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锃亮的烽雪剑安静地躺在玉眠的掌心,在递还给容隐君的时候,发出了小小声的嗡鸣,向玉眠委屈地说着“对不起”。
玉眠顿时失笑,用指尖在剑身上点了点,表示没关系。
用半颗心就能换来从未有过的自由,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
“今日之事,多谢容隐神君。”玉眠撑着床沿行了个礼,乌色的长发温顺地垂落在她的耳边,有几缕已经被冷汗打湿。
除魔的任务不能耽搁,如理代替容隐君先行一步下凡查看情况。他站在乱石边,身后是涛涛的江水,眼前的山被浓重的瘴气包围,五米之外便不可视物,难以想象竟然还会有人居住。
一叶扁舟自江中驶来。
如理没有回头,背着身问:“她还好吗?”
容隐凌波迈步,不疾不徐地踏上了岸:“无大碍。”
思索间,如理听见耳边传来一阵鸟儿扇动翅膀的扑棱声,诧异地环视四周,这鬼地方还能有其他活物存在呢?怕不是早已成了什么邪门儿的妖魔精怪了……
他刚一抬头,只见一团热乎乎的毛球直直地砸到了脸上,痛得他还来不及伸手捂脸就下意识地接住了这个胆大包天的“肇事者”。
小柳莺也被撞懵了,第一次来到凡间它太兴奋,迫不及待地想要和老熟人分享这好消息,所以一时间没能控制好力道。
“叽叽叽!叽!叽叽!”它卖力地拍着翅膀,飞上如理的肩头,可怜巴巴地扭头望着他。
“这只鸟……”如理自然认出了它的主人,但是估计这只柳莺暂且也只是一份存在罢了,光有鸟的形态和意识。现在玉眠重伤未愈,压根儿分不出精气神来管这小家伙。
“怎么了?”容隐看着一人一鸟熟稔的样子,“你的?”
如理摸了摸柳莺的小脑袋:“没事,没事。只是……”
他也很奇怪这只鸟怎么是跟着容隐神君来的。
“不是我的,恰巧认识罢了。”如理不知道自己妹妹在搞什么名堂,不敢随意说太多。
所幸容隐神君没有要继续追究的意思。
如理松了口气,两人化作道士的打扮,走入了山中。
一进入山中就闻到一股恶臭,血腥味和腐肉味扑鼻而来。
山间小道尸横遍野,男女老少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堆在路的两边,有的已经变成枯骨,仅挂着几片破破烂烂的碎布,有的还算新鲜,只是脸上爬满了尸斑。
“是瘟疫。”如理走到一具看起来刚死不久的尸体旁,蹲下身来翻了翻死尸的眼皮,拿起他的胳膊按了按。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这地方算得上是与世隔绝,基本杜绝了外来输入的可能,爆发了如此大规模的瘟疫,以及路边明显被人摆放过的尸体堆,看起来更像是一种诅咒。
容隐打消了柳莺想要飞上前去查看一番的念头,扯着它的后腿把鸟放回了自己的怀中:“脏。”
往山上走了半个时辰左右,他们终于见到了第一个活人。
一位老妪撑着拐杖坐在村口的木桩上,头顶是写着“牛头村”三个暗红色大字的村牌。
老妪嘴中念念有词,走近了才听清说的是什么:“不要上山……不要上山……山上有妖怪……有妖怪……不要上山……”
“老婆婆好。”如理走上前去行礼,“请问村中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面前的老人仍旧一动不动地坐着,重复着那几句话。
“老婆婆,老婆婆。”
还是没反应。
如理想了想,表明来意:“我和我师兄是云游四方的道士,听闻牛头村发生变故,特来拜访,望能救民于水火。”
老妪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如理看:“救……救……谁都……救不了……”说完露出了一个充满恶意的笑。
“你们……也走不了了!”
“死!”
“一起死!”
“大家都得死!”
老妪脸上的皱纹像是一条条在蠕动的疤,被千刀万剐后把皮又重新缝在了一起,皱皱巴巴,充血的眼睛向外瞪起,张大了的嘴里满是黑牙。
如理被骇了一跳。
老妪说完就恢复到了嘀嘀咕咕的状态,不再理会二人。
牛头村,顾名思义,村中的建筑布局连在一起是个牛头。
村牌立在牛的左角,牛的右角则是一块坟地,小土包此起彼伏,一看就知道葬了不少人。牛眼的位置是两口水塘,唤作“日月泉”,现在的水质远不如它的名字那样美好,不知道被什么给污染了,成了死死的黑色。
最重要的牛鼻子的位置就是祠堂,是全村阴气最重的地方。
村中家家户户的门都紧闭着,两人逛了一圈也没见有人愿意开个门,有几家刚开始还亮着灯,后来干脆把灯也给熄了。
“没多少人了。”如理做出了大致的判断,按照村中房子的数量,曾经的牛头村少说也有两三百人,现在却只剩下了五户。
容隐冷冷地说道:“剩下的人里……没有小孩。”
“吱呀——”
有人开门了。
“两位道长请进。”开门的男人骨瘦如柴,脸上写满了恐慌,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
男人见两人不说话,登时跪在了地上,“砰砰”地磕头:“两位道长既然能来到牛头村,想必定然法力高深,拜托二位救救我们村吧!”
