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泊

    齐禺差点被雷劫劈成焦炭的那天,捡到了茅白,一个紧闭双眼、脸色乌青,被裹在染血破布里的弃婴。

    弃婴奄奄一息,有出气却无进气,已是回天乏术。

    齐禺向那弃婴伸出了一只皮肉焦裂开来的手。生老病死,蹇舛困顿。他愿出一份力,助这弃婴早登极乐净土。焦裂的五指渐渐收紧脆弱的脖颈,可是那原本乌青的脸,在他手下渐渐泛红,没有生机的褶子叠出痛苦的深痕,无牙的嘴发出微弱的哀鸣,无力的四肢也跟着扑腾起来。

    齐禺带她回了师门,擅医术的同门为她续上了一口气。同门说,这丑娃娃身子骨太弱,活不过下月初一。那晚,是农历八月十五,皓月当空。

    修道三十三载,二十余次渡劫未果。他怔怔地望着那片皎洁的月光出了神,却又被那弃婴的哭啼搅乱神思。

    “师弟可有听说,空勉师祖飞升的故事?”擅医术的同门走近那弃婴,喂了一枚丹药。

    齐禺一心修道,从未听过什么故事。

    “空勉师祖飞升时,已是八百九十六的高寿。据说他百岁便历劫,却在七百年间,迟迟无法修成正果。直至有一日,他偶然救下了一名少年,一夕间勘破道法,飞身而去。那少年也在空勉师祖飞升时一并消失了,有传闻说,那少年乃是神仙所幻化,旨在为空勉道人引路。”

    擅医术的同门说自己的名字叫莲华,是莲生峰的大弟子。还说,若要救这丑娃娃,得去灵曜山。

    他似懂非懂,抱着那时日无多的婴儿,去了灵曜山,医修中最负盛名的孙氏。一个世代行医,门生遍布天下的医学世家。他们既行医于修士,也行医于普罗大众。接待天下第一剑宗宗主关门弟子的是孙氏第十三任掌权人孙灵酥。

    “不知齐公子深夜来访,所为何事”孙灵酥披着衣服来到堂前,一眼便认出来齐禺。

    “深夜叨扰了诸位,请恕在下冒昧。”齐禺低头,携着襁褓中的婴儿,拱手抱拳。

    孙灵酥看着那面色乌青的婴儿,便猜出了十之八九。

    “劳请孙掌门救治此儿。”

    “治病救人,医者本分,还请公子跟我来”孙灵酥摆手,请他入内堂就医。

    孙灵酥将手搭在婴孩乌青的手臂上,不多时便得出了结论。

    “此儿早产,先天不足致六脉涩淤,五神衰微 ,难。”

    “若能救活此儿,如有用的上晚辈的地方,晚辈定当竭尽全力,达成所愿”齐禺态度十分诚恳。

    “齐公子大名,孙某早有耳闻。束发便历劫,乃修真界第一人。孙某也确有一事,有求于公子。”孙灵酥开门见山。

    “孙掌门但说无妨”

    “我氏族欲在罗泊一带开设医点,但罗泊之地荒蛮,又聚集众多妖魔修、山精鬼怪,多为胡搅难缠之辈。我氏既为医者,术之专攻救死扶伤,而非伤人取命。我族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却依旧迟迟无法开展。设立医点短短一年,四开四闭,屡试屡挫,委实令人难安。”孙灵酥道。

    “而我等剑修却以除魔卫道,匡扶天下正义为己任。孙掌门开设医点治病救人是为正,他们百般阻扰是为不义。我宗系第一剑宗,除魔师出有名。他们身为妖魔而行不义,故而罪有应得。”齐禺接话。

    “正是此意”孙灵酥肯定道。

    “晚辈自是愿助孙掌门一臂之力,可这祸患非旦夕所能解。晚辈身系宗门之下,又岂能久居他处,况且,此儿还需我照料。”齐禺说完看向那面色乌青的婴儿。

    “不若齐公子入我门下。”孙灵酥面不改色地提议。

    在修真界,中途变道,可谓修士中的大忌。变道的修士不光要放弃之前的修为,一切都从头来过,还容易引起矛盾,挑起门派间的纷争。更何况是齐禺这样剑修中的佼佼者,身系的宗门和孙氏都还是修真界中有头有脸的门派。他若变道,势必会引发一场大的干戈。

    “晚辈一心修剑,对行医救人之事并无兴趣”齐禺果断拒绝。

    “此儿之病,重不在医,而在调养。若入我门下,得我指点一二,此事便不必假他人之手,这是其一。其二,公子虽入我门下,亦可继续修行剑术,不改初心。尊师亦是通晓情理之人,公子与他说明缘由,想必也不会为难于你。”孙灵酥循循善诱。

    第一剑宗诛诛宗宗主峰内。

    “虞渊,何故背上荆条?”朱英俊抿了一口茶,觉得他这徒弟挺搞笑。

    齐禺,姓齐名禺,表字虞渊。

    “虞渊自知有错,请师尊责罚”齐禺低头。

    ......

    “这招先斩后奏,你将为师,将师门置于何地?”朱英俊声如洪钟。

    “虞渊知错”

    “既知错,又为何要入孙氏门下?”

    “虞渊,虞渊...不想再随师尊修剑。”

    “你既如此冥顽不灵,那就休怪为师无情。为师这就废你修为,如你所愿。”

    一声惨叫惊醒了宗主峰上上下下。他们上午刚从小道消息得知大师兄要叛师改道,现在又听到大师兄的惨叫,莫非是被废了修为?

