只容下了他一个人,天界三千美景远不如眼前这一人对它的吸引力来得大。
它倒要看看这传说中斩妖除魔第一人是何等人物。
“叽!”小鸟亦步亦趋地跟着,看得忘神,竟一头撞上了门楣。
“呵。”容隐看着这位明显是来“碰瓷”的不速之客挑了挑眉,覆着冰霜的眼睛淡淡地从柳莺身上扫过,脚下步子未停,向前走去。
“神君……”侍者上前“收尸”,不知道该拿这只鸟怎么办。
这一撞撞得一人一鸟都开始发蒙,玉眠头疼地揉了揉脑袋。
“先拿回屋。”
柳莺直挺挺地躺在桌子上,挺着毛茸茸的肚皮一动不动,容隐检查了一下并没有发现大伤,猜想可能是谁家的宠物悄悄溜出来了。
“你先下去吧。”
“是,神君。”侍者退下前看了看自己主子,心想这鸟一头撞得可真好啊。
旁人可能不知道,但他们这些跟在神君身边多年的人再清楚不过,在这天界对待什么花儿鸟儿最友善的当数容隐神君。
他从万山中孕育,是万山的主人,自然会和草木花鸟更亲近些。
怎么还没醒?
容隐把指尖点在柳莺的眉心,法力顺着它的羽翎流过全身。
那头的玉眠浑身一震,源源不断的热意通往四肢百骸,身上的异状奇迹般地褪去,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清明。
“叽叽叽。”再来点!柳莺一下子从桌上蹦起。
玉眠脸一红,对自己部分灵识的自作主张甚感气恼,但是现在又确实拿它没办法。
好在容隐神君还是有着分寸,虽说对柳莺一次性能吞下这么多的法力感到奇怪,但也没有继续无节制地喂下去。
容隐挠了挠柳莺圆鼓鼓的小肚皮,接着走到浴桶边脱衣服准备洗澡。
“叽叽!叽!”救命了,非礼鸟了!
玉眠趁还没有酿成不可挽回的过错前,赶紧切断了与这一缕神识的联系。
“我的好妹妹,你说你现在的脸颊跟对面的桃花相比哪个更红?”如理摇着扇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怎么在地上坐着?”
两个人之间没有什么拘束,并排在河边坐下,难得看到如理是这幅严肃的样子。
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如理才开口:“你来天界有多久了?”
玉眠摇了摇头,别说一年两年三年,她在河边从来都分不清什么时候一天过去了,能清醒过完一天的日子都不算多:“记不得了。”
如理默默在心里说:整整有五万年了。
“廌哥……”
廌(zhi四声),亦称獬豸,上古任法兽,善辩曲直,能识善恶,头顶独角,与麒麟类。世间唯一一头獬豸就在如理座下。
玉眠常常对如理开玩笑说:“究竟你是獬豸,还是獬豸是你。”
这一人一兽有个共同的特点——都管法。
管法的人都会追求公平正义,但其实这世界上没有一种选择可以成全所有人。
“七日后是浮山宴。”如理转过头来,看着玉眠坚定地说,“届时父亲不在,我会是主持人。”
玉眠好像听懂了哥哥的话,又好像没听懂,不可置信地攥紧了衣袖。
如理揽着妹妹的肩膀,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出去玩会儿吧,父亲不会知道的。”
“我现在知道了,你是獬豸!”獬豸毕竟是兽,还保留着天真顽劣的心性,上回刚把太上老君的药圃给捣腾得稀巴烂。
“妹妹说的是。”如理丝毫不介意自己被和小兽联系在一起,反正妹妹说的都是对的。
容隐洗完澡后一出来就看到那只小柳莺把头埋在被子里睡得正香。
“神君,适才送来了今年浮山宴的请柬,时间定在七日后。”侍者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外报告道。
浮山宴是天界的一大盛会,每一万年一次,不在执行任务期间的神仙基本都会参加,无非是多了个聚在一起喝酒吃菜的借口,天女们的那支天宫舞都不知有多少年没换过了,也没什么特别新奇的。
看在天父的面子上参加了一次后,容隐便借口修炼,再也没出席过。
“神君今年可要参加?”侍者见自家主子没有在第一时间作出回应,想了想还是说道,“如理天君让人捎话来说请神君今年务必要参加。”
“哦?你说我是去还是不去呢?”容隐把目光投向了床上的“小鼓包”。
柳莺刚睡醒就听到了这句话,小小的脑袋里是大大的疑惑。
“叽?”什么?
“去的话叫一声,不去的话叫两声,如何?”
听到自家神君的问话,侍者的心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这种事情是他能决定的吗?!说去的话不知道自家主子是不是真的愿意去,说不去的话又得罪了如理天君。后来反应过来,幸亏这话不是问的他!
“叽——”不管是什么,先答应了再说。
“你果然听得懂人话。”容隐了然地捧起茶杯喝了口茶。
“那就依它说的吧。”
“叽!”失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