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
手摇折扇的青年刚踏出门没多久，另一位又踏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
翘着二郎腿半靠在椅背上的少女十分轻快。
“把这个送给她。”
青年递过去一块玉玦。
“好。”少女爽快应下。
“再把这个也给她。”
少女接过红木盒子，打开又合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行，知道了。”
-
熙来攘往的闹市处处挂着红黄灯笼，不远处朱红别致的茶坊前，金珠点缀的莲灯凭空悬起。
嬉笑打闹着的孩童挑着滚灯从续昼身边跑过，灯火在滚灯中荡漾不灭。有个着金衣的小孩跑的太匆忙，直撞到她身上，却只来得及说了声“抱歉！”，又急急地追着同伴去了。
续昼将最后一口甜糕咽下，望着已经跑得没影的小孩，揉了揉腰部，都好几天前受的伤，到现在还没好全。
嘶...近来受伤后恢复的速度真是越来越慢了。
她口中吐出句“没事”，小孩听不到，她也不在意，弯下身将被撞落的玉玦捡起，几步走到茶坊前，递给站在茶坊前的银衣小童。
小童一直在端正地站着，他早就注意到这个站在茶坊门口安安静静吃完了三个甜糕的人，却十分恪守职责，没有四处乱看。
在看清玉玦的瞬间，他绽放出个见到亲人般的亲切笑容，双手接过——顺手将续昼吃甜糕剩下的纸袋往腰间一揣，高高吆喝出尾音：“金花盛会贵客一位，里边有请！”
听见这声吆喝，来往的仙者都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也有人好奇，探头想看看这位贵客是何人，却只来得及见到一片鲜红翻飞的衣摆和重新关闭的门。
“这可是金花盛会啊！也不知道这位是‘金’还是‘花’？”有行人惊叹。
“当然是‘金’啊，你没听见说吗，是贵客！贵客！”有人笑着回他。
那人轻轻一拍脑门：“对对对！是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了！”
门外的仙者们笑谈了两句便散了，续昼却听不见这些。
她上下打量。
嗯...红门金顶，高窗朱槛，地铺白玉，珍珠做帘。
嗯...长生海难求一遇的浮木被敲碎了用来做镫台，上面托着青黄交加的莲水灯。
嗯...这审美活像是把哪个古族的珍宝阁给统统搬过来了...
——简直是硬生生用奇珍异宝堆出了座镶金的破烂。
好想用剑挖几块回去...
随着引路小童落座后，续昼摸了摸坐席。
霍？
“这么大块暖玉？”
“欸，是是是，贵客好眼光，一摸就知道。”
她最近这些年属实过了段清苦日子，是以对这些金光闪闪的东西格外感兴趣，又思及一会得为了那不知道真假的线索花多少出去，不由得有些心疼。
再看这茶坊主人的审美，当真是有钱得很明显，也俗气得非常光明正大。一点也不像那些素来爱讲究雅而不俗的仙者，倒像她在人间云游时见过的那些富商——只是那些富商可没见过仙界的这些好东西。
引路小童弓着身殷勤地将茶水倒入杯中：“上好的莲叶茶，贵客是第一次来咱们金花盛会，要不我给您介绍介绍？”
续昼伸手托住杯底：“我之前有幸听过一点传言，金花盛会，仙界清州有名的拍卖会，主人从不露面，却因卖一些非常之物而出名。在你们这儿，越稀奇越有意思的东西就越容易上拍卖单，而且你们百无禁忌，一旦确定感兴趣的，什么你们都敢收。”
“这些确实是对的。”小童语调毕恭毕敬，身板却站直了，仿佛他即将要说些让他感到很骄傲的话般：“金花盛会每十年一次，如今已经百年有余，从最初主人创立这座华美异常、极具特色的茶坊起，我就在为各位贵客引路了，从人神族最有名望的的殿下，到南海族最爱收藏奇珍异宝的十真神君，都是我们这边的‘金’字贵客，天上地上但凡您找不到的，来我们这就对咯！”
好一个华美异常！好一个极具特色！
千年古楠木桌和灵石暖玉椅这样的搭配她确实只在这间茶坊见过。
他越说语气越激昂，收尾时几乎想抬手狠狠拍桌来表达心情，却在最后一瞬间找回了理智，按捺住了双手，不好意思地冲续昼笑笑。
他并不知道眼前这位红衣贵宾的身份是仙界近万年来唯一的一位上古兽，若是他知晓，恐怕下次对着别的客人介绍时，他接待过的贵客名单上就要添上新的名字了。
续昼心道这差事不错，十年不干活，干活吃十年，不由的又好奇： “什么是‘金’字贵客？”
小童两眼一眯，笑道：“贵客您不是清州这边的吧，我们这边的人都知道，‘金’字贵客们可以一个人坐一个厢房，往往都是享有各族尊荣的人，他们一掷千金——当然我们这里说的金可不是金子那种不值钱的东西。而金花盛会之所以以‘金花’为名，‘花’当然也是必不可少的，每逢盛会，除了我们各式各样的拍品，必然会有一朵‘花’来作为结尾，这‘花’一定是活着的族人，来自冥界、灵界，或仙界都有可能，而且我们很人道，从来不做什么强买强卖的生意，只有自愿前来成为拍品的族人，才能成为‘花’，要价她们自己定，我们只从中抽取很少一点，或者不抽——只是图个有趣罢了。”