如理把他扶了起来:“我等自然竭尽全力。”
男人把两人领进了屋,翻箱倒柜才找出了一截蜡烛给点上:“小的叫张虎,实不相瞒二位爷,小的请二位进屋就是为了请二位帮小的一个忙。”
张虎搓了搓手:“内人于昨日难产去世,感念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二人患难多年,夫妻情深,此时虽然村中有可怕疫病,但仍想为妻办一场丧事,让她泉下安眠。”
张虎说完目光看向了一侧,在屋子的柴火堆旁,几张长凳拼在一起,上面盖着一块拖地的白布,隐约可见白布下的人形。
出殡的日子选在了第二天,黄历上说是大吉。
张虎把妻子放进了棺材里,说是棺材也不过是把几块木板钉在了一起。张虎抬着棺头,容隐抬着棺尾,如理举着丧幡走在棺侧。
堂堂万山得主自然不会轻易帮人扶棺,他略施障眼法,其实是两个小纸人在棺底帮忙抬着。
张虎说要把棺材抬到村口外面的林子里去。
从凌晨开始村子里就起了雾,越往村外走雾越浓,村口的老妪今天也不见了踪影。
走过村牌的那一刻起,棺材里就不断响起拍打声,张虎的牙齿都在打颤,拼命咬紧了牙关加快脚下的步伐。
容隐指挥着纸人向后使力,礼貌性地敲了敲棺材板:“尊夫人好像有话要说。”
棺材中的拍打声停了。
张虎惊恐地回头看了一眼,当即撂下担子,头也不回地向着村里跑去。
“负心郎负心郎
外出骗得新嫁女
归来魂葬是他乡
牛头村牛头村
只要男来不要女
且把女儿葬”
凄婉的女声唱着不甘的童谣,从一个人的独唱渐渐变成了所有怨灵的合唱,有大人的也有小孩的,其中还夹杂着女婴的啼哭声。
“好个张虎!”如理气愤地把丧幡插进了黄泥地里,“看他果然有蹊跷!”
什么狗屁的一日夫妻百日恩,妻子死了之后连名字也不敢往灵牌上写,合着是诚心不让人投胎,要把人抛弃在荒郊野岭。
拍棺材的声音再次响起,不似先前的急促。
容隐把手放在棺材板上:“他的报应不应在你这,如果你现在去杀了他,反而得不偿失阻了自己轮回的路。”
棺材板从内被缓缓推开,露出了一张青白的脸。棺中的女子摊开手掌,掌心是一截脐带,崎岖的断面表明是被粗暴地扯断的。
“你的名字。”容隐点了点头,替女子合上了双眼。
“娟……儿……”
容隐在棺材板上笔走龙蛇地写下了这两个字,刚柔并济,入木三分。这表示神仙签下了契约,愿意为对方完成心愿,也表示经过神仙认定,该投胎之人生前良善,下一世能投个好胎。
“多……谢……神君……”
如理推上棺材板,现在棺材由四个闪着金光的小纸人抬着。
如理叹了口气:“这儿风水不好,回家吧。”
眨眼间棺材已经走开了百米远,不久就能回到女子的家乡。
柳莺趁着无人注意,在棺材的一角踩了踩,留下了个小爪印。棺材穿过白雾和树林,上面的爪印随之不断变幻,最后化成了一朵盛开的红莲。
红莲光华,庇佑来世。
童谣依旧在唱着,背景里响起了怨灵们淅淅索索的声音,她们都在问同一个问题。
什么是爱?
既然有了爱,为什么又要有不爱。
既然之前能相爱,为什么之后又相怨。
万山宫中睡着的人已经醒来,她突然也好奇起这个问题的答案,她更好奇无所不能的容隐神君会如何回答。
“你们……可……懂爱?”怨灵们一齐发问。
容隐神君语气淡然:“除魔正道,何须言爱。”
是了,斩妖除魔这功夫哪里需要来研究什么是爱呢?送该轮回的人入轮回,把不该轮回的东西统统斩尽,这便是天地间最简单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