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丹罗

    天子将驾幸行宫,上好颜色,地方贵族世家纷纷献美入行宫,以博大王恩宠。

    众女聚在紫竹苑,已翘首等了一月有余,至今未见王驾。

    青湄便是其中之一。

    此女冷性冷情,混在群芳争春的热闹中好比出群的雁,落落寡合。众女时时排挤她,她不愿计较,干脆使钱迁了屋离群独居。

    她正对镜描眉,细细的长眉,云雾似的贴合在眉眼处,往下是凤眸高鼻,肌肤如白玉般圆润光滑,细腻精致得像窑里烧出的瓷偶人。脸庞是窄小尖利的瓜子脸,侧过脸,下颌形如新月。

    正描眉的手一滞,模糊的铜镜映出身后窗户纸上有黑影走过。

    敲门声响起,她推门一看,是乔柳儿。

    “有事?”

    乔柳儿笑着说:“青湄姐姐,我是特地来叫你的。傅监遣人送了好些宫内时兴的衣裳首饰、胭脂水粉过来,其他姐姐们都在抢着呢,去晚了就没了。”

    乔柳儿年纪最小,为人活泼直爽,也是唯一没排挤过青湄的的。

    “咱们快去吧。”

    青湄看着乔柳儿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点点头:“那便一起去吧。”

    乔柳儿开开心心地拉着青湄走远了。

    这时便有人趁着空当儿进了青湄的屋子。

    一行三人,正是众女中带头排挤青湄的戴丹罗,丹罗的婢女灵芝,以及前不久与青湄闹过矛盾的的芳笙。

    灵芝持剪,连绞带扯,将青湄柜里好好的衣裳通通碎成了条。芳笙摔打了镜,将水粉等物一扫而落,砸得四分五裂,各色粉末飞扬。她摸到青湄妆箧,本欲砸了,却被丹罗拉住了,丹罗掏出随身带的木匣子,里头是用丝帕裹着的小半截新鲜薯蓣。

    两人相视一笑,将薯蓣汁液滴了进去,又特特把几副玉石耳珰挑出来,将银钩丝深深扎进皮里,狠狠旋了好几圈。后又将薯蓣抹过妆台椅凳才罢手。

    芳笙泄了愤,仍觉不够。丹罗见状,环视一周,指了指隔断后放着的一架箜篌,吩咐道:“灵芝,把剪子给我。”

    丹罗扬了扬眉,把剪子递给芳笙:“喏,拿去。她个卖艺的孤女,最心爱之物应该就是这架箜篌了。”

    芳笙毫不犹豫的接过剪子,抬手便往琴柱劈去。

    咔嚓一声,木屑飞溅。

    丹罗后退半步,趁芳笙割弦裂柱的无暇他顾之时,扭头给灵芝使了个眼色。

    灵芝会意,从袖子里拿出准备好的装了条细小毒蛇的荷包往床脚抖落。

    蛇是熏了药晕着的,等入了夜,那才是真正的惊喜呢。

    丹罗再回头一望,灵芝对她点点头。她心里窃喜,扯扯芳笙的袖子,道:“行了,咱们得走了,若是出门正撞上了就不好了。”

    芳笙冷笑一声:“真撞上了有什么,谁怕她了。”

    丹罗意有所指:“那不是怕她动手嘛,你我可打不过她。”

    芳笙“哼”了一下,嘴上说着:“咱们是三个,她一个,还能叫她占便宜。”到底住了手。她扯了扯嘴角,脸上又是那火辣辣的疼,以及被当众掌掴的羞耻。

    丹罗撇了撇嘴,拉起芳笙就走,灵芝跟在她们身后关了门。

    三人一面往外走,一面说笑着便被乌泱泱的七八个人堵住了。

    那七八个人前头便是青湄,她身旁站着乔柳儿,低眉垂首正抹着泪。

    青湄冷冷地刺到:“我就说嘛,之前一次都没叫过我,今日乔柳儿倒是好心想起我了。”

