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群星疏朗,月华洒在大地上,俏嫩的花枝沾着露珠在清风中摇曳。
此刻,一只白狰正迷失在人生的旅途上,望着明月惆怅,他长叹了口气。
自从妖主二十年前失踪后,他既要忙着追踪幕后之人,又要走遍人界寻找主上的下落。
妖界传闻都说妖主已死,只有他因着尚有一丝联系的主仆契约而心怀希望。
二十年来,他走遍了妖都三大城池,数十座小城,都一无所获。
直到三年前,手下妖传报,淮都出现妖主的气息,并且顺着一些痕迹查到了宋家少主宋澜身上。结果白狰万里迢迢从妖都赶到时,被告知这位少主已经挂了。
线索断的很干净,甚至给他传出消息的手下人也不知所踪。
他愤怒的掀了皇宫半边墙,成了通缉榜上的妖,被淮都捉妖师关押。好不容易逃出来,一路颠沛流离,到达安远城,打算歇一歇脚,前往妖墟回妖都。
白狰在大街上垂头丧气,结果抬头的那一刻,福至心灵般,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身影,那熟悉的妖族气息,赫然就是他苦苦寻找的妖主!
但不知为何妖主仿佛不认识他一般,妖力大跌,还跑得飞快。好不容易追上,结果他居然说自己认错了!!!
白狰伤透了心,中途还出现了一个人族,眨眼间就把他主上拐带了。
再去追寻,就不见了气息,还暴漏了行踪,被镇妖司之人发现,一路逃到了安远城外。
他满怀愤慨对月长啸,震得面前山林中的鸟兽都四下逃窜。
……此林名为静林。
为筹备进入静林查探貘妖的相关事宜,秦家和宋家商议后,决定三日之后再开祖地。
三日后,一行捉妖师前往静林。
秦家家主秦昭焚香三支后,问开了祖地的大门。
一只异兽缓缓走出,它青色绒毛覆体,头生两耳,瞳孔是黄金色,微微眯起,额上立着一只角,三足踏地,左后肢凌空,个头约莫两人高,摇曳着似牛的尾巴。
秦昭给这异兽行了个礼,“獬豸大人,这是今日准备入祖地的捉妖师。”
然后转过身向众人介绍,“此为秦家祖地的守护兽獬豸,经它认可之人,方可进入祖地。”
宋钰和秦澈上前也鞠了一礼,獬豸却未与三人说话,而是直直的走到人群后交头接耳的两人面前,目光盯住二人。
感觉有些后颈发凉的秦渊和宋荷华抬起头,一张偌大的兽脸映入眼帘,吓得两人齐齐后退三步。
正在讨论下午吃什么的两人,“……”
有种上课玩手机被教导主任抓包的尴尬感蔓延。
这三日,秦渊日日约着宋荷华在安远城内吃喝玩乐,早将貘妖一事抛之脑后。
今天中午在秦家吃了饭后,照例出门玩,被黑着脸的秦昭一左一右的叫住,
“捉妖世家之人理应以人族安危为己任,看看你们两个,整日吃喝玩乐,像什么样!”
秦昭看着他两,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干脆手一挥,把两人一同打包去解决貘妖之事。
宋荷华:“……”6
她说什么来着,只要她够苟,就不会有人注意到她……
呵呵,脸有点疼。
回到现在,秦渊和宋荷华对视一眼,走神没听秦昭说话的两人都对这情况摸不着头脑。
獬豸先嗅了嗅鼻子,突然用角顶了下宋荷华。
宋荷华一脸无辜,揉了揉被撞得有些疼的肩头,问道:
“兰瑾兄,这是你家的兽?它顶我干嘛?”