“确实是有趣。”
“当然，可不是什么样的人都能成为‘花’的，必须要——”小童见续昼赞同他，想必是很久没有碰到对盛会如此不了解的‘金’字客人，正要兴致盎然地继续说下去，一阵悦耳清神的铃声悠地响起。
“铃铃铃——”
像冷泉迸溅，从新摘下的果子上滑落，落入翠绿的草地，和煦的风吹过微凉的、还沾着水的指尖，惬意又清闲。
无意间将她内心的烦乱都压下去一些。
小童不好意思地眨眨眼： “这铃声代表盛会要开始了，客人您来的有些迟，加上我又和你介绍了点别的，结果还没来得及和您介绍今天的拍品，真是抱歉。”
续昼摆摆手，示意没关系我不在意这些细节，小童便自觉退下了。
她本就不是为了了解这座茶坊的历史而来，也不是为了什么‘花’而来。
哦不对，续昼反应过来，她倒确实是为了一种花来的。
她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向下望去，身着素白衣裙的叫卖师手持小巧银铃，正袅袅地站在一张大台子中央的桌子后边，肤色淡，妆容也淡，脸却很美，只浅浅露出温柔的笑意，反倒真有些九天仙子的样子。
这让续昼有点惊讶——她还以为按照这茶坊主人的审美，叫卖师至少得穿着一身大红大金的奢华面料制成的如意月裙，再戴一堆金器首饰亮相才对。
大台子周围挤着围了满满当当两圈的客人，此时一个个也未出声。续昼坐着的位子和他们的不同，属于二楼的看台，左右为墙壁，前方则都以云纱隔开，这么一来她能清晰地看见外面，从外却看不清里面。
叫卖师轻轻张口，如银珠落玉盘：“欢迎各位贵客今日前来，我是叫卖师听怜，为了不多占用各位的时间，今日的叫卖便直接开始了。”
她将银铃放下，纤纤素手握起一柄银色的小锤，在一个精致的小座上轻轻一敲。
“首先是暖场，虽然各位大部分都是曾经来过的客人，但听怜还是要为各位强调，暖场叫卖的大多是一些没有什么实际价值，但也许会很有收藏意义的物品，真假我们也只是大致判定，还请各位自己擦亮眼睛，恕不退货哦。”
“这第一件，据说是人神族上神，谷九时的折扇。”
二楼厢房的客人一片安静，很显然对这个东西一点兴趣都提不起来，台边却有位年轻的仙子红着脸喊了声：“那确实是九时上神的折扇，上回他邀请我去一场酒会的时候我见过。”
她话音才落下，便有几位看上去年纪同她相仿的仙子举起小牌子开始争先恐后地竞价。
“千年的仙品灵剑！”
“长生海的木根！完整的！”
“一瓶仙品还魂丹！”
那位本来还因透露出曾与谷九时共赴酒会而感到有些害羞的仙子，见竞价激烈容不得她缓缓，举起牌子奋然投身到竞价的行列中去，大声喊道：“我出万年仙品灵剑——雷水双剑！”
仙界中，小仙遍地走，少数是上仙，极少数是上神。
而“雷水双剑”吸收天地灵气已经有万年之久，是上仙都会觉得稀罕的灵器。
这声一出来，像一座小山横在了各位想要折扇的仙子面前，茶坊内安静了下来，只余听怜握着小银锤轻敲底座一锤定音的声音。
“那么便恭喜这位仙子了。”
小仙子高高兴兴地瞧了四周一眼，令续昼不由得想到她养的一只兔子。
她养了一群兔子，只有那只兔子每次都能扒拉到最嫩的一片草地，然后嚼两口便炫耀般地看一眼周围的兔子。
听怜毫不拖沓地继续报下一件拍品：“谷九时上神一向很受欢迎，但他的物件抢手，却并不怎么罕见，接下来这件是条白纱，属于——苏止，人神族的殿下。”
许久未听过这个名字——也算不得许久。
千年前火凰暗凰两族之战因上神花而起，也因上神花而终。她身为凰族的上古兽，身负其责，与师傅和相交好友舒月参与其中，最后落了个师傅仙逝，她与舒月皆受伤濒死的结局。
凰族□□强横，她自身都养伤至百年前才苏醒，而舒月身为主修治愈的九尾白狐一族，不修体质，虽然也醒了，却落下了严重的病根，常年待在族内。
说起来舒月同她一样，都是一族只有一位，生而为上神的上古兽，他自己治疗不好的伤势，他的族人寻来多少天材地宝也没用，只能干着急。不过好在续昼醒来后去看望过他一次，如今他每日清修度日，也算闲趣。
那之后，她不愿再将其他人卷入这件事中，为师傅之死，她独自追查上神花的事近百年，在仙界各处。这百年，她其实曾听过苏止这个名字很多次。
多是从不相干的人嘴里听见的夸赞，诸如——
“苏止殿下不到两千岁，居然就过了如意梦，飞升上神啦！”
“苏止殿下虽然小时候消失了三百年，但回来后却更胜从前，不愧是人神族未来的帝君！”之类的。
可她最初认识苏止的时候，是在人间。
那时候他只是个凄凄惨惨的小孩，也不叫苏止，叫做苏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