    她扭头瞪了一眼眼眶带泪的乔柳儿:“也不知你们怎么就蛊惑了她来骗我。”

    乔柳儿受不住吓的哐当直掉泪,带着哭腔说着:“昨日灵芝来找我,说只是丹罗想帮芳笙出口气。”

    她抬手抹了抹泪,偷觑了青湄一眼,才期期艾艾道:“我,我觉得青湄姐姐你确实有些过分了,想着,想着她们就出口气而已。。”

    青湄懒得理她,只盯了丹罗一眼,丹罗冷冷回视。

    “要出气随时上门找我来都行,何必搞这些偷偷摸摸的小动作。”

    芳笙本就快被这一群人吓死了,缩了缩身子根本不敢开口,她把希冀的目光放在好姐妹丹罗身上。

    丹罗扯了笑,上前一步回道:“你听见乔柳儿说的了,连她都觉得你过分了。我替芳笙出口恶气怎么了。”

    青湄好笑,慢悠悠道:“她赠我以鸡血,我回之以耳光。”

    “礼尚往来。”她看了眼芳笙:“哪里过分。”

    听她这么一说,众人又想起了这桩恩怨,直往芳笙面上看,好几人忍不住掩着袖子笑了。芳笙面上臊得慌,脸上又火辣辣的疼了。

    众女待在行宫内,囚徒似的坐等君王驾幸。闲来无事只能互相串门子闲聊。聊来聊去,被议论最多的就是青湄。

    出于女子的直觉,她们总瞧着青湄的神情举止有几分说不出口的古怪妖异,不似寻常女子。但她们扪心自问,说这些话时心里有几分不是出于妒忌打压等心思的。

    可芳笙例外,她是真觉得青湄是妖精鬼怪之流。

    现在芳笙已是羞得无地自容了,她虽泄愤砸了青湄屋,可现下是旧仇又添新恨。

    丹罗道:“鸡血可洗。”

    青湄:“我打的那一下也是会消的。”

    丹罗:“芳笙比你小。面子又薄。且让让她吧。”

    青湄好笑:“我打她的时候你怎么不替她讲这以小欺大、仗弱欺人的歪理。”

    她想了想:“我记得当时你是躲的最远的吧。”

    身后又有人笑了。

    丹罗沉默一瞬,道:“你要如何?”

    “不如何,就是想带着她们看看南宛戴家小姐的家教。”

    丹罗握紧了拳,身后哄笑声更多了。

    “不然我何必找了这么多人来堵你。”

    青湄比丹罗高些,她低头凑近丹罗说:“她们和你一样不喜欢我。可是她们也讨厌你。”

    说吧,青湄领着身后的人逼着丹罗往回走,灵芝拗不过,只能紧紧跟在丹罗左右。

    丹罗一直冷着脸,她是不在乎这点羞辱的。最遭的情况不过是同芳笙一样被打。

    青湄哗啦一下推开门,入目满屋的破碎。

    大家左瞧瞧右瞧瞧,不住地惊呼:“天呐。”然后是止不住地窃窃私语。

    “啧啧,还是大家闺秀呢,同我们这些下等人又有什么分别。”

    “我看她不是想替芳笙出口气,是想替自己出口气吧。”

    “不然呢,有青湄在她就出不了头。那她父兄不是白送了她来,她怎么肯。”

    这些话刀割似的入了丹罗耳,她虽面无表情,可是身子晃得厉害,她气得浑身颤抖。

    “够了!”先忍不住的竟是丹罗的婢女灵芝。

    “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与我家小姐无关。”

    丹罗哼笑了一声,暗叹灵芝的天真。

    她目光利刃似的射向青湄:“是芳笙和我砸的,然后呢?你不就是想让我难堪吗,你做到了。我可以走了吧。”

    青湄根本不惧丹罗:“我要你以后都离我远远的,你再敢动什么歪心思,我一定不让你好过。”

