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第一章

    西北、边城。

    女孩儿的笑声响彻在镇北将军府上空。

    “舅母,接着。”

    女孩儿的声音欢快极了,她站在柿子树的顶端,摘了树上最大最红的柿子,扔向树下站着的妇人。

    妇人赶紧伸手接住,语气里透着浓浓的关切,“琊儿你仔细摔了,快下来,让你三个哥哥上去摘。”说着,妇人颇为不满的瞪向身边的三个儿子,“都傻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护着你们妹妹下来!”

    话音刚落,云琊已经从树上翩然跃下,笑眯着眼站在妇人身前,“舅母,琊儿可厉害着呢。”

    女孩儿约摸十一二岁,笑起来时颊边两个浅浅的梨涡,俏皮灵动又可爱。

    妇人拿帕子替她擦去额头上的薄汗,佯怒,“整日跟个皮猴似的,看你舅舅回来不收拾你。”

    画面一转,刚正威严的孟将军唬着脸,“那郭家的小子胖得跟头猪似的,且身边还带着几个小厮,你要教训人也得看清形势,这回是没伤着,可未必次次都能如此。”

    云琊无视孟将军能吃人的脸色,上前两步拎着他的袖子摇,“我知道错了舅舅,这不是情况紧急嘛,要不是我及时出手,那姑娘就自尽了,我保证下次绝不这么做。”

    孟将军冷哼一声,云琊觑一眼他的脸色,小声嘀咕,“再说了,那猪头仗着他爹在京城有靠山,整日里胡作非为,他爹也是,明明比舅舅矮一级却处处想压舅舅一头,我早就想替舅舅出口气了……”

    她这哪里是认错,分明是添火。

    “胡闹!”孟将军果然气狠了,可再气也舍不得打骂一句,只气得自己在原地转了两个圈,“你这孩子呀,性子怎么就跟你娘一个样……”

    *

    日头的余晖漏进屋来,经铜镜照射在床上躺着的人儿脸上,女子不过二八年华,却脸色灰败,生机寥寥。

    似被晃了眼,女子缓缓睁开眼看向光亮处,不由喃喃,“……竟又日暮了。”

    语毕,她又闭上眼,想再续刚才的梦,可好梦难续,良久她都未能如愿。

    这段时间,云琊总是梦到从前在边城的时光,那时她有舅舅舅母宠着,三位表哥疼着,活得肆意欢快、过得无法无天。

    正当她以为这辈子都会如此过的时候,祖母一封书信一纸婚约将她召回了京城,一切就都变了。

    仔细想来,到如今不过两年光景,她却好像已经过了数十年。

    未婚夫蓝闵之乃安平侯府世子,生得龙彰凤姿、风采绝然,即便知道他有婚约在身,京中闺秀们也趋之若鹜,恨不能取她而代之。

    她也未能免俗,对他一见倾心。

    他说喜欢柔弱恬静的姑娘,她便废去自己一身功夫,收敛所有脾性,只为得到他的喜欢。

    而这,正是她一切苦难的开始。

    新婚夜,她满怀期待等他回房,同他诉说心中的欢喜以及废去功夫后的种种不易,他虽听着,态度却敷衍,合卺酒都未曾喝下,倒头便睡去了。

    她心里虽然失落,但还是为他开脱,定是今日大喜,他喝了太多酒的缘故,可她没想到,新婚第二日,他竟以她身子孱弱不足以承嗣为由,娶了小她三月的堂妹进门。

    她如遭雷击,身子本就不好,大喜大悲之下病倒了,自此便一直缠绵在病塌上。

    蓝闵之倒是常来看她,只是每次堂妹必然在他身侧,亲呢地挽着他的胳膊,同她说:“姐姐要快些好起来呀,夫君年轻力盛、孔武有力,妹妹一个人有些吃不消呢。”

    杀人诛心。

    她本就病着,还隔三叉五听到这种诛心之言,岂能好得了!

