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厨

    按理说皇帝不爱的东西自然是不会端上桌子的。顾南屏微微一思索便知道这是太后的吩咐,羊肉汤养胃,皇帝的胃疾时常发作,御膳房便只能隔三差五地做些,即便皇上还是不动,太后那边他们也有交代。

    “皇上可是不喜羊肉?”

    顾南屏身边也有很多朋友都说吃不惯羊肉的味道,总觉得膻得很,吃一口就要吐的程度。但是顾南屏自诩是个美食专家,对于处理和做羊肉有自己的方法,她做的羊肉粉汤更是让其他人赞不绝口,寒冷的冬日里吃上一碗,能从内暖到外。

    “嗯,孤说过不要再做了,只是他们还是会端上来。”

    傅玉言微微蹙眉,有些无奈。自己不喜这味道,但是太后却因为忧心他的身子常常让他们做了送来,又不好扶了母后的面子,只得受着。

    “皇上不喜羊肉,应是不喜它那股膻味,但是臣妾有法子能让这味道淡些,更香些。”

    傅玉言见她之前琢磨出来那么多,知道她道也是个行家,看着她对着自己笑的模样,嘴角也跟着挑起,道:“上次你做的那碗面,孤记了许久,不若再为孤做一碗?”

    顾南屏想起那日,面上一红,匆忙嗔道。

    “皇上还记得那日啊!”

    她还以为皇帝醉酒断片了,没想到他竟是揣着明白的。

    “孤何时说过不记得了?”

    傅玉言瞧她急红了脸,趣味盎然,这副说着玩笑话的面容若是叫门外候着的奴才们见了得惊掉大牙。服侍了这么久的圣上,一直以来他都是那副万年寒冰脸,何时如此轻松的神色与旁人调笑。

    毕竟人家是皇帝,她再怎么也得是他管,斗不过顶头大boss的顾南屏只得瘪着嘴应下来。抬头见傅玉言没收起的笑,愣了愣神,之前纠结的什么都被抛到脑后,心中只剩下一句:

    这冰块皇帝笑起来还,真好看。

    顾南屏母亲的胃一直不好,是年轻时忙工作不注意,喜食辛辣又用餐时间不规律导致糜烂性胃炎,痛起来常常使她难忍。因此顾南屏对于照顾胃病患者还真有一些心得,熟能生巧。尤其是冬日里,喝羊肉汤不仅暖胃、驱寒,还能改善偏寒的体质。

    这么一看倒是还真适合傅玉言这个冰块。

    傅玉言刚用完膳户部尚书便踏进了书房等着议事,顾南屏自然不好再多留,只福了身子准备回园子。她刚要走,便被傅玉言握住手,不等她做什么反应,只觉得手心一暖。她低头一看,是个小巧却精致的手炉。

    原来是皇帝注意到她拿来的手炉已经不怎么热了,不知何时吩咐了张隆胜取了新的手炉来。

    顾南屏被霜叶扶着,手指轻轻摩挲着手炉套子上精美的花纹若有所思。突然,她拍了拍霜叶的手道。

    “霜叶,先不回倚竹园,去御膳房。”

    御膳房的院子里人来来往往,炊烟和菜的香气隔着好远都能闻到,里头忙碌的宫人们都是在备皇帝和太后的晚膳。门口一个小太监见了顾南屏,脸色一变,不顾手里还端着盘大萝卜便爬展在地上行礼。

    顾南屏见他模样滑稽,笑了声道:“不必紧张,本宫是想来问问方才送去勤政殿的炖羊肉是谁做的?”

    她自认语气亲切,嘴角还挂着笑。但是那小太监听了她的话抖得更厉害了,如此冷的冬天看他倒像是要被冷汗浸湿的样子。顾南屏不禁扶额,自己这恶女形象还真是深入人心啊。

    其实不怪人小太监,整个宫里上上下下八卦流传速度可以赶得上大众传媒传播速度的程度。从前没入宫时,顾家嫡女的跋扈骄纵便已经是众人皆闻的了,如今这个不好惹的主子又入了宫,可是引来了不少的关注,生怕招惹了她。

    可是没人主动招惹她,怎么还自己找上门呢,偏偏还是自己遇上了。

    小太监内心戏十足,低着头不敢看顾南屏,但是低着头的脸上表情也是一变再变。

    顾南屏一看便知这是什么原因,笑了笑道:“抬头回话,本宫不吃人。”

    小太监听她下了话,只得抿着嘴抬头,但是抬头瞧见顾南屏的脸后不禁愣了愣神。眼前的宸妃倒不像想象中嚣张跋扈的模样,反而装扮简单低调。一张艳丽的脸实在是夺人眼球,即便是他也忍不住会一晃神的程度。反应过来后又低下头,惶恐道:“奴才只是运菜打打下手的,娘娘找的大师傅们应该都在里面,只是里面烟灰大,恐脏了娘娘的衣衫,不若奴才进去替娘娘喊来?”