    她放完话,并不去看丹罗,而是绕过她往床榻走去。

    丹罗看着,又是一声冷笑。

    众人也好奇的往里凑,只见青湄拉开锦被,赫然是条拇指大小的细蛇与被同眠。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纷纷吓的花容失色,惊叫着往屋外窜。

    青湄抓起蛇就朝丹罗身上掷去,丹罗猝不及防,同样是被吓的花容失色、惊声尖叫,极欲奔走。灵芝同样惊叫着,却是毫不犹豫地扑向了丹罗。

    “你放的蛇,还你了。”

    众女见到这一幕都惊骇不已,皆没想到青湄平日里不声不响,除了是个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泼辣人,居然还是个敢徒手捉蛇的狠人。

    其实面上虽是众女排挤青湄,但各人私底下或多或少都有些怵她。

    待人冷淡、脾气古怪,不在乎她们的排挤就算了,远着就是。现在一看,幸好她们没招惹过她,不然哪天床上多了条蛇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只是她怎么就那么神,能知道丹罗她们在床上放蛇了。

    丹罗也想知道。

    她扒着门,呼呼地喘着气。她本是想借着这个机会逃走的。可青湄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堵着她不让她走。

    “我自小长在乡间山野,对蛇和蛇药的味道最敏感了。灵芝身上那么大个味儿,我一闻一个准。”

    她掰过丹罗的脸,神色自若道:“蛇还你了。我屋里被毁的东西也不要你赔。”

    丹罗现在看青湄的脸只觉面目可憎至极,指甲刮在框上,嘎吱作响。

    她面色发白,喘着气道:“你个穷酸,倒是踩着本小姐的脸装大度。”

    青湄看着她,说:“我是怜惜你身逢不幸,有心放你一马。”

    “毕竟,大小姐沦落至此,已经很可怜了。”

    丹罗闻言神色一凛,眼眶内又是恨意又是泪珠。

    这才是真正的杀人诛心。

    前头种种对丹罗的伤害有限,唯有最后这一下才是会心一击。

    丹罗,同紫竹苑里的女人都不一样。

    她是被自己的父兄骗着送进来的。

    本为大家子,何须轻贱己身献媚君王。不过是遇上了没能耐又好高骛远的父兄,知道今上贪图女色,这才闻着味儿巴巴地送了来。

    此事已是当地贵族间的笑谈。

    骤然从云间跌落,丹罗摔的头破血流,所以她一旦碰上了机遇就会不惜一切的往上爬。

    这样的人是很可怕的,因为你不知道她的底线在哪,究竟会做出些什么事。

    这是青湄观察了丹罗一个多月后得出的结论。

    所以她才会借机狠狠地打压下丹罗,她得让丹罗一见她便心生畏惧。

    无论丹罗有多恨她,只要心里有畏惧有忌惮,便不会太疯狂。青湄不希望自己未来要做的事里出现不可预估的变数。

    “不过。”青湄顿了顿,“那张床我是不太想睡了。”

    “我就勉强自己和你换换吧。你房间归我了。劳驾你和你的婢女今夜之前把东西都搬走。”

    丹罗仰头,面上两道长痕瞩目:“凭什么。”

    复又带着哭腔,大声喊到:“青湄你欺人太甚。”她身后,她的婢女灵芝也高声叫着:“以下犯上,法理何在。”

    青湄皱了眉头,见她二人有意无意望向她身后。

    青湄转身,恍然大悟。

    站在院子里看戏的众人也跟着转身。

    忙慌慌的行礼喊着:“见过傅监。”

    原来是傅监不知什么时候到这来了。

    他就是行宫监管,可以说掌握着紫竹苑内女人们的生死荣辱。

    而丹罗似是再也无法忍受屈辱,捏着嗓子喊了声:“傅监救我。”接着背过身去扯着袖子掩面哀泣。

    哭声哀婉,时断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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