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红霞映照连绵的山脉，片片上坡上已有泛黄
秋天的景色日日都在变，每天早晨起来，都会发现和昨天有些不一样。
薛厄和程雪身披晚霞走在垫高的土路，长长的影子跟在他们身后。
程雪望向远在天边的红云，稍稍眯起眼睛，忽然低声道：“谢谢你。”
薛厄诧异的看向她。
程雪轻轻微笑，“谢谢你让我还活着，谢谢。”
虽然是活在这腐烂的尸体里，虽然能让她感觉到活着的五感在一天天退化，但在这一刻都不重要了。
程雪望着天边的夕阳，她能无比清晰的感受到活着的幸福，那是她生前无数次走在傍晚的街道上都不曾拥有过的幸福感受。
生前的人生已不知不觉的遥远如上辈子，主动找薛厄要充当着不留名救世主的好像是另外一个人，那个头脑发热不知后果的自己，在面对危险时如何的后悔，意识中求生的本能如何无限度的爆发。
她是怀着想活着的希望死去的，而心底还潜藏着对薛厄的怨恨。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薛厄要同意，她只是一时冲动而已，如果薛厄坚决地阻拦她，她绝对会放弃。
死的可怕来自临死时的痛苦，更让人恐惧的是对死后世界的一无所知。
后来她虽然以另外一种方式活着，但始终没有走出临死前笼罩在她心头的阴霾。
她是被动的，那个弥漫着黑雾的空间满是危险，她被动的被薛厄带到那里，被动的跟着薛厄又来到这个世界。
她没有能力说不，依附薛厄才能活着的她更因为自己的弱小而恐惧随时会被薛厄抛下。
如果她刚跟薛厄来到那个弥漫着黑雾的空间时，薛厄能够稍稍安慰她，而不是只想着捉弄她吓唬她，也许她能更早的想明白。
已经死去的她还能够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赚到，又何必为了既定的失去提前痛苦。
不过能安慰她的那就不是薛厄了。
程雪望向一脸不知所云的薛厄，笑容更盛。
就像她此时忽然想开，也无法和薛厄坦诚的吐露此时内心的想法。
感激铭记在心就足够了。
薛厄见程雪笑的越来越怪，伸手盖住她的额头，依旧冰凉一片，然后满是嫌弃的挑眉。
“笑什么，突然说谢谢我，你的脑子也开始腐烂了？”
程雪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她就不该感动，这家伙带着她恐怕只是因为一个人无聊想有人解闷而已，又没有多好心。
她撇开脸，拒绝承认刚刚道谢的自己。
“我没有，你听错了。你到底要带我去哪，还没到吗？”
薛厄轻笑一声，他实在看不出程雪想什么，既然程雪不想说，他也懒得追问。
“快到了。”
夕阳完全的落到山后，两个人终于到了。
程雪觉得面前的大门有些熟悉，一时间想不起来哪里见过，不过这里人家的大门多是出自几个木匠，她看过类似的大门也正常。
她见了这大门后内心就泛起说不出的厌恶，仿佛里面是很脏的地方，一步也不想踏进。
她不情不愿的问：“这就是你说能帮我导航的人家？”
薛厄点了点头，“嗯，还是你这具身体的熟人，赵寡妇家。”
说着薛厄就要敲门，程雪立即挡住薛厄的手。
“先说好，我可不进去。”程雪转身背对大门，“要去你去，我在外面等着。”
薛厄早有预料，上下打量着程雪，“说个理由。”
“明知故问。”程雪黑着脸道。
薛厄抬手揉着下巴，表情促狭的笑起来。
“我还真不知道，讨厌赵寡妇的应该是程大丫，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而且在我还没说这家是谁的时候，你的脸色就不太好了。”
“和程大丫无关，我就是讨厌这里不行吗？”
程雪说完就要走开。
“啧啧，装傻还是真糊涂啊，你还没意识到自己被程大丫影响了？”薛厄见程雪依旧没想明白，嗤笑着提醒：“再不警觉起来，你的灵魂就要被程大丫吞噬掉了。”
程雪闻言先是茫然，随后面色一变。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厌恶情绪太过没来由又太强烈，好像……不属于她一般。
“怎、怎么可能？程大丫不是死了吗？”程雪干巴巴的问。
薛厄正要开口，两人旁边的大门忽然从内打开。
原来是院内的赵寡妇听到门外有说话声，直接过来开门。
程雪毫无防备，被吓得弹跳开，然后回头望向站在门内的高挑丰盈的女子。
赵寡妇与程雪想象中风情万种的妖艳形象截然不同，她个子在这个时代的女人里算高的，内里穿着分红锦缎长裙，外面披着明显男士的青布外袍，不着粉黛的瓜子脸上有着岁月赠予的浅浅皱纹，两道细弯眉下是一双凌厉的丹凤眼，视线扫来时气场丝毫不像以色侍人的暗娼。
