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万籁俱静，程嫣觉得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凝固在深绿的草木间，她直愣愣地盯着迎面而来的冷光越来越近，半晌才侧身勉力闪躲。
一道冷意携着风自程嫣颈边掠过。
“啊！”一声惨叫在她身后的树上响起。
程嫣循声望去，一个黑衣黑面人如折翼的鸟儿般从树上栽落，她这才感到停滞的心久违地跳动起来。
幸好，不是对着她来的。
但很快，一道熟悉的人影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一片黑色的衣角自层层灌木后挪出，凌不疑持刀闯入了程嫣的视线。
程嫣刚想要走，身后又是冷风袭来。多亏了萧夫人强制要求子女们都必须懂些粗浅的武术，程嫣方才勉强躲了过去。
“子晟，等等！”文子端紧跟上来，拦住了凌不疑，“你仔细看看，是程四娘子！”
程嫣扶着树干，总算长舒了一口气，她能够想象，此时此刻的自己究竟有多么的狼狈。
“凌不疑，你有病啊！”程嫣才不想忍这个神经病，一意孤行地借圣上的名义向少商逼婚也就罢了，现在还干起了杀人灭口的活计。
“殿下，可是她听见我们讲话了。”凌不疑对文子端道，语气里全是笃定，手里的刀抵在了程嫣的脖颈间。
“有人自己鬼鬼祟祟，不思量是自己的问题，却一股脑地推到旁的无关的人身上，是个什么道理。”程嫣反唇相讥。
凌不疑倒是纳罕地打量了程嫣一圈，在他的印象里，程少商的这个姐姐，向来是温柔得体，偶尔露出些许书卷气，何时这般伶牙俐齿过。
文子端眉目冷峻，语气里没有一丝温度：“纵是无意间撞上，程四娘子听了许久，还认为自己能能够全身而退吗？”
程嫣听出了文子端的弦外之音，不自觉攥紧了拳头，在心里默念要冷静，有少商的关系在，凌不疑并不敢真的杀了她。
打定了主意要设法脱身，程嫣弯唇浅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殿下说错了，殿下心里想着什么，打算做什么，都是殿下的家事，旁人哪有什么权利置喙，更何况如臣女这般的无知女子呢。”
程嫣的潜台词就是：三皇子和凌不疑的谋算是皇家自己的事情，去争夺那个至高的位置也好，与她这个外人毫不相干，她更是不感兴趣。
她瞅了凌不疑一眼，有些埋怨。古来夺嫡之事便犹如走在钢丝之上，稍不留神就会落入万丈深渊。届时，就算文帝再视凌不疑为亲子，也会毫不犹豫地挥下屠刀，成了他的妻子和妻族的程少商和程家又岂有幸免之理。
凌不疑只觉未来大姨姐看自己的眼神越发不满，可并不知道程嫣心里的想法，只是死死盯着她，预防她跑掉。
“凌将军何必如此，”程嫣素指拨开颈间的刀锋，神情冷静，不见丝毫慌乱，“嫣不过一弱女儿耳，在两位眼皮子底下，怎能造次？更何况凌将军不是已经把整个曲陵侯府绑上了战车了吗？我程氏满门如今与将军乃是休戚与共，将军荣程氏不一定荣，但将军损程氏却一定损。我说的没错吧，五妹夫？”
程嫣柔顺地弯腰行礼，示弱地露出一截脆弱的脖颈。
“将军！找到偷听的人刚才怎么进来的了！”梁丘起奉命守在外面，方才出了事，他就急忙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
凌不疑没有留给程嫣一个眼神，径直走向梁丘起，却被程嫣给钻了空子。
文子端一时不察，一把匕首抵上了他的喉咙，制住他的便是程嫣。
“程娘子，你有些莽撞了，若是要报方才的威胁之仇，你应当去找子晟才对。”文子端说道。
程嫣摇头：“冤有头债有主，我自然要找真正的罪魁祸首，您可是凌不疑辅助的对象啊，殿下。”
凌不疑回神，见文子端在程嫣手中，倒不敢妄动。
文子端感受到脖颈间利刃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杀气，开口劝说：“程四娘子，你若真下手了，可是要被以刺杀皇亲的罪名治罪，丢了性命的。”
“我不动手，你们也不会任由一个知道你们秘密的人大摇大摆地出现于人前。”
“如果孤保证呢？”
程嫣回答：“我不信。你们这些玩政治的人心都是脏的，说出的话一个字也不能信。”
“看样子，你很了解我们。”文子端饶有兴趣地说。
“勉强吧。”程嫣晒笑道，手心不知不觉起了一层薄汗。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隐隐成对峙之势将时间拖得够长了，程嫣思忖也该有人来了。
恰在此时，流火的声音自树林外传来，“万娘子，我们女公子就在前面呢，早就约好了，定然不会爽约的。”
紧跟着的是万萋萋爽朗的笑声：“一道纵马奔驰，才是极痛快的事情！”
文子端低垂眼帘，想明白了程嫣挟持自己的缘由，就是在等万大将军的独女来当救兵。电光火石间，他一用力，他和程嫣的境遇便彻底掉转。
“程娘子，”文子端摁住了程嫣的肩背，“你低看孤了。”
文子端虽不如凌不疑武功高强，但也算得上弓马娴熟，对上程嫣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程嫣自顾自转动着匕首，回答：“殿下，你高看臣女了，对着您的这把匕首从来就没有开过刃。”
文子端蓦地松手，对凌不疑说：“放她走。”
程嫣很有闲心地拍去了周身的草屑，恭恭敬敬地朝文子端施了一礼：“臣女多谢殿下仁善。”然后，提起裙摆一溜烟地跑了。
凌不疑凝视着程嫣远去的窈窕背影，淡淡问了句：“你就这么让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