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居

    日落漏断,夜占长空。

    抬头会发现,可能连苍天的心情都不大好,一闪一灭的白棋下得错杂无序。

    季樱倏忽停下了脚步,人行道上她的影子在风中飘摇。

    “小白哥。”

    “嗯?”

    一顿晚餐过去,月亮已弯弯高挂在天上。

    白枫微微倾下身子与她对视。

    夏目漱石被用烂了的表白没有告诉天下有情人,有时候那四个字只需借用一双眼睛便足矣。

    月色躺在瞳眸至深处,柔光铺在她的面庞。

    月色是月色,美的是爱人。

    可正如明月会西落,错置的感情也应当落下帷幕。尽管谁也不知道,下一幕揭开的会是回忆的续写,还是又重回了原点。

    “你就送我到这就好。”季樱低头踩着影子,过长的大衣让她的动作看起来笨重。

    正欲脱下,风拂过却又打了个颤。

    白枫和她保持恰恰好的距离,嘴角却弯得狡黠:“不冷?”

    季樱正想狡辩,骤然微雨落下,是近日不陌生的走势,不久便是滂沱。

    附近没有屋檐,眼前也并非外人,是小时候哪怕家里除了弟弟全冷落她,也仍把她当“季妹”的白枫。

    季樱干脆妥协:“那你还是送我到门口好了。”

    话讫,觉得哪不够似的。毕竟连天气都助力对方,季樱嘴硬又添了一句:“谢谢老板。”

    “……”

    其实这间工作室起初也是白枫他资本家亲哥资助他单干而建的,晚几年才出社会的季樱叫白先生一句老板,倒也没毛病。

    白枫失笑,反将一军:“那你小时候和你弟说长大要嫁给我的时候,我也没想到我的称呼就那样被换掉了后面那个字。”

    被换掉了后面那个字?

    ……后面还能够是哪个字?

    季樱前进的脚步顿了下,耳根漫上绯红。

    人长得越大,听到小时候的童言童语只会越想钻进地洞里躲。

    “那,那你真要那样,也得看你有没有过……我弟那关。”季樱秉持的信条便是,气势可以输,嘴上不行:“你还记得季寒对此什么反应吗?”

    “他说你没前途。”

    “可他支持你职涯的选择,所以没前途的是跟你同行的我吗?是他这个一丝不苟的变态资本家,本来就不该跨行当月老。”白枫嗤笑一声,丝毫没被伤害到:“你想,有谁真能过季寒那关?”

    白枫本是打趣。毕竟从小众星捧月的季寒,身在重男轻女的季家却自小爱姐护姐,在大户人家之间早已不是秘密,甚至有过追求者为了打破季少总的铜墙铁壁,而模仿季樱神态样貌到极致的荒唐事发生。

    可当话落,白枫半勾着的唇却僵住了。

    ——有谁能过季寒那关?

    脑里不约而同冒出的那个名字,这些年难以启齿,若难得出现在对话里,也以代称淡去其存在感。

    上了车,新置的扩香也抑制不住今日翻腾第二次的回忆如涌,从陈旧往事远远飘来的,淡淡的,属于校园旧时光的香气,反而将其吞噬了回去。

    青涩的记忆在当下是柠檬味酸甜的气泡水,轻微的刺激,小小的难以预料,配上一颗糖就能反复回味。

    堆积到了后来,世事的转折是满瓶亟欲冲出瓶盖的气泡,一不小心打开,扑面而来的回忆从来不顾旧情。

    “所以你还是没想过考虑我,是吗?”

    “抱歉”——白枫本来都做好又是这两个字结尾的心理准备,隔天再继续像白打了的棉花糖一样黏了上来。没脸没皮的,士气一点未减,总揣着败家犬不会有的昂扬自信,仿佛只要这样自己就真不会是败犬。

    但季樱这次却没反射般地回绝他,倒是脑里的那个身影由远处向她走来,一步一步,逐渐比镜头里的画面还清晰,清晰到不能再模糊他的存在,也不得再对旁人拒而不绝。

    “小白哥,连迟光都死心了,你一个对这世界没那么多深仇大恨,对谁都找得到共通语言的一个人,还对我这样的人牵挂什么呢?”

    季樱的拒绝里带点规劝的温柔。

    轻轻地从内敲着他的心房门,然后说:我要出去了喔。

    白枫迟了几秒才看见亮起的绿灯,过了弯,直线前行,双手却还紧扣着方向盘。

    窗外大雨滂沱,雨点打着窗。

    “迟光死心了?”白枫眸里黯然无色,“我明明每次见到他,他都还是会把话题带到你那里去。”

    “嗯,很多年了。”

    “所以你有见过这几年他身边带着谁?”

    “有什么好奇怪的,我这些年不也没交。”

    “……”

    同一片情网,除了一贯理智清醒的那个,似乎全落得了相同的下场。

    暴雨像要掀了天,倾盆落下,也是一塌糊涂。

    “小白哥,你能猜想到吗?”

    “……什么?”

