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秋雨，你们回来了——”

    说话的人是两人的母亲，叶氏。

    叶氏比大女儿矮半个头，大眼睛小嘴，皮肤苍白，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娘了，还是柔柔弱弱，一副我见犹怜的柔弱。只是那双眼睛里尽是郁郁寡欢。

    她的背后是三间泥墙茅草屋，西侧转角的地方是厨房和一间杂物房。

    一眼就看完了。

    连个院子都没有。

    这一家子的女人也不知道怎么生存下来的。

    “娘，我们回来了。”

    叶氏牵着六岁的女儿近前来，丁秋月喜滋滋地蹲下看妹妹：“秋叶，进来，姐给你看个好东西。”

    六岁的秋叶有些腼腆不爱说话，乖巧地跟在姐姐的后面。

    四人进了厨房，关上了门。

    丁秋月从背篼里扒拉出一爪芭蕉，小女孩的眼里流露出渴望，咽了咽口水。丁秋月掰下一根已经成熟的芭蕉，扒下一半的皮递给她。

    秋叶看了看她娘，她娘又流泪了。不过叶氏点了头，秋叶拿着芭蕉小口小口地吃。

    叶氏看着三个女儿，几欲开口，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因为有了这些芭蕉，几个人的胃里不再痉挛的痛。吃了芭蕉，芭蕉皮也没有扔，楚茨准备晚上趁着天黑时再将其煮了吃。

    一家子躲在厨房里收拾好，这才出来，关了厨房门，准备睡觉。倒不是她们懒惰，大白日就要睡觉，实在是减少活动能减少饥饿感。

    楚茨却睡不下，这具身体的力量很大，相对应的，吃得也多。旁边姐姐和妹妹都睡着了，她翻来覆去的，只觉得饿得胃里烧灼得难受。

    丁秋雨所在的丁家，原本一家五口人。丁父丁介会写字打算盘，在县城里做账房先生。因做人做事规规矩矩，深得主家喜爱。主家便想将他留在县城，常伴左右。于是，将邻居的大女儿叶氏说给他做亲。

    叶家是不入流的商人之家。叶氏是个可怜人，母亲早早离世，父亲娶了个继母。继母对她并不好，叶氏被养得胆怯而畏缩，立不起事。在听说丁介家离县城有五十多里后，忙不迭地劝了叶氏父亲，叶父也不喜女儿成日一副悲苦的模样，很快将人嫁了过去。

    叶氏嫁到丁家后，五年得三女，婆婆本来就不喜欢这个来自县城的弱女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有什么用？还不能给丁家留后。遂丁婆婆找了个借口，将人分了出去。丁介找人修了三间泥巴墙，就带着妻女搬了。搬到新家的那日，叶氏暗自舒了一口气，终于不用成日受婆婆磋磨了。

    谁知道，才没有舒坦几个月，旱灾就来了。开始时，只是热，田里的庄稼收成减了三成。大家勒紧肚子想度过最难的一年，还在盼望来年有个好收成时，有人惊奇地发现井里面的水位较往年下降了三成。还有，冬天也不冷了，厚棉袄也不用穿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大家惶惶不安。

    丁介也从县城里回来了，做了多年账房，现如今已经是掌柜了。原本打算在县城里赁个小院子，接上家里的妻女一起去住。如今看来，暂时留在村里反而是更安全的。偏僻靠着山，实在没有吃的时候，还能往山里想想办法。

    丁介给家里买了些粮，又给了二两银子给叶氏，让她好好照顾家里。自己转头又去了县城。后来丁介又回来过，还是买了些粮食放在家里，又走了。那是发生旱情，距离现在已经有一年的时间了。

    这次，丁介一走，婆婆就带着两位妯娌过来，指桑骂槐，说叶氏不孝顺，明明家里有粮食，却睁着眼睛看公公婆婆饿死。

    叶氏一个人说也不敢说，骂也不敢骂，只有流着眼泪任由家里的粮食被妯娌抢走，婆婆进屋还翻走了丁介留下的银子。

    三个女儿更无措，看着只会哭的娘，能怎么办呢？总不能一家子都等着饿死吧？

    大女儿丁秋月先是提出到山里找吃的。叶氏光是想到山里时常传来的狼嚎发就发怵，更不用说去山里了。丁秋月看着欲语泪先流的母亲也是没有办法，狠了狠心，背着背篓别上弯刀就向山里行。

    也不知道叶氏是真担女儿还是假担心女儿，反正每次吃着丁秋月带回的东西，叶氏是要先流一番眼泪的。情景，大约是像基督教徒，每次餐前都要祷告一番。

    天黑净了，叶氏过来叫大家起床。

    于是大家起床后，偷摸着关上门，去厨房。叶氏将香蕉皮切碎了，放到锅里，在水缸里舀了两碗水，倒入锅里。

    “秋月，火小一点。可别把水烧干了。”叶氏吩咐道。

    现在村里的井水也快干涸了，每家人每日就只能分到一碗水。饭可以七天不吃，水却不能三天不喝，这三碗水，可是救命的水。

    丁秋月知道水的珍贵，尽量将火膛里的火维持不灭的程度。

    也不知过了多久，香蕉皮煮好了。叶氏拿出四个小碗，一人铲了一碗。

    楚茨才喝了两口，厨房外就有人拍门。

    已经够小心了，没有院子，自然也就挡不住别人的窥探。

    “开门，叶氏，你又在偷偷吃什么？快开门。你娘我三日没有吃过东西了！再不开，我就叫你小叔子大伯子过来砸门了！”

    “不要以为偷偷煮东西就没有人知道了，哼，你外面的烟囱筒还是热的！”

    楚茨：……谁说反派蠢的？这侦查能力相当的行啊！

    叶氏害怕地退了两步，躲在楚茨后面，丁秋月倒是放下碗上去开门。

    刚取下门闩，就被外面的人推了一下，楚茨快步扶住姐姐，才没有摔倒。

    “好啊！我就知道你是个不老实的！”丁家大媳叉着腰，指着叶氏鼻子骂，“今日一早我就看到秋叶上山了，原本想着她得了东西，必定要过来孝敬她奶的。结果，等到天黑净了，也没等到。”

    “你们倒是好，背着长辈在家偷吃。”丁家三媳接力道：“像你这样的不孝顺媳妇，就该被拉去沉塘。”

    楚茨：……三婶，你是不是搞错了。不是带那啥帽子的才拉去沉塘吗？

    骂的叶氏泪眼涟涟，丁家三媳看不过她那梨花带泪的可怜样，“哭，你哭什么哭。这里没有男人，你哭给谁看？别指望我们怜你这个什么花！”

    丁家大媳撇撇嘴：“就是，一天到晚啥也不做，就知道装可怜去勾人。二弟就是被他勾引的。不然，就她这样啥也不会做，谁会娶她？”

    娶谁不好？娶个啥也不会做的，二弟还护着，还得她成日在婆婆面前不得歇息。依她看，这一阵风都能吹跑的人，怎么有她娘家堂妹好！

    叶氏两个妯娌一人喝完一碗芭蕉皮煮的汤，将剩下的两碗端走。

    临走前，还撂了一句话：“以后找到吃的，先送到婆婆那里去。”

    美的她们！

    外面传来一阵惊呼，丁家三媳不知怎么摔倒了，丁家大媳怕端着东西惹人来抢，赶紧催她起来走。

    地上的人苦撑着站起来，一拐一拐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