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天灾人祸不过是很平常的事情，若不是族人对爹娘有偏见在先，怎么会事事都牵扯到爹娘身上去？即便是那一天娘亲没有出门上山去为父亲采药，族人还是会有可能把什么罪名都算在爹娘头上，那个村子里面根本就是一群冷血的禽兽！

    凤小音的思想斗争越是激烈，意识越是混乱，眼前的一切已经模糊起来，一股冲天之气从她体内忽然迸发而出，瞳孔有隐隐的深红。君无痕一把将她伏在自己肩头，用掌心之力置于她背上，压制住她体内的邪气。摩崖一脚踏进正殿，抬头看见凤小音正无力地倒在君无痕怀里，哑然一惊，君无痕凛然的眼光一看向他，摩崖立刻躬身退出，在正殿之外守候。

    往常，凤小音从来都是非要痛苦得要昏死过去不可，即便是按时服用君无痕给的丸药，有过好几次还是栽倒在地，幸亏没有什么大碍。凤小音不知道自己反反复复这般发作的原因，只当做是当初受到的打击太重而遗留下的心口疼痛的病根，别人问不出结果，也只好用先天不足之类的话劝慰她。

    这一次，她却没有昏死过去，伏在君无痕的肩头，即便是几乎要疼痛得全身炸裂开来，她还是努力微微睁开眼睛，保持着丝丝的清醒，她受伤的手紧紧抓着他月白长袍的领口，血印模糊，她浑身簌簌发抖，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暖流自背后缓慢地注入她全身，暖流所到之处，一切都安宁下来，再也没有五内俱焚的煎熬跟痛苦。

    这一股暖流，她异常熟悉，曾经在村子的山顶之上，在飞腾着的云雾之中，还有此刻，点滴感觉竟然一模一样。凤小音邪气一退，便松懈涣散下来，冷汗烘托出她身上的香气，混合着这鲜血的气息，奇异而摄人心魄，正殿之上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凤小音慢慢平缓均匀的呼吸，如同大病初愈。

    “原来，都是你救了我？”凤小音忍着浑身的不适，艰难问道。她一点不明白自己身上到底怎么了，她想知道，可开口却是这样一句。

    “你是仙与魔的后代，体内会有仙魔两股气息交锋流窜，若不及时遏制，你会因为元神俱散、心脉俱裂而死。”君无痕淡淡在她耳边说道，“今后，切不可如此动性。”他依然没有松开放在她背后的手，余温未了。

    “那杯茶？”凤小音忽然醒悟，一下子想到了什么。

    “若非我自己愿意，你又怎么会伤得了我？”君无痕依然清冷如玉碎，他海藻般的长发落在凤小音身上，凝住了时光。

    若非他自己愿意，若非他自己愿意，是了，凤小音这才猛然惊醒，君无痕是何等人物？若非是他自己愿意，她又怎么能接近他半分，又怎么能够伤他半分，她居然还妄图用一枚残片便要去质问他、对抗他、报复他，若非他自己愿意去面对，她又怎么能够做得到这些？

    说不定，她早没命了。

    凤小音端茶进来之时，君无痕已经感觉到了她身上隐忍着的仇恨之气，为了试探，君无痕便不经意间失手打碎了茶盅，凤小音果然不顾一切地冲上去。

    凤小音惊魂未定，颤抖着松开君无痕的怀抱，去看他咽喉之间的长长血痕，却已经没有了任何痕迹。凤小音知道，君无痕一定是用仙法修复了，凤小音分明还记得，长长的伤口划出来那一刻，君无痕的鲜血跟她一样，竟然也是殷红夺目的，红得如同那样艳丽逼人的梅。

    风小音跪在君无痕面前，咬紧下唇，脸色憋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思复杂，羞愧又忐忑，这才感觉到受伤的手火辣辣地疼痛起来。

    “你可知错了？”君无痕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端坐在王座之上的身姿依旧没有一丝改变。

    凤小音下唇咬得更紧，双颊更加憋得通红，如飞霞一片，片刻，才一字一句，咬着牙，吐字清晰，“我知错了，可我不甘心，我仍然恨你。”

    君无痕不怒，反而眼神流转，话音缥缈，问道，“为什么？”

    “你有那样大的能力，你本可以阻止山石砸落，可你，可你为什么当时不肯......”凤小音说道这里，喉咙又哽痛起来：“况且，族人对爹娘是有偏见，但巨石若不滚落，爹娘也不至于会立刻惨死。”

    “不是有多大的能力，就要做多少事情。你爹娘的事情都是定数，这么说你会觉得是借口，但这是实情，重要的是，这是你命运的定数，你命运的转折点已经出现。”君无痕指尖一弹，底下的茶水便化作滴滴珠子升起，融入到凤小音受伤的手掌之上，继续说道，“想要不受伤害，只能靠自己，而不是侥幸依赖别人。”水珠子不断上升化开，他月白长袍上的血渍也一一消失不见，恍如新月。

