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

    周休休,姓周名休休,表字星河。路姓,是他母亲的姓氏。自他因为婚事和他爹闹翻,离家出走后,用的就一直是路星河这个名字。

    “跟我来” 茅白起身。

    齐禺在回秋名山的途中,路经一处荒芜的原野。一望无垠的野草在风中起起伏伏,像极了十五年前的那个坡地。他是如何注意到那张染血的破布下,面色青紫的弃婴。

    齐禺阖眼,再睁眼时,一丝清明在他的眼底荡开。准确的来说,那破布下的不是弃婴,是弃尸。那破布是她的襁褓,也是她的裹尸布。

    修行之人有自己的道法,普罗大众亦有自己的命数。他能除世间妖魔邪祟,却不能干涉普罗大众的命数。而尘世间,又多的是扭曲之人。

    “生老病死,蹇舛困顿,为父祝你早登极乐。”月色华丽,那转身离去的男人舒展到极致的脸庞,如同一条毒蛇盘踞在他的心头。他着魔一般走向那团破布,弯腰,挑开那张殷红的布。婴儿脆弱易折,大抵是普罗大众都明白的一个道理。可是,他们低估了一个生命的顽强,那孩子一息尚存。

    早登极乐是她父亲判给她的命数,一息尚存又如何?按照常理,无论如何,茅白都是要死在十五年前的那个荒无人烟的坡地。可齐禺生了怜悯之心,怜悯她不足满月,不知因何来,也不知为何要死,甚至连死,也如此不痛快。

    他伸出手,愿助她早登极乐。一半魔怔,一半清明。可手中那份微弱的挣扎,瞬间让他清醒过来。他今日出现在此,绝不是为了助纣为虐。

    野草浮穗,色若白絮,形同狗尾;绿意翻涌,利如刀剑,状似长矛。白絮随风,直上云霄,紫电闪现,天雷急坠。

    往日河图在时,他尚能勉强自保,今日又当如何?齐禺阖上眼,照例化成一块黑漆漆的焦炭,直挺挺地掉入了原野深处。若他就此命殒,就让这野草伴自己长眠,长满坟头。

    齐禺睁开眼的一瞬,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这一次也同前二十二次一样,又在那条没有出口的胡同里绕了一圈。可看到焦炭剥落处,皮肉上粘连着的白絮,又不禁觉得欣喜,他还在,还活着。

    他撑着一口气,爬上了火红色的秋名山,狼狈地倒在了那颗冠如华盖的合欢树下。

    最先发现的齐禺的是那头垂垂朽矣的老山羊,它伸出舌头舔了舔那粘连在一起的皮肉,然后疯了一般撞向那颗巨大的合欢树,一下接一下,系在它颈上的铃铛,震荡出声,一下急过一下。

    茅白是在清晨,被一阵巨大的撞击声吵醒的,闷闷的撞击声夹杂着急促的铃声,让人莫名地烦躁。等它回过神来,意识到这是从庭院传来的时,她又莫名的一阵心慌。

    庭院,周休休见到了那只发疯的山羊。它断裂的羊角染着血,双蹄往后一蹬,不要命似的撞向树干。在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后,铃声戛然而止。

    周休休走近,发现了掩在草丛里的齐禺,却被掉落在齐禺身旁的河图吸引了目光。剑身虽已锈迹斑斑,难以窥探,可剑柄上的那抹亮紫,一看就非凡品。

    他拾起河图,隐约看见锈迹裂缝处流转的金色光芒。

    茅白披头散发地赶来时,远远就望见了合欢树下的月白色身影。她胡乱挽好发髻,朝着那白影一路小跑过去。

    “师父,你终”于回来了。她话还没说完,周休休便转过身来。

    茅白一脸错愕,刚才那阵诡异的心慌又再度笼罩着她,她这才注意到树干上和草地的血迹,还有半根断落的羊角。

    “姑娘是在找那只山羊?”周休休眼神越过她的头顶,看向她身后的树干。

    茅白僵硬地转过身,瞥见了树干后露出来的羊角,一长一短,已经没了气息。

    “在下今早听见异响,跟着声音一路寻到这里,它便如此了。草丛里还躺了一个烧焦的人,方才探过鼻息,还活着。”

    她径直走向草丛,目不斜视将那块人型黑炭抱起。失神间,左拐右绕进了自己的房间。

    周休休看得是目瞪口呆,草丛里的人和自己身形相仿。他八尺有余,就算是同等体型的男子想抱起自己,也得费上一番力气,可眼前这娇小女子却如此轻易抱起草丛中的男子,仿若提鸡。