    到现在成亲不过半年有余,她知道,她已近油尽灯枯了。

    正想着,房门被人推开,云琊看过去,就见她的好夫君蓝闵之同她的好堂妹云裳一道走了进来。

    见她醒着,云裳走到她床前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右手下意识抚在小腹上,“夫君,姐姐醒着呢,瞧着精神不错。”

    云琊一日之中有大半时间是昏睡的,精神哪里会好,云裳睁眼说瞎话的工夫还是一如继往的好。

    她没有说话,只静静瞧着她,等她的下文,果然,不过停顿两息,云裳再度开了口,“今日来有个好消息要同姐姐说。”

    她的手一直在小腹上摩挲,云琊忽然就明白了什么,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上越发苍白。

    “我同夫君有孩子了,姐姐可高兴?”

    云琊还是没说话,目光落在云裳身后的蓝闵之身上,他还如从前一样,眉目疏朗、气质清隽,是她最最喜欢的模样。

    初见他时,他冲她笑,一双桃花眼,笑得温柔和煦,如三月的朝阳,她一下子沦陷了,自此追着他的脚步,硬生生把自己活成了他想要的样子。

    现在,他那双好看勾人的桃花眼仍旧带着笑,落在云裳身上,温柔爱怜,“裳儿坐着说话,怀着身子呢,别累着。”

    他亲自搬了杌子给她坐。

    云琊的心沉下去,他何时对她这般体贴过?

    从未!

    从前两人相处的一幕幕全都浮现在脑海,她终是没忍住,问:“蓝勉、你可曾、真心喜欢过我?”

    蓝闵之明显怔了一下,似是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她还会问这个,他轻“呵”出声,声线低沉且有磁性,很是好听,可说出来的话却字字诛心。

    “未曾,自始自终,我要娶的只裳儿一人。”

    听到这样的回答云琊似乎并不意外,可到底难以接受,她艰难的开口,“那、为何……”

    云琊很想问他,既如此,为何还要娶她?可她没能问出口,情绪太过激动,她的身子支撑不住,话到一半,她胸口狠狠起伏了几下,昏死过去。

    再醒来天已经黑透,她分辩不出时辰,只知房里亮着烛火,可她仍觉得黑,刚要喊丫头多添几盏灯,却瞧见一人正坐在床前不远处,她仔细分辩,才认出是她的好堂妹云裳。

    “姐姐终于醒了,大夫说姐姐就这两日了,姐妹一场,我来陪姐姐说说话。”

    云琊不想同她说话,她这个堂妹惯会用最温柔的语气说最恶毒的话,她别开脸,歇了让丫头添灯的心思,她不想瞧真切对方的脸。

    “先前姐姐是不是想问夫君为何要娶你?”见她不说话,云裳笑了下,自顾自往下说:“因为姐姐同夫君有婚约呀。”

    她特意顿了下看云琊的反应,云琊还是别开脸没有看她,可是起伏的胸膛却诏示着她此时的心情。

    霍出性命喜欢的男子心里却只装着另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现在就在面前挑衅,任谁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姐姐与夫君的亲事是自幼定下的,姐姐又父母双亡,若夫君提出退婚岂不被人诟病,姐姐又喜欢夫君喜欢得紧,要姐姐主动提退婚更是不可能,没办法,夫君只能娶了姐姐。”

    “如今这样就很好,姐姐身子弱、生不得孩子,夫君不得已才娶了我进门,一来算是给姐姐冲喜,二来延续云蓝两家的深厚情谊,谁能说夫君、说妹妹半个字不是?”

    云琊的脑子嗡嗡的,她身子不好,没精力想东想西的,可云裳这话她下意识就觉得哪里不对。

    “姐姐也别怪夫君,夫君是与我一道长大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自然待我亲厚些,凡事为我着想的多一些,虽与姐姐无甚情谊,却也愿意娶姐姐进门了不是?”