    也对，就算君无痕阻止了那一场灾难又如何，以后呢，族人那般如狼似虎，爹娘又能够侥幸逃脱得了几次厄运呢？

    凤小音看着自己手掌的伤口被茶珠子一一愈合，就连那日被灵童们推倒之后留下的红痕也一并不见，肌肤渐渐恢复了无暇玉色，她抬起头来，看着君无痕，她眼中幽深暗重，如同滚着两颗黑水银，又如同墨玉般的一汪深潭，深不见底，直教人要轻易地陷落进去，她开口说道，“为了我命运的转折点，爹娘就要惨死吗？”

    君无痕不语，静静看着她，凤小音最终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认了命：“我认罚。”

    “你不过是个仆人，可我已经为你浪费了太多心思。”君无痕看着她，冷然道，“这是唯一的一次允许你任性，下不为例。”

    “是。”凤小音声音打颤，低下头去。

    “罚你再去沏茶过来吧。”君无痕仍然清淡，话语间却透出一两分少有的温和之意

    自从那一晚在正殿跟君无痕相遇之后，凤小音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能够如此接近君无痕，事实上，那一晚她重新沏茶过去之后，君无痕就已经不见了身影，整个正殿空旷幽寂而苍凉，只剩下凤小音一个人，她放眼望去，湛蓝的夜，明耀的星，无声的风以及眼前幻影中君无痕的月白长袍，仿佛一眼亘古千年。

    凤小音心里千头万绪，但君无痕心里也不是毫无波澜。那日从鹰嘴峰回来，被无间看到凤小音，君无痕知道无间一定会追查凤小音的。而史家跟魔界勾结，这事情少不得要提防史家，但偏偏发生了灵童打架的事情。就算没有灵童的事，君无痕明白，史家在宫中有眼线，早晚会知道凤小音的存在。

    仙魔一体，看来不单是他君无痕知道凤小音的秘密，无间也必定是知道了的。君无痕派出的天鹰跟灵鸠本是灵禽，能保持本来面目，也能自如化为人形，在史家的天罗地网之中隐秘地查探许久，最终跟踪密信，混进魔域。这是一场暗处的较量，不动刀光剑影，但照样惊险。

    君无痕自从得到龙魂珠之后，调整了一些时日，便开始在各种大事上用心，凤小音很难见到他，有时候很长很长的日子不见，凤小音都几乎要忘记君无痕长得是什么样子，忘记了他桀骜清冷的眼神跟话语，忘记了他身上淡然悠长的气息，她从小没心没肺，想不起来的也不愿意费劲折腾去想。

    蝶鸾跟盈袖依然是管教她们的头领，每日严格万分地教习着所有一切，而沉烟跟雅颂会经常在君无痕的跟前听命，惹得众人艳羡，无比向往。

    “不用羡慕，我们几个都是少主经过长时间的千挑万选才挑出来的，除了能力，重要的是能够随时随地契合少主的心思，为少主分忧。”蝶鸾对众人说道，“只要你们潜心学习，将来便会成为其中的一个。”

    凤小音又开始出神，思绪早就游荡到了九霄云外，呆呆发问，“蝶鸾姐姐，少主都在忙什么呢？”

    “除了国中的大事，少主还要专心修炼，一国之君可不是随便就能够做的。”蝶鸾平静道，“你们也应该如此刻苦才是。”

    但话虽如此，凤小音却还是有很难得的几次，或是在纷繁的林边，或是在明净的水边，或是在飘花的山谷，或是在采集露水的时候，或是在放松养神的时候，或是在寻找仙草的时候，偶然间的一起身，或者一抬头，就意外地远远看见君无痕风姿隽永的身影，表情似乎还是那般清淡，身后跟着的依然大多是摩崖，要不然就是沉烟两个，或是凤小音不认识的人。

    等君无痕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凤小音总是姿态动人、恭恭敬敬地，远远朝着君无痕行礼，可款款起身再抬头去看的时候，君无痕却已经不见了踪迹，让人总感觉恍惚是一阵梦境。

    在凤小音的百般追问之下加套问之下，蝶鸾终于承认那丸药是君无痕防止她“不舒服”而特地给的，凤小音因此对君无痕感激涕零、暖意阵阵。

    仙界一瞬，人间一年。转眼三年过去，凤小音已经由当初那个会一路飞奔、满头大汗的小姑娘，长成了年满十六、仪态万千的绝色女子，脱胎换骨，华丽变身，光彩万丈。

    每天清晨，凤小音坐在窗边对镜理妆的时候，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凤小音总觉得不认识，也觉得不相信，她从来也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一张这么好看的脸。她总是想起自己的娘亲，世上只有娘亲才会有这么一张绝美的脸，那样的容颜是会让天地失色的，也会让至少有那样一个人为自己伫立久望，而且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