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宫内。
魂塔内几根忽明忽灭的魂灯在同一时刻熄灭，看守魂塔的弟子瞬间从百无聊赖的状态中猛地清醒过来。
他抿唇仔细核对了几遍后快速从腰间抽出自己的令牌，将情况以最快的速度反应给了学宫长老。
随着消息的发出，各山的山主以及长老都来到了刑堂。
刑堂内部的上首坐着的是堂主，他整个人被包裹在兜帽里面，只能看得见露出来的下颚。
他的下首坐着学宫八脉的八位山主，边上还有六位长老。
率先发话的是千机阁的阁主，他虽然还端坐在原处，可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很糟糕。
“令牌是统一制成的，上面还有我千机阁的暗记，不可能轻易模仿，也不可能出什么差错。是不是裴师侄看错了？”
听完这话，站在正中央的少年抬眸冷笑：“阁主开玩笑呢，这么重要的事情我还能看错？”
他从袖中摸出事先写好的人名，以及这次前往小重山秘境的名单。
“魂灯一共已经灭了十六盏，此次秘境考核四人一组，等于说到今天为止已经死了四组人了。可是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在濒死的情况下捏碎试炼的令牌离开秘境。”
“阁主是觉得，这十六个人，都是遇到危险来不及拿出令牌么？”
那少年条理清晰，一声声阁主将上首之人呛得几乎无话可说。
“再者，刚刚我已与尚在秘境之处的夫子取得联系，此次秘境试炼中所有的弟子，无一人离开秘境。”
他说完后堂内鸦雀无声，就连原本想要说些什么的千机阁主都沉默不语。
过了片刻，上首的刑堂堂主才哑着声音道：“收到消息后，我已经派人前往小重山了，现在应该快到了。”
学宫内还在为令牌一事而有所争论时，小重山秘境中已经到了夜晚。
长离一行四个人围在一起静静地坐着。
“小阿里，你那蛊虫也是够狠，直接把那一片树全毒死了。”
明夷好奇地拨弄着阿里手边的白盅，想要拿起来看看，却被阿里拦住了。
“蛊虫没有那么强的毒性。”
阿里眨眨眼，将自己的白盅小心地抱回怀里，然后用银针挑破了自己的指尖，血珠一滴滴落下，流进了盅里。
蛊虫蜂拥而至，将盅里的血舔舐得一滴不剩。
这个场景不仅看呆了明夷，长离和京翊都不由得怔了一下。
“你是……？”京翊眉心微拧，似乎有些不确定。
阿里不以为然地笑笑，她有些微枯的头发在风中微微摇曳，仿佛替她回答了京翊的问题。
京翊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长离听不太懂她们在打什么哑谜，她对九州的了解很少，通识课上得还比较浅薄，因此她此刻只能将她们说的话暗暗记下，等待日后有机会查阅书籍了解。
“那是什么？”
原本长离已经准备闭目养神了，明夷的惊呼声却将她的视线聚集到了她手指的地方。
月华流转下，宽阔的湖水中央出现了一处巨大的漩涡，漩涡中是一处通至湖底的阶梯。
阶梯周围生出了一簇簇浅蓝色的小花，上面还坠着一颗颗小小的珍珠，随着水波摇曳。
“太阴花。”阿里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两步。
“是荀师兄缺少的药材吗？”长离问道。
“嗯，”阿里点头，顿了一下脚步，有些疑惑，“没有伴生灵兽么？”
灵花灵草的周围往往会有伴生灵兽守护，而这几株花的周围却空空如也，风平浪静。
“太阴花的伴生灵兽的月华兔，不喜水，很少在水下看见太阴花。”京翊道。
“事出反常必有妖，还是小心为上。”
“过去看看吧，秘境这东西不就是机遇与危险并存么？老畏畏缩缩的，就失去了历练的意义啦。”明夷拍拍京翊的肩膀，安慰道。
“可是……”京翊犹豫了一下。
只见长离已经走在第一个，她的脚刚触碰到湖水，就觉得一阵寒意刺骨，身上的火灵气疯狂运转，与水中的冰冷不断碰撞。
“那一起下去吧。”见状京翊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重新将佩剑抽了出来，握在手心。
“嘶——这也太冷了吧。”明夷的脚刚伸下去就连忙抬起来。
“太阴花生长的地方聚集着非常浓重的寒气是很正常的。”京翊解释道。
同样的寒冷，她却面色不改，一步步沿着阶梯往下走。
“江州的风雪都让你对冰冷麻木了嘛？”明夷忍不住吐槽。
“边关的冰雪说不定比这更冷。”
长离一边小心翼翼地运转体内的火灵气，一边打量着阶梯下的洞天。
随着她们四人的深入，湖底的景象豁然开朗。
一座巨大的水晶宫屹立在她们面前。
“飞镜宫。”长离努力识别着匾额上的文字。
“小长离，九州的古文字你都认识？”明夷惊讶道。
“以前我娘教过我。”长离一愣，有些困惑地看着明夷：“你们不认识吗？”
“古文字的传承在千年前几乎就断绝了。”明夷摇摇头，“如今恐怕也只有几大修真世家的记载中可能还有只言片语。”
长离站在原地，她的脑海中飞快闪现出幼年时母亲抱着她教她认得一个个字。
那些书籍的纸张都泛黄了，一看就是被人精心保存过的。
“先不想啦，这种东西等出去以后再想也不着急。”明夷摇摇长离的手，将她的心思拽了回来。
“我们要不要进去？”
“去，干嘛不去。”长离回过神，坚定地说。
来都来了。
她们顺着宫殿门往里面走，一路上风平浪静，周围偶尔会飘过几只瑶鲤，被阿里抓着玩了一会。