    “虞渊,如何?”朱英俊关切地问他。

    “多谢师尊”齐禺用手抹掉嘴角残留的淤血,刚刚那声惨叫,是朱英俊替他治疗上次雷劫留下的内伤时所发出的。

    “虞渊,你多次擅引天雷。为师担忧,你如此折腾,有损根基。渡劫之事,不急于一时。此次罗泊之行,于你而言也许并非坏事。那孩子危难中得你相救,是她的机缘。如若当年你未随我上山修行,如今这般年纪,也理应为人父母了。你既随我修行,理应无福这膝下之乐。现下却有一子,须得你庇护,此亦为你的机缘。”

    朱英俊话音刚落,乌泱泱的一众人便从门后跌了进来。

    “师兄,我们方才听到殿内传来一声惨叫,特地前来查看。”朱潇洒讪讪地道。

    朱潇洒,朱英俊师弟,诛诛宗青梅外峰峰主,主要负责处理宗主不能处理的宗内外事务。鉴于宗主超强的业务能力,他只能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又因为青梅外峰距离宗主峰不足十米,所以永远跑在吃瓜的第一线。

    “你们来的正好,自今日起,齐禺此人便不再是我宗门之人,往后他所言所行,皆与我宗豪无干系。”朱英俊起身拂袖,背对众人。

    围上前的师兄妹看着在血污中披散着乱发、低垂着头颅的齐禺,这副丧家之犬的狼狈模样与他们心中天子骄子的大师兄相去甚远。跟在朱潇洒后面的弟子,使劲地拉扯着自家师父的袖子。

    至于朱潇洒的徒弟为何齐聚宗主峰。朱英俊继任宗主之位后,本来想收三五六个弟子回来将诛诛宗发扬光大的,但他在新弟子中左挑挑又选选愣是没个合他眼缘的,直至一次下山除妖途中相中了齐禺,连哄带骗将人掳上了宗主峰。事实证明,合眼缘真的很重要,齐禺修行上的天分完全超过了他的预期,以至于他一门心思扑在齐禺身上,也没了再收徒的想法。

    而他的师弟朱潇洒,则和他走了完全相反的路子,朱潇洒说如果想抓大鱼,就得广撒网。然后那些慕名前来拜师的新弟子,他来者不拒通通收入青梅外峰,编号从十八排到了一万八。青梅外峰当然养不下这么多人,然后开始向以清冷的宗主峰看齐的各峰,输送师弟妹,实行混养制,美名其曰为了促进各峰间弟子的交流。齐禺入师门是在朱潇洒收了十八位弟子之后,在一万七千九百八十二名弟子之前。

    随着朱潇洒的前十八位弟子的相继出走,齐禺便成了众师弟妹中最长的师兄。虽然这个最长的师兄因沉迷于精进修为而鲜少露面,但当他出现在三年一次的猎妖秘境试炼中时,众人都不由欢呼雀跃。每次出现都修为暴涨的齐禺会在秘境中捕获一只又一只鲜活的猎物,封其命门,然后丢给跟在他后头的一个个萝卜头。这些萝卜头就是朱潇洒广撒网抓上来的小鱼,最小的五岁,最大的九岁。懵懂的萝卜头们自幼跟在齐禺身后捡糖吃,一口一个大师兄便毫无顾忌地喊了起来。

    “师兄切莫动气,阿渊究竟做错了何事,需要被逐出师门?”朱潇洒耐不住徒弟们的折磨。

    “是弟子不孝,渡劫数次无果,耐心全然已被耗尽。决心另觅出路,改修丹修。望师叔体谅。”齐禺完美抢答。

    齐禺言毕,大殿一片哗然。

    “今诛诛宗弟子齐禺,不忠于其道心,是为不义;其师如父,叛师为不孝。同门如手足,弃之而去,是为不仁。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绝非我宗门人士,故废去修为,逐出师门。今后亦不得踏入我宗内半步。”等朱潇洒说完这句话时,殿中已是落针可闻。

    人群散开,自觉地让出了一条道路,齐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在众人的注视中拖着沉重的步子狼狈离去。

    罗泊本来是一片荒漠,没有山的,齐禺移来了一座山脉。山脉中有一座山,山上种满了火红的枫树,枫林里藏了间没有香火的空庙。

    跌落的瓦片碎了一地,庙顶将屋上的横梁压断,门柱成了蚁虫的巢穴,靠着一尊被揭了金身的佛像在风雨里摇摇欲坠。青黑色的藓类爬上泥塑的莲台,雨水将佛陀的顶融化,泥水模糊了佛陀的眉眼,滂沱的大雨顺着泥眼灌注黑蚁的洞穴,黑色的蚂蚁踩着黑色的尸体和着黄褐色的泥水喷涌而出,披在佛陀身上,像一面镂空的黑色袈裟,堆积在佛陀脚下。

    他撑着一把竹伞,臂弯的襁褓里躺着一个婴儿,远远地看着它在大雨里倾覆。

    此地是一个风水宝地,独独难消受这人间香火。

    雨停,厚重的巨幅云墨撑开在空中,遮住一地的颓垣。而这之外,虹光涌现,万里碧空如洗。齐禺立在那片阴影与光的交界线上许久,恍若隔世。直到怀中的婴儿啼哭出声,将他的神思拉回,随即一挥手,一座古朴的楼阁在那片断壁残桓中,凭空闪现。

    那楼阁的外形神似他儿时的家,入门便是庭院,院子里绿意盎然。半人高的山羊被栓在一棵冠如华盖的合欢花树下,它的身体被粗壮的树干和茂盛的杂草挡住,只露出两只细长的角来。又时不时地低下头去啃食周围嫩绿的青草,连尖尖的角也一并隐匿起来。

    忽地听见人的脚步声,它抬起头,从树后探出身来,一对沉甸甸的孚乚房在草丛中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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