    他见顾南屏神态平静,倒也不像是发怒的样子,便稍稍松了口气,想着讨好一下后宫这位主子总没有什么坏处。

    “不必,你引本宫进去吧。”

    顾南屏随着小太监进了院子,里头一片热火朝天的样子,院子里忙活手里活的宫人们注意到她,都齐齐行礼。

    “不必多礼,忙你们自己的吧。”

    来这一月有余了,顾南屏仍是不习惯他们尊卑大于天的这种思想,她只得摆摆手叫他们不必如此。

    进了厨房,瞧见几位穿着与外头的人不同的师傅正各自切菜的切菜,颠勺的颠勺,噪音太大都不曾注意到顾南屏的到访。还是其中最靠门的一人不经意间抬头,瞅见一抹不属于奴才们深蓝色棉袍的颜色才反应过来,扔下手里的刀行礼。

    “本宫是来问问,方才皇上那碗炖羊肉是哪位师傅做的?”

    最先注意到她的那位躬了躬身道:“回宸妃娘娘,是奴才。”

    桂公公心里也打鼓,不知道这一碗羊肉怎么触了宸妃的霉头,竟还亲自跑到这儿来问责。

    “别紧张,本宫只是想来问问公公做法。”

    桂公公听了这话,心中了然。许是这位新入宫的主子想讨皇帝欢心,回去自己替皇帝做,博得皇帝恩宠。

    只是他心中诧异,皇上不喜羊肉,每次都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才动两筷子。这宸妃娘娘想讨皇上欢心,岂不是选错了路?

    主子毕竟是主子,主子的心思也不是他一个御膳房奴才能揣度的,既然她问了,他便一五一十地将制作的流程道了出来。

    桂公公东猜西想虽然过程全错,但是结果还真是对的。

    方才傅玉言都亲自开口讨那一碗面了,她又怎么能装傻混过去。她又想起那日自己做的一碗极其简单的长寿面竟让他吃的如此香时,心底触动了下,也许身居高位的他想要的也只是很简单的一碗面而已。

    顾南屏细细听着桂公公的话,还亲自拿了个勺尝了尝他们炖羊肉剩下的还煨在炉子上的汤。浅浅尝了一口便知道问题所在,这宫里的御膳房师傅们做菜自然是尽心尽力,但是条件有限,光是羊的选择便有大问题。山羊肉普遍常见,但是味道重,就算师傅们尽力调味去腥也去除不了那股膻味。但是羯羊肉肉质鲜美,口感极佳,且不会有很强的腥气味,更适合做羊肉料理。

    只是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其中的分别,还以为只要是羊肉都会有这股味道,加之现在的人们饮食资源有限,能吃到新鲜的肉已经是极为不容易,对于味道自然包容的多。

    她想了想,喊来平日里替御膳房送材料的小太监,道:“你替本宫寻个养羊的人,跟他说本宫想要羯羊肉,若是有,便将宰好的肉送到倚竹园的厨房来。”

    “是,奴才这就去办。”

    见那人急忙应下后顾南屏才出了御膳房。

    霜叶对自家这个主子是愈发看不透了,从前的主子别说食材,就是花都不曾亲手上前摘,娇贵的不得了。如今可好,三天两头钻进厨房,做出来的东西虽说模样没见过但是滋味却都是好吃的。娘娘这般从小捧着长大的人,怎么会亲手做羹汤呢?京城里各家小姐们怕是连厨房炊具长什么样都没见过。

    但是讲真心话来说,她喜欢这样的娘娘。更加温柔、更加有人气儿,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打罚随心,性格恶劣的主子了。

    御膳房的人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不过两日便将准备好新鲜的肉送到了顾南屏这里。她兴致冲冲地用带子绑起宽长的袖子,用清水淋了淋手进了厨房。

