傩雕师

    排莫村的清晨很安静,朦胧的雾气笼罩着这一方天地,星星点点的熹光穿透层层叠叠的树叶,落在地上变成淡淡的圆晕。

    长离睡得晚起得早,醒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练习初尧帝给的古籍。她的头发被随意挽在身后,松松垮垮的,几缕发丝垂在她的脸颊旁,但并不影响她手中的动作。

    万象笔被她收纳在储物戒中,此刻她就着格凸河的水,用手指在河边的青石板上描摹着记忆中的图样,一遍一遍的勾勒。

    无纸亦可画符。

    这句话在她的心头不断萦绕,也是她近日一直睡不着觉的罪魁祸首。

    “醒这么早,还没吃东西吧?”

    少徽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长离回头望他,稀疏的微光打在他的脸上,原本棕色的瞳孔微微泛起金色,与记忆中的某双眼睛瞬间重合在了一起。

    等少徽也同她一起蹲下后,他的双眸失去了阳光的映射又重新变成原来的模样,与幼年时期的那个孩子又截然不同了起来。

    “吃不下。”

    长离叹了口气,阿蛮是个热情好客的好姑娘,一大早就准备了很多滇州的当地美食,只是这些菜肴实在是不合她的胃口,她只好喝了两口水就匆匆跑出来,想到这里她还忍不住愧疚了一下。

    “这个吃不吃得下?”少徽背在身后的手里提出两个油纸袋,细小的麻绳被挑断后露出了里面的糕点,模样精致泛着热气的酒酿米糕和荷花酥出现在长离面前。

    云片糕可以解释为先前游历的时候顺手买下存放的,但眼前显然是新鲜出炉的吴州样式的糕点就不能套用这个说法了。长离接过烫呼呼的酒酿米糕,毫不犹豫地问道:“你从哪里买的?”

    武陵郡已经有些偏僻了,排莫村更是偏中之偏,不可能会有专门做吴州糕点的铺子在这里。

    “棠溪那边有卖。”少徽轻咳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脖子。

    滇州棠溪是洲主所在之郡,也是整个滇州最为繁华的地方,离排莫村可以说得上是十万八千里远。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长离的心底叫嚣着让她赶紧问出口,可她对上少徽可怜兮兮的眼神后终究没有开口。她只能一小口一小口地嚼着口中的酒酿米糕,米糕散发着桂花的香气,轻盈软糯、酸甜可口。

    很少有人知道她对甜食的痴迷,这么多年来也就椿娘大约能够猜出来一点。小时候一大桌子各色各样的菜肴,爹娘都偏好酸辣口,只有她一个人吃完了一盘糖醋虾仁。

    “我回来的路上和这里的人搭了几句话,他们的话语中隐约透露出这次的傩舞表演就是由神傩教组织的。”

    少徽见她吃的差不多了才开口,他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张傩面往自己脸上一扣,缓缓凑近长离,声音逐渐放低:“在傩戏中,往往由人戴上傩面后扮演神,带上面具为神……”

    他摘下脸上的面具,露出那张俊美的面容:“摘下面具为人。”

    “而神傩教组织的傩戏表演会出现不带面具的人。”少徽将傩面收起,他用手在空中笔划,“你说这些人,有何目的?”

    “造神。”

    长离面色不由自主地开始凝重起来,她与少徽对视了一眼:“我们去东边看看。”

    顺着格凸河往东走,一路上的滇州人都用好奇的目光观察着他们的人,直到最东边的地方才逐渐人烟稀少起来,而在路的尽头伫立着一棵巨大的珙桐树,树的下方是一座吊脚楼,楼外挂着一串又一串各色各式的傩面。

    风吹过被串起来的傩面发出清脆的铃声,长离定睛一看,傩面和傩面之间都坠着一只小巧精致的银铃。接着竹笛声从楼内传来,笛声悠长婉转,回荡在这山野间,如泣如诉。

    木门被一双苍白修长的手轻轻推开,那少年赤足而出,身形高瘦,碧瞳红唇,纤长浓黑的眼睫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

    一条通体碧绿的蛇缠绕在他的脖颈间,见到来人它微微抬眼,吐出鲜红的信子。

    “傩雕师。”这满院子的傩面和楼前摆放的物件无一不昭显着来人的身份,长离大着胆子走进傩面之中,来到少年面前,“不知道如何称呼阁下?”

    “上锦。”少年眉眼舒展开来,他原本垂下的双眸直勾勾地看着长离,“太仪王姬。”

    长离微微有些不舒服,上锦的眼神让她联想到他脖间的碧蛇,黏腻冰冷。于是她微微往后退了一步,贴近少徽熟悉的气息后才散去心中那股淡淡的难受。

    “傩面的制作需要傩面表演者的配合,上锦公子可曾见过一位大约这么高……”少徽上前一步,遮住了上锦看向长离的目光,“有些瘦弱,长得和阿蛮姑娘很像的女孩。”

    长离紧紧盯着上锦无端觉得他的身影有几分熟悉,再细看时只见他朱唇微翘,漫不经心地瞥了少徽一眼,随即将视线转移到空中串起的傩面上面。

    “见过。”他从那一连串的傩面中摘下一个面具,扣在了自己脸上,原本清冽的声音变得沉闷起来,“只不过,那孩子可不用戴面具。”

    不用戴面具?