毕竟是秦家嫡系,秦渊稍作思考,便清楚了。
他浅笑一声,
“这应该是祖地的守护兽,獬豸。这是允你入祖地的意思。”
顶完宋荷华,獬豸扭头看秦渊。
獬豸守护秦家祖地数百年,能辩人善恶,也有项特殊能力,可以识出捉妖世家血脉。
它看着眼前的青年有些疑惑,片刻后开口,是道有些厚重的男子声音,
“秦家子弟?”
秦渊笑容灿烂,鞠躬行礼,“晚辈秦渊,见过獬豸大人。”
他过于自信,把獬豸搞不自信了。
獬豸转过硕大的兽头,看了眼秦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怜悯。
又扭过头来想顶秦渊,被他用折扇挡住,眉眼含笑的推开。
獬豸鼻子哼了一声,踱步回众人面前,它开口,“这两人可以入祖地。”
秦昭有些头疼,獬豸要选人进祖地,谁都行,却偏偏是他临时拉来的长见识的两个人。
秦渊,他儿子他最清楚。
虽然无需吟诵咒文直接控妖,看起来很厉害,但法力上只是个三阶捉妖师的水平。
宋荷华,更不用说,一阶捉妖师,尚才十七,连授礼都未曾。
让他们两进祖地,是给貘妖送菜吗……?
他沉默着思考了会,对獬豸说道,“獬豸大人,此次是秦宋两家联合办案,貘妖一事,非同小可……”
你放着实力强劲的秦澈和宋钰不选,选两只菜鸡??
獬豸不耐的踏了踏脚,“我选的不正是秦家、宋家各一人?”
所有人都沉默了。
尴尬中,少年模样的宋钰上前。
他今日穿了身便于行动的墨色劲装,手腕处用红色条布扎束着。一双手骨节分明,虎口处是长期握剑的的厚茧。
宋钰抱剑行了一礼,温声说道,“獬豸大人,晚辈镇妖司少使宋钰,曾与貘妖交过手,还请允我入祖地。”
獬豸将目光落在他身上,片刻后点了点头。
秦昭松了口气。有宋钰在,再加上秦渊的妖卫。对上一只五阶的貘妖绰绰有余。
他叫秦渊到一边,叮嘱他,进了祖地要护好祖宗的坟冢。
末了,突然想起秦渊那倒霉的体质,他刚松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他想拍拍秦渊的肩膀,被他用扇子挡住。
秦昭一瞪眼,这小子整天跟宋家那个小少年勾肩搭背的,他爹碰一下都不行?!
他退后几步,看着獬豸带着三人走进祖地大门。
静林深处的死灵泽,近些年的异动太多了。
只希望天佑秦家,逃过这劫……
秦昭目光沉了沉,不再说话。
三道身影消失,秦家祖地的门再次合起,秦澈看着紧闭的门惴惴不安,獬豸未允他入内,难道是发现了什么?
他心有疑虑,面色便白了几分,被身边附庸的秦家子弟撞了撞,那人低声道,
“少主不必失落,这三人进了死灵泽,可不一定能出来。”
他怔了怔,迟缓的点了点头。
一道白影一闪,从未完全关合的门缝溜入。
死灵泽之所以得名,是因为曾经的两界战争中,这里沉没了无数人族、妖族尸体,使得这片水泽从一池清水,变的浑浊猩暗,死气萦绕,在这附近的人容易被影响心魄。
后来为防止普通人误入,便被秦家划入了祖地范畴内,设下禁制。
这也是宋钰追到死灵泽便无法进入,要请秦家开祖地的缘故。
身为捉妖世家选定的祖地,静林非常大,郁郁葱葱,而死灵泽在山林的后方,进了祖地还要在走半小时的路程……
宋荷华摸了摸袖间的小白兽,用灵念问它,“小白,死灵泽内有蹊跷?”
身为曾经宋家少主,当然听过獬豸的名号。
因而獬豸方才用角顶她时,她本想躲开,却被百妖卷喊住,说感知到秦家祖地内有她的东西。
宋荷华心生疑惑,她的东西?
