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青湄

    美人犹如文人墨笔勾勒的工笔,紫竹苑的女人们坚信再美的女人失去了脂粉的点染也不过尔尔。

    所以见青湄迟迟未来向她们求借衣裳水粉,各自都偷偷笑着呢。

    乔柳儿更是把头摇了又摇。

    青湄端坐屋中,周遭还是那一地的凌乱。

    先前那条小蛇此刻正欢快地盘在她膝上吐着猩红的信子。

    铜镜毁了,她就劈了一方水镜悬空立着,左右这会儿是不会有人来她这的。

    青湄观镜照影,细细地端详着身上这张美人皮。

    总觉是不够的,取出丹朱色的魅丹吞下。

    镜中长脸丹凤眼下巴尖尖的瓜子脸美人,渐渐幻化成一张毛色火红的狐脸,镜中狐狸嘴脸突出又尖利,黑目狡黠,又渐渐褪却凶恶,变成一只鼻子椭圆,憨态可掬的小狐狸来。

    镜中几番变幻,又渐渐成了现在的模样。

    脸还是那张脸,只是魅力大增。

    服下魅丹前她已是人间绝色,服下魅丹后一段时期内,她会魅力大增。

    而且魅丹只对男子有效,即使突然魅力独绝了也不会引起别人怀疑。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魅丹是她从太奶哪里偷来的禁药,拢共也没几丸。

    是以得精打细算省着吃才行。

    除了膝盖上这条差点把自己打了个结的小蛇,她这一月多来,就没见过雄性活物。

    她对着水镜扯了扯嘴角,镜中美人凝眸回笑。

    青湄瞧着似是够了,也不准备多打扮,乌云似的鬓发间还是独那一只镂空流云纹玉簪翘首,右腕间坠着一只轻便小巧的金跳脱。珥珰璎珞等一概不加,鹅黄铅白一律不攃。踩着碎步施施然地走了。

    衣裳也还是那身青衣。

    青湄收拾的快,走的早,是以她站在了最前处,其他女子虽有心计较,可也没人敢当面挑衅。

    即使是张扬如丹罗,现下也乖乖闭了嘴。

    群女娉娉袅袅的走着,远远望去,跟流动的晚霞似的,在黄昏掩映中格外撩拨。

    女儿家们本就是怀揣着羞涩与希冀等着大展拳脚,可到了殿内一看,殿内不仅高坐着人人憧憬的天子,底下长桌摆开,坐了有二三十来个将领。

    这天子筵席,华美、铺张,可也短暂让她们迷惑了。她们并非专司歌舞的女乐,众人所长各有不同,很少一起练习过。这般召了她们上殿,她们心中微觉不安,进殿时各个敛气屏息,收敛了光彩,乖巧得像鹌鹑似的。这时她们有的不由地庆幸青湄走的最早,站的最前,有她独一份儿的美貌在,能替她们挡下大部分视线。有的只觉天旋地转,心内大呼不妙,像青湄这样艳冠群芳的美人自不用担心,她们才真真是前途未卜。

    此时宴饮正酣,将领们正热闹着,见陛下竟点了这些女子进宴,心下大多了然,酒饮的飘飘然了,目光难免放肆了些,又见最前那个青衣美人,堪称绝色—艳绝,丽绝,冷绝,恍若细雨斜风里独自芳妍的木芙蓉,红萼乱秋,花影分外妖娆。

    坐上首的天子见了也恍神,他想到宫中的玉容夫人,自己出征前签下过她的保证书,这次食言而肥了,怕是要花费好些时日才能哄得她开心。想到玉容夫人那爱作弄人的性子,大王捏了捏额角。

    “申屠氏女,拜见陛下。”青湄盈盈上前拜倒。

    眼前的敌人比难以揣测的未来更能振奋人心,身后众女绷紧着的心弦一下就缓了过来,只恨自己没能站到第一个去,咬碎了牙也只能跟着下跪高呼:“拜见陛下。”一时殿内莺歌燕语,好不动听。

    可今上显然只能注意到第一个开口的申屠氏女。

    绝色在前,寻常丽色再难入眼。

    “申屠氏?孤记得南宛有一族为申屠氏。”

    青湄点头:“正是妾之家族。”人群中的丹罗听了不屑地轻哼了哼。

    青湄早先扮做自小居住山中的卖艺女,新近失了父母,无奈当街卖艺。她略施小计便偶遇了申屠家的家主。几番运作后,她被收为了申屠家养女,有了合法且绝对没有问题的户籍。

    是以早先灵芝喊的那句以下犯上是错的,明明她和丹罗是一样的。

    这当然是有代价的,那便是接下来这番话,

    虽然家主是要她在与君王情浓时再娓娓道来,“这些话你定要背得滚瓜乱熟啰,待你和大王你侬我侬之时说来最好。想一想,美人在怀,花前月下,气氛一好,就是大王也任你拿捏驱使,那才是极妙。”

    不过她并不觉会有那日。

    是以改巴改巴,二一添作五,她今日说,她与申屠家便是钱货两讫了。

    而后再拜首,朗声道:“有幸得见天颜,妾心下喜不自胜。今日妾以微薄之躯,谨代阖族上下百余人叩谢君恩,愿吾皇百战百胜,愿我宣朝国祚绵延,千秋万代。”伏起身子时,轻轻抬起头,嘴角眉梢微微一扬,凝眸带笑,欲语还休,眼波含情带水色,堪堪落在君王腰带间,神情可人,媚而不俗。