    还是像上次一样,只让其他太监宫女们在一旁候着替自己打打下手,剩下的活都自己一手包揽。御膳房炖羊肉时最大的问题一是羊肉本身肉质问题,二就是炖煮时放入的香料问题。顾南屏将肉块浸入锅里原本就备好的水中,只放入了姜片和白芷用来去腥提味,这样才能保持肉原本的鲜嫩和香味,而不被其他的香料喧宾夺主。不到半个时辰,锅中浓郁的香味便飘浮出来,惹得厨房里的众人都忍不住吞咽口水。

    “娘娘,这羊肉味道闻起来一点都不冲鼻,没有怪味道耶。”

    霜叶一次又一次被自己主子刷新形象,相处中也没有了从前的谨慎与隔阂,性格也开朗了许多。闻着这味道着实吸引人,快口直言道。

    顾南屏笑着关火,用筷子夹了一块塞进自己嘴里。

    “嗯,好吃!”

    软糯却不烂,很有嚼劲,味道鲜美却没有膻味。

    “娘娘自然是心灵手巧。”

    霜叶望着熬得浓稠的锅,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顾南屏笑着又捡了一块大小适中的肉塞进霜叶的嘴里。

    “小心烫。”

    霜叶呼了两口热气嚼着咽了下去,娇嗔着唤娘娘又拿她打趣,心里却被她亲昵的举动打动暖进心窝。

    “霜叶,去趟勤政殿,就说请皇上来倚竹园用膳。”

    “是。”

    霜叶应声出了园,顾南屏瞧着东西都备的差不多,便将揉好的面拉成细拉面下锅煮熟,用调好味的肉汤做汤底,没一会儿一碗炖肉面便正好赶上傅玉言踏进整殿出了锅。

    傅玉言听见张隆胜进来禀报倚竹园的宫女求见便知道顾南屏邀他,便不等霜叶进来,自己放下笔直接出了殿门。被引进倚竹园之间奴才不见主子身影,张隆胜怕傅玉言心有不满,拉过霜叶悄声询问。

    “你们宸主子呢?皇上都来了,怎有不出来行礼的道理。”

    霜叶见傅玉言面色如常,不见有不喜的意思,便回话道。

    “张总管,我们主子给皇上准备吃的去了,马上就到。”

    张隆胜面色才好看了些,他自然是愿意看到宸妃对皇上上心,两个人和和睦睦的样子。

    话音刚落顾南屏便亲自端着盘子进了殿,看傅玉言只着冬服竟连披风都没带,道:“皇上一路来,怎么连披风都没系?”

    张隆胜心里叫苦,方才他刚说完倚竹园的霜叶姑娘来了,不等他话说完皇上便径直出了殿,他还是一路跑才追上,哪儿顾得上看皇上穿没穿披风。

    “没事,孤不冷。”

    霜叶接过顾南屏手里的托盘,顾南屏亲手将那碗还热腾腾冒着气儿的青瓷碗端端摆在傅玉言面前的桌子上。

    “皇上点的订单,请您试试。”

    傅玉言接过筷子,见碗里的羊肉手上动作顿了顿,却仍是挑起面条放进嘴里,细细嚼了几下。顾南屏一直观察着皇帝的反应,见他眉眼间的神态便知道成了。

    傅玉言如同第一次来倚竹园那夜一样大口大口吃尽了碗里的面,甚至他最不喜欢的羊肉都毫不计较地吃尽。同样的位置,面前同样是顾南屏,同样是她做的简单的一碗面。

    顾南屏见他喜欢,心里的成就感升起,笑着替他斟了杯热茶,道:“皇上可还满意?”

    傅玉言也微微地扬起嘴角,对上顾南屏的眼道:“你对于吃一向是精通的。”

    顾南屏觉得傅玉言话里有话,却琢磨不出面前这位皇帝的意思,不等她细想,傅玉言抿了口茶又道:“孤很喜欢你做的菜。”

    他直直地望向顾南屏,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远,顾南屏却觉得他们之间好像有什么隔阂被打碎。傅玉言的眼睛里总盛满凉意,没有人能走近他,温暖他,总觉得他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生来便是什么都有。但是却没有人亲身站在那个位置上体验他承受的一切,感受他忍受的孤独。

    顾南屏心里升起一股不忍,她无法将傅玉言只当做一个小说里的角色来看待,他现在就在她面前,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有他自己的谋略,有他自己的魅力。

    她一直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却发现早在不知不觉中,自己成为局内人便再也分不清是非对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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