    长离有些愕然,她迅速转头向少徽投去怀疑的目光,在得到他的肯定后心下一沉。

    刚刚他们推断出神傩教的傩戏表演上不用戴面具的表演者是神傩教造神计划的一部分,可阿里与滇州分割多年,怎么会被规划在她们的造神计划里呢?

    “不知公子可否告诉我们,那位姑娘扮演的是哪一位神明?”

    她的问题引来了上锦的注目,他那双摄人心魄的碧瞳凝视着长离,过了良久他才缓缓吐出四个字:“落花娘娘。”

    落花娘娘……是哪一方神灵?长离不由得怔愣住了,她有些疑惑不解地望向少徽,看到的是一双同样茫然无知的双眼。这是一个她们二人都未曾听说过的名字,显然不属于大部分人印象中的神灵。

    少徽眉头轻皱,他的目光游移到了被悬挂着的一串串傩面上方,思索片刻后朗声对上锦说道:“多谢公子解惑,我们就不打扰了。”

    顺着格凸河往来时的方向走,二人一时间都有些沉默,而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少徽。

    他停下脚步,原本有些郁郁的面色突然变得疏阔。少徽转身面向长离,他的双眼发亮,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弯:“我想起来了。”

    面对着长离疑惑不解的神情,他解释道:“滇州有个古老神秘的文化,叫做落花洞女。”

    少徽双眼微眯,原本轻快的声音变缓,他的神情中夹杂着一些怀疑。长离正在耐心地等待他接下来说的话,没料到他说到一半顿住了,一口气吊在心里不上不下,她气得忍不住打了一下少徽的手。

    柔软的触感拉回了神游天外的少徽,他下意识地大叫:“你摸我干嘛?”喊完这句话后少徽的耳根就开始泛粉,他不自然地摸摸脖子,忍不住小声嘟囔:“真是的。”

    谁摸你了……长离抑制住自己翻白眼的念头,快声道:“说一半就停了,你倒是接着说啊。”

    少徽这才恍然大悟,他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摆出正经严肃的模样:“传闻里说,落花洞女是性情温和的美貌女子被洞神一见倾心,从此心神被洞神收走,只留下精神恍惚的躯壳在人世间行走。”

    他脚下步子不停,语速逐渐加快:“这是落花洞女的传言。我思来想去,觉得上锦口中的落花娘娘恐怕与传闻中的落花洞女应该有所联系。只是不知道在神傩教的掺和下,这位未曾听闻的落花娘娘会是一名怎样的神明。”

    他们的步子很快,谈话间已经到了阿蛮的家门口,正巧撞上从西边回来的京翊和明夷。

    她们二人的脸上神情也有些不对,望见少徽和长离二人时,明夷忍不住眼前一亮,一路小跑到他们面前压低声音:“你们知道收留我们的阿蛮是什么来历么?”

    她快速地瞥了眼四周,轻声在他们面前说道:“她是神傩教的圣女。”

    阿蛮来历古怪是他们的共识,但是他们确实未曾设想过她与神傩教的关系。听到明夷这么说长离忍不住问:“你们怎么知道的?”

    “我和明夷往西边走的时候偶然间撞见到了她和许多村民在一起,她们应该没有发现我们,因此她们的谈话中透露出来与神傩教相关的只言片语。”京翊的脸上有些苍白,她最近一直是一副身体有恙的模样,但是之前长离问她的时候她一直说无事。

    “这样的话,那天的林间偶遇说不定就是她安排好的。”长离的神情有些沮丧,她本来不愿去揣测阿蛮的想法,虽然在这两天的相处中她真切地感受到了阿蛮对他们的热情。但是面对京翊和明夷的说法,她没有证据能证明阿蛮没有问题。恰恰相反,她的出现就是一层厚厚的迷雾。

    “我们先进去看看荀珩吧。”明夷推开阿蛮家的门,荀珩正坐在屋子中央静静地翻看李明堂先前交给长离的书籍。

    他的神情很专注,脸色有些发白,阿里的失踪给他造成了不小的打击,让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状况有多么不对。长离忍不住叹了口气,走到他面前坐下,缓缓和大家分享刚刚和少徽在村落东边遇到的事情以及他们的推测。

    阿里是被席玉公子带走的,她现在成为了傩舞表演的一员,而这个表演又有神傩教的身影,既然如此是否可以证明席玉公子与神傩教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关联。阿里的姐姐阿蛮又是神傩教的圣女,她在这次阿里的失踪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今天是傩戏表演开始前的最后一天,如果阿蛮的消息没有出错的话,最迟明天晚上她们就能在傩戏表演上看到阿里扮演的落花娘娘。

    只是落花洞女的故事让众人的心都悬在空中,因此长离屋子内的灯直到子时末还未熄灭。她一个人躺在床上,万象笔还挂在空中飞快地比划,完整的天罡符在空气中被勾勒出来。

    她有些泄气,无纸亦可画符的话语不断地在她脑海中回荡,却始终不得要领。长离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最终还是缓缓合上了眼,怀抱着万象笔沉沉睡去。

    正是因此,她没能看到在她熟睡后,空中缓缓浮现出金色的天罡符纹样,将屋内的黑气绞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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