但来不及多问,獬豸已经选定了她。只好赶鸭子上架,进了秦家祖地。
现在有半小时的路程,正好够她问清楚。
百妖卷的声音传来,格外认真,
“宋澜,我当初签契时,其实感知到你灵魂上有些裂痕,但不知被谁强行拼凑起来。”
“死灵泽里面似乎有你缺失掉的那部分。”
宋荷华有些头疼,她就想老老实实的当个小捉妖师,怎么还上升到灵魂程度了。
她正走神,被秦渊叫了声。
“华弟!”他容貌侬丽,声线华贵带着些调笑,“华弟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跟在两人身后的宋钰也突然开口,他声音清澈,“荷华是我宋家子弟,自有我来护着,不劳秦二公子费心。”
宋荷华:“……”
她咳嗽两声,将奇怪的氛围打破,“那荷华就先谢过兰瑾兄和钰少使了。”
这个小宋钰,这三年变化可真不小,从小就是个闷葫芦,现在不仅剑术出众,还能主动与人交谈,真是难得。
秦渊听了宋钰的话,折扇一收,毫不留情道,“钰少使怕不是忘了,是谁为一点小事翻脸不认人,哭唧唧的跑上门跟我爹告状。”
他恨恨的磨牙,“钰少使这般两面三刀的人说要保护人,可别遇了事转头就跑。”
说起这事秦渊就心头火起,他对宋钰虽然平时针锋相对,冤家路窄,但也是有些惺惺相惜之意的。
因而他二十岁授礼后,晚上特意去找他喝酒。不过是酒意上头,想将这小子剑上的剑穗取下来看看,不小心拽掉几根流苏。
便被他毫不留情的逐出了宋家,第二天还到他家去告状。一个剑穗破烂成那副模样,他倒宝贝的不行。
宋钰冷着脸回他,“秦二公子无礼在先,倒是强词夺理。”
在众人面前稳重知礼、温润如玉的钰少使此刻难得显出了些其他样子。
宋荷华却弯了弯眼角,这副样子才是她记忆里那个小孩应该长成的样子嘛。宋钰之前的样子,她看了都险些以为被还没重生前她附身了。
是的,前世的宋澜便如现在的宋钰一般,稳重正直,端方文雅,以匡扶正义为己任,被奉为捉妖世家子弟典范。
她如今换了副皮囊,倒像是卸了伪装,只管按着自己的心意来活。
宋荷华伸出手,挡在两人面前,好奇道,“兰瑾兄和钰少使有旧?”
这两人之前在秦家戒言室可是不假辞色,没成想看着交情不错。当然没人知道她这个交情不错怎么得出来的。
秦渊冷哼一声,“还不是因为一个破剑穗。”
听到秦渊这么说,宋荷华的目光下意识落在宋钰怀中的剑上,那剑穗居然有些眼熟。
宋钰飞快的将剑落下,藏在身侧。
但宋荷华何其聪明,她稍稍思考一番,便想起。这应该是她曾经是宋澜时,送给宋钰的。
宋钰八岁来到宋家,宋家子弟七岁引剑,他早已过了时候,偏偏宋家符纸他一窍不通,只好死磕剑术,终于在十岁时引剑成功。
她便从私库中挑了个顺眼的剑穗,送给他做为引剑礼。
她鲜少关注宋钰,没想到过了五年,他居然还将那个剑穗挂在剑上……
宋荷华自重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无措。
她一死之后,本以为这世间念她,牵挂她的应当只有爷爷一人,却蓦然发现也还有人记着她。
这种感觉,就好像被人塞了个礼物,本来你毫不在意,有天无意碰到,礼物落地打开,却发现是曾经渴求很久的东西。
她定了定神,扬起嘴角笑了笑,“钰少使的剑穗甚是特别,难怪会这么珍惜。”
那剑穗也不甚特别,只是红绦上坠了只玉白兔子,普普通通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