    青湄努力的展现出更多的灵动与妩媚。但她暗藏在娇滴滴,笑盈盈的剪水双瞳下的凝视却是没有情感且冰冷的。

    她现在的一切都是做戏,灵魂出壳,烟似的升起来,躲在房梁上方提着线,操纵着身体做出种种媚态。

    底下众将感叹王上艳福。众女却是大恨

    丹罗心中大骂自己真是瞎了眼,怎么没瞧出此女的狐媚不要脸来。她觉青湄心计深沉,整日里冷心冷肺,甚少与人交往,装的一副孤傲冷情样。

    她后悔没有早早动手毁了青湄的脸。

    再一想到有不少令人难堪的目光直直落在自己身上,更是几欲作呕,肠翻肚绞。

    即使有谄媚之嫌,可天子见美人娇俏,还是不由开怀,好奇到:“哦,这谢从何来。孤可不记得有恩于申屠一族。”跽坐于上首的君王和跪伏在堂下的青湄二人心知肚明,其实不过男女调情之手段,双方你来我往罢,端看青湄能说的出什么花来。

    虽为调情,但天子身着黑甲,目光灼灼,似有万钧之力,实在难以轻佻处之。君王是睥睨天下的,世间万物皆是他脚下泥土,他同样的睥睨着青湄,她不能直视他的眼睛,他却是无所顾忌的,从发丝耳垂,到她素手纤腰,接着再往下。那人斜斜半倚着,食指有一搭没一搭的在酒器的边沿打转,他举杯捏了许久,却无甚兴趣入口,长眉飞扬,嘴角噙着丝若有似无的笑,看不出喜恶。

    青湄身后众女感受到威压跟着紧张了,既怕她答的不好牵连了无辜,又怕她答的太好大出风头。

    天子风流却也持重,若答的不好,便是媚上欺君。

    那就是青湄有罪了。

    君心如渊。

    这世上,比众女心思更难测的唯有此了。

    青湄却一点也不慌张说:“从前三王叛乱时,因为没有足够的士兵打仗,就到处抓壮丁来填坑,妾的叔伯族人们亦被三王胁迫不得已同王师开战,五内灼灼,深觉愧对。可大王甫一登基不过两年就擒了三王平了叛乱,事后又并未怪罪我们这些被三王逼迫的糊涂人。申屠家和南宛的百姓们都时刻感念着您的恩德呢。”

    这话不是青湄想的,本就是照本宣科,错了便错了。

    待在此间许久,她已然确定君王身边并无术师相随,也未见那位传闻中厉害到绝无仅有的国师,那又有什么好怕的。

    再厉害的天子亦是凡人之躯。

    听得青湄说完,天子轻笑一声,还是赞了句:“申屠家也算有心了。”

    接着,天子话一转:“更何况,献上如此美人。”

    他眼睛转向青湄,轻酌一口酒,淡淡道:“不知美人可会歌舞。朕今日设宴诸将,正缺雅乐歌舞助兴。”

    “妾善箜篌。”

    “箜篌之音至清至美,甚好。”

    “只是今夜本王与众将同乐,单以箜篌助兴到底单薄了些。”

    身旁的内侍见机逢迎:“回大王,行宫的女乐早就备好了,不若这就传她们上来。”

    身后众女亦有人蠢蠢欲动。

    青湄适时道:“陛下,且先听妾独奏一曲如何?”

    “妾微薄技艺,人多了,陛下又哪里会注意到妾。”青湄羞涩地低了头,又不失时机的向上抛了媚眼。

    谁会拒绝美人的小小请求,天子自无不可:“准了。”

    掌乐的内侍送了箜篌上来,自比青湄屋里的那架华美许多。

    青湄调试毕。“不知大王喜欢什么曲子。”

    “美人擅长便可。”

    天子巧言:“朕都喜欢。”

    青湄抬眸,手指轻上朱唇以掩饰笑意,再借机从那嫣红的唇角滑至鬓边,以手抚发。

    女子的大胆挑逗尽数掩藏在这矜持又羞涩的小动作中。

    天子懂了,这才有了点真欢喜。

    素手拨弄弦丝上,碧血征伐缓慢出。清越激扬的箜篌声声绕梁,乐声中有弹指间飞鸟越海的辽阔大气,有转调处勇士破万敌的豪情壮志,亦有绕弦回首不见卿的哀戚无奈,更有弄腕青山明月依旧的悠远沧桑。男人们可见千里万里的征战之苦,女人们感叹身如浮萍的迷茫不安,君王回味沙场点兵的运筹帷幄,

    一曲飘忽,挑动叵测人心。人人沉溺曲中幻梦,置身于诡谲迷津,不知今夕何夕。

    青湄凤眸微眯,正欲动手。突然,一道无形的罡力飞入,来势汹汹,至青湄拨弄丝弦的玉手而回转,弦破曲停。

    殿中人大梦方醒。

    青湄心下惊骇,愣坐片刻,不见术士之流奔出大喝:“妖孽!”这才整整衣襟款款起身,她低头颔首,露出玲珑颈项:“丝弦既断,再难成曲,扰了大王及众将雅兴,是妾技艺不精了。”

    银瓶乍破,殿中大多数人都未缓过神来,不知怎的好好一首妙曲竟拦腰断折。

    坐上首的英武君王虽心有遗憾,但曲中余味尚在,不由拍掌鼓励:“断曲已销魂,妙哉妙哉。申屠女郎”

    又见堂下美人,鬓发微湿,额间鼻头皆有薄汗,在烛火摇曳下愈加可怜,心中更多了几分怜惜。

    正色道:

    “那就罚你近前来替朕斟酒。”

    罚的内容却一点也不正经。

    青湄以手抚心,心跳如擂鼓。

    但回话依旧是悠悠的。

    “妾甘之如饴。”

    同样假作正经。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