    “我亦付出了许多,姐姐想想,我乃堂堂尚书府嫡出的姑娘,虽与姐姐是平妻,但到底晚一日进门,矮了姐姐一头,”说到这里,云裳的语气颇有些语重心长,“姐姐当知足才是。”

    听听这是人话吗?

    他们这般郎情妾意,为何当初不与她说?

    她虽心悦蓝闵之,可若早知他们二人有私,她当初即便再喜欢也断不会嫁,她有她的傲气,怎会甘愿嫁给一个心里装着别的女人的男人。

    云琊气得不轻,想指着云裳的鼻子骂,可也正因为太气了,她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当初、当初她不是没察觉蓝闵之对云裳的不同,她问过,蓝闵之很生气,头一次对她疾言厉色,“我当裳儿是妹妹,此话休得再提。”

    呵呵,妹妹!

    “姐姐莫气,保重身子要紧。”

    “仔细算来姐姐也算幸运,自幼在西北那等未开化之地长大,养成了那糟糕的性子,若非我娘寻来那等子奇药,只怕姐姐还不能如愿嫁与夫君呢。”

    云琊想说正是那药毁了她的身子,若非那药,蓝闵之又怎么在新婚第二日就迎了云裳进门,若不是如此,她也不会一直病着……

    想到这里,云琊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可怕念头,她僵硬的转过头、盯着云裳,想问个清楚明白,可情绪太过激动,她使尽全身力气只挤出两个字:“……那、药?”

    印象中的婶娘钱氏温婉端庄、娴静大方,与她说话从来都是温温柔柔的,同云裳一样……

    同云裳一样!

    “呀!”

    云裳似是说漏了嘴一般,手下意识捂了下嘴,不过一瞬,她又放下手,笑得十分温柔,“算了,妹妹心疼姐姐,就让姐姐明明白白的去吧,姐姐也别怪我娘,等下辈子姐姐做了母亲,自然就能理解我娘的苦心了。”

    说着,她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我同姐姐说这么多,也是想为我肚子里的孩子积德,希望姐姐来世投胎仔细些,样貌倒是次要,要紧的是得聪明些,莫挡了别人的道,又落得同这一世一样的下场。”

    “……”

    云裳还在说话,可云琊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眼角不争气地滑落一滴泪,悄无声息咽了气。

    迷迷糊糊中,云琊似乎看见了她死后的好些事情。

    蓝家给她办了丧事,却未将她葬入蓝家的陵地,而是随便选了一处将她下葬,自此蓝家再无人提起她这个人。

    远在西北的舅舅舅母听闻她过世的噩耗,难过得好些日子吃不下饭,两人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大圈。

    三个表哥更是赶来了京城,想调查她的死因,可他们在京中势单力薄,又有云蓝两家的掩饰,什么也没能查出来,只得无奈回了西北。半路,兄弟三人遇上一伙山匪,全都命丧山匪刀下。

    舅母得知消息后一病不起,没多久便也跟着去了。

    舅舅强撑着调查三个儿子的死因,刚查出一点眉目,他通敌卖国的铁证便呈到了御前,被前来押解的官员就地斩杀。

    舅舅最是忠君,怎么可能通敌?

    几件事情都太过巧合,云琊心里有个大胆的猜测,或许,舅舅一家接连出事都是人为。

    这个念头一起,她愈发自责,若不是她识人不清害死了自己,三位表哥就不会寻来京城,若他们不来京城,就不会平白送了性命,若三位表哥好好的,舅母就不会出事,想害舅舅的人也不会有可趁之机……

    不久后,云裳被扶正,她腹中的孩子一出生便是正正经经的嫡子,再之后,她看着蓝闵之成了安平侯,云裳又为他生下一对龙凤胎,一家五口成了京城里最令人艳羡的存在。

    她越想越不甘,凭什么?凭什么欺她害她的人都活得好好的,真正爱她的舅舅一家却落得那般下场?

    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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