    茅白虽然看过不少医书,却并不通医术。她飞快跑到存放丹药的房间,一把便将架子最顶上的那几瓶丹药全薅了下来。她记得,齐禺曾跟她说过,这些都是上好的灵药。等喂完那烧焦的人,她又揣着几个瓶子急急忙忙地跑到庭院。

    “阿目呢?”茅白望着空空如也的树下,平静地问站在树下的人。

    阿目是那只山羊的名字,因为它的眼睛生得很特别,便取名阿目。

    风起,合欢树树顶的灰色云朵看起来很近,近得像是人一伸手便能够到。她乱了的发髻和那张平静的脸十分违和,周休休盯着茅白那只蹭满泥水未着鞋袜的脚微微失神。他记得她来时是穿了鞋的。

    周休休向左移了一步,他身后刚垒起的土包便露了出来。常言道,死者入土即为安。

    在看到土包的那一刻,茅白那张平静的脸突然崩裂开来,她疯了一般扑向那堆黄土,刨着。那至死方休的模样,与黄土下被埋着的山羊方才撞树时,如出一辙。

    “它已经不在了。”周休休慌了神,伸手去拉她。

    “你懂什么?”茅白哽咽着甩开他的手,继续刨着。那是她的玩伴,她的朋友,是她的亲人。她幼时,便它孚乚水;少时,同它玩耍。十五余载,无数个日夜的陪伴,旁人又怎么会懂。

    周休休好像真得懂了什么,没再拦她,反而蹲下来跟她一起刨了起来。豆大的晶莹砸在他沾满泥土的手上。他抬头,以为下雨了,可是雨没下。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只好更加卖力地刨起土来。

    没多时,他们便将那只断了角的山羊刨了出来,茅白掰开它的嘴,将瓶子里剩下的灵丹全倒了进去。看着茅白指尖的那不断输向山羊的精纯灵力,周休休这才意识到,她确实能救活眼前这只山羊。按照常理,以茅白的修为,确实是能救活一只刚死的山羊。

    “怎么会?”她抱住它那身沾满泥土的冰冷皮毛,失声痛哭。半个时辰了,她输了整整半个时辰的灵力,可它依旧没有一丝生气。

    只有齐禺知道,阿目已经死在了两年前,老死。他不忍茅白伤心,便用阿目的尸身做了一个活傀儡。傀儡术一主一随,齐禺为主,山羊为随。傀儡身破,灵力外泄,法术自然会消失。倒不是救不了,只是茅白的灵力无用,只有齐禺这个主人的灵力才能修复这具破损的傀儡。可惜他那时昏迷不醒,现如今又太迟。况且,她迟早都是要面对的。

    “要下雨了,周公子还请回房。” 齐禺一掌便劈晕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茅白,将人抱起。

    “你是何人?当着在下的面,抱走在下未过门的妻子,恐怕不妥。”周休休拦住一脸疤痕的男人。

    “你未过门的妻子?你父亲周将军来信,说的可是你不满意这门亲事,要亲自来退婚。”齐禺语气平静。

    “虞渊仙尊,请恕在下无理。”他盯着他脚边的焦炭,拱手作揖,侧身让路。周休休何其聪明,眼前之人,就是他爹口中的救命恩人。

    齐禺十五年前去罗泊时,路过战场,救了一个将军。将军到家时,他身怀六甲的夫人正守在门口着,一眼望穿秋水。齐禺多看了两眼他夫人的肚子,将军望向了躺他臂弯里的孩子,若有所思。将军问,仙人可想为这女娃娃寻个归宿?

    寻常女子的归宿,也不过是嫁人生子罢了。将军说,我若生男,便结姻亲;若生女,便结金兰。齐禺望着他夫人尖尖的肚子,觉着不错,便点了头。

    周将军一共给齐禺寄过两次信,一次是十四年前,告知他周休休的是男是女;一次是前几日他出门前,告知他周休休要来退婚。

    茅白做了个梦,梦见她师父回来了。

    “阿目死了”在梦里,她红着眼眶,扑倒在他的怀中。

    “它归期已至。”齐禺拍了拍她的背。

    “可我不想它走。”茅白哽咽。

    “阿白,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十五年对于一只山羊来说,已经足够漫长。那具老旧躯壳已经无法困住它了,你该替它高兴。”齐禺语重心长。

    茅白收了哭声,怔怔地看着他,眼神迷茫。

    “说不定它哪日又变成蝴蝶飞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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