程雪感受到赵寡妇看过来的眼神，心里默默道，抛去那些传言，眼前这人更像是理所当然被人追捧让人心甘情愿献上所有钱财任她支配的女王。
不知是不是由于薛厄的提醒，亲眼见到赵寡妇后，程雪心中的反感立即消散。
不过赵寡妇显然并不愿见到两个人，她看门先是看到程雪，视线快速移到薛厄脸上后，压着手的门板立即用力，就要将两个人关在外面。
薛厄伸脚抵住门缝，笑着晃了晃手中的账本。
“赵夫人，我有事相求，能不能行个方便？”
赵寡妇看清账本的外皮，眼神更像是要化作刀子把薛厄戳几个窟窿，她的视线移到薛厄笑嘻嘻的脸上，最终松开关门的手。
“请进。”她语气冷漠地说道。
薛厄对程雪一摆手，两个人跟着赵寡妇往里走。
进屋后赵寡妇自顾自的做到炕上，好看的眉紧蹙着，点了杆旱烟，一声不吭的吞云吐雾。
薛厄没了在门口时的急迫，将账本扔给程雪，他反倒像个来参观的客人，背起手饶有兴趣的在赵寡妇的屋子四处打量。
程雪踌躇的看了看薛厄，又看了看赵寡妇，见两个人都始终不说话，只得硬着头皮开口。
“赵夫人，这是我们在许栏沟酒坊找到的账本，我们怀疑许栏沟买卖的不是酒，可能和囡囡的失踪有关……”
“我不知道郑夏花在哪里。”赵寡妇打断道，冷冽的眼神戳向程雪，似乎程雪再说不出好的理由她就要挥舞旱烟杆送客。
“不是郑夏花，我们需要这些买家的地址。”程雪连忙掏出写着皱皱巴巴字迹的纸，递到赵寡妇面前。
赵寡妇单手接过，细长的手指捏着纸的一角轻轻撵动，纸展开后她迅速看完上面的字。
不待赵寡妇开口，程雪又拿出一卷发黄的纸展开，是她和薛厄来这里之前到书坊买的此地舆图，虽没有后世的地图详细，但各个主要干道还是画的一清二楚。
程雪讨好的笑道：“麻烦把地址画到地图上，我记不住。”
赵寡妇抬眼望向程雪的笑脸，“我为什么要帮你？”
程雪想要向薛厄求助，抬头才发现薛厄竟然不知什么时候独自走到院子里去了。
她干笑着回望赵寡妇，脑海中迅速思索。
“帮我们也是在帮你自己，你也是被许栏沟拐卖来的吧，我在账本上看见你死去丈夫的名字，许栏沟已经潜逃了，难道你不想抓住他吗？”
赵寡妇沉默片刻，忽然抬起手上的旱烟。
程雪以为赵寡妇要打她，下意识抬起手臂将脸挡住，听到敲打声在旁边想起才探出头，原来赵寡妇是把旱烟往窗台上敲打。
烟灰簌簌的落成一堆，赵寡妇的指尖蘸着烟灰一下下点在舆图上。
“我只说一遍，你记好了。”
程雪暗暗松了口气，立即专注的听赵寡妇点在舆图的上的分别都是哪家。
过了一会，程雪独自走出去，将房门轻轻管好，举目四望，很快找到坐在井沿啃黄瓜的薛厄。
程雪三步并两步的冲过去，低声抱怨道：“好啊你，怎么把我一个人扔在屋里，幸好我厉害，劝说赵寡妇告诉我。”
薛厄鼓着两腮咀嚼黄瓜，咽下后才道：“我出来当然是有好玩的。”
程雪狐疑地问：“什么好玩，我看你就是想躲闲吧，提议来找赵寡妇的是你，躲出来的也是你。”
薛厄将黄瓜根远远地扔到鸡圈里，拍拍手道：“你还是问你这具身体的好弟弟都做了什么吧。”
“谁？”程雪彻底被勾起了兴趣，“你说程大郎还是程二郎？”
薛厄指了指赵寡妇所在的房屋，程雪心领神会，两个人先离开了赵寡妇的家。
没走多远程雪就忍不住追问，薛厄慢悠悠地回答道。
“六七间的屋子，就算大多常年没人住，一半以上的窗户都坏了也太夸张了，我在院里等了一会就逮到了程大郎，坏掉的窗户都是他干的好事。”
程雪微微蹙眉：“怎么能欺负无依无靠的寡妇，你有没有好好教训教训程大郎。”
“啧，刚才还死活不进门，转眼就成无依无靠的寡妇了。”薛厄毫不留情的嘲笑，“我才没那么多管闲事，小屁孩而已，踢下屁丶股赶跑就是了，他因为我迁怒赵寡妇又跑回去砸窗户也和我没关系。”
程雪眼睛气呼呼的瞪圆，“我看你说的才是屁话，不行，你跟我去程家，我找程大郎好好说道，怎么说我也站着他打结的尸体，不能眼看着他欺负人。”
程大郎如今住的刘家与郑傻子家是两个方向，程雪转头就要往回走。
程雪走了没两步，发现薛厄没跟上，又停下来。
“你不去？”
薛厄脚步始终不紧不慢，懒洋洋的打个哈欠。
“你自己去呗，我精神上支持你。”
程雪僵在原地，眼见着薛厄要继续往郑傻子家走，连忙过去拉住。
“我自己去不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怕程大丫他丶妈，你得过去帮我把人引开，我才能见程大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