道路的尽头是一扇古朴的门，门上刻着繁复的花纹。
“这个门要怎么进去啊？”明夷拉着门环，犹豫地叩了几下，门纹丝不动。
长离上前一步重重一推，那扇门就开了。
“我还以为会是多高深的门呢。”明夷直摇头。
“有的时候不要把简单的事情想复杂啦。”
长离第一次流露出属于少女的灵动，她轻巧地走进门里。
屋子中央放着一面巨大的镜子，镜中波纹荡漾，连人的模样都倒映不出。
“这是什么？”长离戳了戳镜子，没有什么变化。
“嗯……我也不知道。”京翊努力辨认，冥思苦想了一会，却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
“啧。”长离触碰镜面的时候镜面突然涌现出一股灵气，不小心划到了手上还未痊愈的伤口，指尖的血滴到了镜子上。
“这镜子还会攻击别人啊。”明夷将长离往后一拉，从身边掏出素绢擦了擦长离指尖的血珠。
长离无暇分神，她此刻震惊地望着那面镜子，原本雾气朦胧的镜面中倒映出了她的样子。
“你们，看不见么？”她有些急切地问道。
“看见什么？里面还是模糊一团啊。”明夷不解其意。
长离直直地看着那面镜子。
镜子里面的长离与现在长得并不相似，但眉眼中依稀可以分辨得出是她长开后的模样。
凤眼朱唇，眉目冷凝，手里握着一把燃烧着烈火的弓，她站在一个长离从未见过的城墙上。
原本蔚蓝的天空变得暗紫，云层中央甚至破了一个大窟窿。
她的周围遍地尸骨，空中下着蒙蒙细雨，不住地冲刷着地上的血迹。
苍茫的人间仿佛只留下了她一个人。
猛然，镜中的人回眸，那双眼睛中充斥着不甘和哀伤。
她在为什么悲伤呢？
是这尸横遍野的景象，还是如此相似的雨天……
“救救他们……”
她的声音仿佛与长离重合，让她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同样的话。
“救谁？”明夷看着呆呆愣愣的长离，忍不住问道。
“嘘。”京翊一把抓住她想拍长离的手，示意她噤声。
长离此时的瞳孔中倒映出来的是一片火光……
建木的枯枝被少女周身的火焰点燃，化作浓浓的青气环绕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
少女站在九州的中心微微合眼，眼角留下了一滴泪。
泪水滴入火中，仿佛助长了火的燃烧，少女的躯体逐渐在火中消失。
雨水洗刷着这片毫无生气的大陆，仿佛天空也在为她的死亡哭泣。
火焰熄灭后留下的是建木的枯枝，它仿佛吸取了什么，上面缓缓地长出了新芽……
“宁鸣而生，不默而死。”
画面中突然传出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叩击长离的内心。
“救救他们！也救救……你自己……”
为什么要救我自己……
这面镜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长离猛地一惊，只见镜中的画面逐渐又变得模糊。
她的内心莫名戾气横生，黑眸转红，手中变化出了她傍身的弓箭，全身的火灵气聚集在了箭上面。
顷刻间，箭离弦而出，冲向镜中。
被烈火包围的箭没入了镜中，继而消失不见。
“消失了……”阿里怔怔道。
“你知道这镜子是什么？”明夷憋了一股气，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声。
长离连忙转头，眼中的红色消去，无人发现。
被众人盯着的京翊仍然是一副安然的模样，此刻她只是抱着剑，盯着镜子出神。
“常羲神女的冰鉴，当然，它还有个名称，叫做溯生镜。”
京翊轻声解释，她的嘴蠕动了几下，最终没有说话。
“那我看见的，是什么！”长离颤着声，转头望向京翊。
“是未来。”
京翊和长离两两相望，长离的脸上是遮掩不住的惊愕。
“小长离，你看见什么了？”明夷见状忍不住问道。
“死亡……”长离喃喃道，“不对，应该是……新生。”
“打什么哑谜呢？”明夷一头雾水。
“我看见，我死了。”长离怔怔道。
刚刚那一幕的冲击太大，让她一下子回不过神。
“死了？”明夷睁大双眼，一步跨向镜前。
她正准备划破手滴血上去，只见溯生镜的镜面突然布满了裂纹，在下一秒变得粉碎。
“窥见天机的机会看来也不是人人都有。”明夷遗憾极了。
“不，不对。”长离摇头，她想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我看见了天，天变成紫色了，云中间有个大窟窿，好像天被打碎了。”
“周围什么人都没有，全是尸体。”
她努力地回忆着刚刚的一幕幕，希望能够提取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那个城墙！我没见过，但是肯定不属于中州和吴州！”
长离的语速很快，生怕自己下一秒就忘记什么重要内容。
她的声音甚至有些哽咽。
“它是一个方形的城墙，我的背后还有一栋城楼，下面的城门外是一个半月形的瓮城。”
听到方形城墙的下一秒，京翊的神色变了。
长离与她琥珀色的双眸相对，第一次从那双温柔沉静的眼中看见紧张。
“九州唯一一座方形城墙，在江州。”
京翊抿唇，迎上了所有人愕然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