    季樱挽了个笑,思绪飘到很早之前那个清晨,一样的天气,一样她在车内看着窗外,睽隔这么多年,带着炙夏披着雨点的少年,再次如雨水渗透进她的世界。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天气跟今天很像。”

    “你说过。”

    太久以前的事提起来,娓娓道来,又带些遗憾,记忆难舍难放。

    “中午见方小姐的时候,他也来了。”

    “予夏?”白枫有点意外:“对接的时候我见过肖先生——”

    他的声音被淹没在车厢内悠扬的音乐里,还有季樱随雨声逐渐恍惚的心神。

    “他,他是……另一个客户。”她吞下那两个怀疑的字眼,说不出口:“也许是另有人新婚正好吧,所以我才觉得,方小姐那个问题,我曾以为我懂了,今天才意识到,我还是回答不了。”

    家该像什么样子?

    也有人没有家,时晴时雨,阴晴不定,也曾渴望一个人是归宿。

    后来,各有各的季节,各散四方,各自安好。

    ***

    如果“家”这个概念不那么抽象,是物质上、可以很冰冷的一个地方。那么对于从小住的那间大宅,季樱给的评价是还不赖。

    初中毕业后的那个暑假,她顺势搬出季家。她与季家很有默契,一边近乎无人关心,一边也无声无息地搬出,仿佛互相配合演出了一场家庭默剧。

    她最后落脚在一间学区内的高级公寓。

    新居不再有平旷空阔的大院草坪,过门时不会再带走满身的花香,扯开窗帘阳台更是秃成一片。

    季樱反而突然有了耐心,去浇灌阳台稀疏的花草。

    在这,连嗡嗡作响的蚊虫都变得友善,紧连柏油路,人潮来来往往,满街的喧嚣也能充耳不闻。

    她后来才知道,早在与予夏相识之前,老天便已铺陈好了他们的相遇。

    高中的第一次月考,季樱比平时还早起温习。定时窗帘开得比她起得晚,埋首学习的季樱于是没注意到外头阴沉沉的天。

    等到雨点滴滴打打终于敲进她耳里时,迟光的讯息刚好传来:桃桃,我到了哦。

    季樱着急地跑到了落地窗旁,密密麻麻的乌云压着整片天空,落雨替窗景换了滤镜收入眼底,迟光与他的单车不见影。

    【春:你到了?】

    【春:……你快给我上楼。】

    【光:?】

    【光:你不急着去学校吗?】

    季樱怎么可能不急,但她也不会蠢到跟迟光一样在下雨天骑单车去学校,把自己淋成落汤鸡。

    三分钟后,季樱打开家门,电梯正好打开,里面的迟光正对着镜子检查自己发型有没有乱。

    男生头发很干,制服连皱折都没有,一把伞倒在脚旁。

    季樱皱紧了眉头,后知后觉了然:“你叫了司机?”

    迟光才转过身来,额前的碎发经过调整反而更杂乱无章,没反应过来地道:“对,对啊。”

    虽然季樱的确一认真时对周遭一切的敏感度能降得比死海海拔都低,所以才会起了两小时都对天气的变化浑然未觉。

    但也不能怪她没想到迟光还能叫司机来接送这荏。

    毕竟迟光与家里的关系也不亲,初中时风再大、雨再烈,他也宁可踩脏新鞋去搭公车。

    他俩在季樱搬出来后,才开始结伴上学。想到这,季樱低下头,知道是自己的缘故:“哦……那你等我一下,我快好了。”

    少年衣着齐整地站在电梯门前,对她咧开了笑颜,添了点月考当前不吉利的傻气:“好,桃桃你慢慢来。”又转头批判起自己的发型。

    上车后,窗外的雨势似乎更加疯狂,车厢内弥漫着雨的湿冷,与大自然的咆哮。

    雨珠密如蚊网,街景像被拉伸的丝绸。季樱一路回想方才错题本上的知识点,思绪却被倏忽掠过的一道人影打断。

    穿着制服的少年往路中央直直奔去。

    在那,一个推着小摊车的老人滑倒在车流间,连连尝试中站不起身。

    通勤巅峰,雨势如万马奔腾,地面上人流车马行色亦是匆匆。

    所有人的目光恰好路过了。

    号志灯上的小绿人加快了步伐,少年置若罔闻,踩过满地水洼将老人搀扶起来,并把他的摊子推至安全岛旁。

    身上的雨衣也改披在老人身上。

    绿灯亮起,大道上的车辆重新行驶了起来。一旁的车走光后,季樱才发现有辆自行车倒在车道旁。

    雨下得汹涌,少年从发丝、校服,到球鞋,瞬地全被打湿。

    司机拐弯经过他们的时候,季樱透过模糊的车窗看见老人绽开了感激的笑颜。

    车水马龙,鼎沸不绝。

    老先生似是有话要说,少年倾下身听他低语。明明窗被雨水盖得模糊,季樱却恍惚觉得他嘴角微扬。

    云缝透出一丝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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