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仲夏傍晚的城市,油画一样绚烂的晚霞逼退午后炎烈的阳光,一座座高楼如同怪异的庞然大物匍匐在地,下了班的人们匆匆奔赴在回家的路上,形形色色,还有年轻的男女携手漫步街头,驻足于一场小而奇特的公益演出。

    穿着像是某个东方民族服饰的女孩,弹着像竖琴一样的乐器,指尖拨弦震颤着,音色空灵,潺潺如流水,仿佛湖面上掠过一缕清风,荡起一圈圈涟漪,粼粼波纹碎若繁星。

    低沉的弦乐由弱到强加入,一只优雅高傲的白天鹅,凫水而来,高昂着头颅,长颈弯曲,尽情舒展着翅膀和身姿,细密柔顺的羽毛泛着柔软圣洁的光,在水面上孤独起舞。

    一曲终,容尹和傅苒对视一眼,放下琴,起身像围观的人群致谢,她们俩合奏的曲目是改编版本的《天鹅》,箜篌充当原本的钢琴伴奏,效果意外的不错。

    下一个曲目是傅苒和Matteo,以及Anna共同演绎的提琴三重奏,非常经典的巴赫的《G弦上的咏叹调》。

    容尹在一旁坐着休息,静心听着熟悉的旋律响起,渐渐的,开始有点变味了。

    先是傅苒在某个乐句之后丝滑且完美地接了一个类似于赋格的乐句,Matteo低头无声地笑了笑,随后跟上,弓弦扫动,又一个脱离原曲的乐句追逐缠绕上去。

    Anna的笑容有些僵硬,容尹发誓,她在Anna的眼睛里看出来大写的问号和一个常见不可说词汇,像是故意捣蛋一样,小提琴在某个结尾硬生生加入,将放飞的双人即兴强行转为三声部,再拐回原曲。

    按揉的弦音声止,容尹旁边坐着Neo和Lucas,率先鼓起了掌,三个人都佩服地看了Anna一眼,能够临场迅速反应并加入,实力不容小觑。

    “God!你们看看,Grace干得什么好事?简直像期末考约瑟夫教授突然让我即兴创作一段复调旋律并用莫扎特的方式演奏还要带点巴赫的感觉一样!”

    Anna无情地吐槽着,她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表情充斥着痛苦、懊恼加后悔,“我发誓,以后再也不跟这对小情侣单独合作了!”

    容尹在一旁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所以她才明智的只选了傅苒一个人合奏。

    天知道,今天这出看似突然的临时起意,不过是这几天练琴的时候,傅苒和Matteo的常态。

    她经常能听到两个人练着练着就开始battle一样,谱子都不看了,一个调皮挑衅一个温柔回应,如果不是熟悉正经的乐曲旋律,容尹还以为本来就应该是这样。

    演出结束,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容尹在三位男士的帮助下装好琴,不规则的琴箱立在旁边,等着约好的货车来运。

    安排好的街头演出任务圆满完成,六个人就在原地拍了几张自拍,Lucas由于钢琴无法搬运,并没有参与演出,只好帮忙做一些后勤的事。

    他将刚才拍的演出照片发在小组交流群里,还有录制的视频,这些都是要留存的珍贵记忆和需要提交给老师的材料。

    因为街头公演是必须要求,几人计划着着下一场一定要找个有钢琴可以用的室内场,以免照顾不到Lucas。

    回学校放好各自的乐器,小组散场,Neo和Anna一个回家,一个去约会,Lucas约了另外一个同学玩,难得空闲,容尹识趣地给傅苒和Matteo留下二人世界的空间,决定自己出去溜达溜达。

    在傅苒的再三叮嘱下,她背上双肩包,戴上棒球帽,低调出门。

    她打车来到Wincher Ave,虽说后天才是周末,但提前来踩个点,也不是什么坏事。

    坐在一家墨西哥餐馆外用木栅栏围起来的露天座椅上,容尹随手点了个看起来很好吃的单人套餐,将菜单递回给服务员。

    一张张小圆桌间隔开,几乎都是情侣,只有她一个人坐在稍微靠角落的地方,静静地看着街上的行人发呆。

    这两天容尹故意减少了和梁淙的聊天时间和次数,偶尔会发一张精心挑选看不出来任何异样的图片过去,对方好像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墨西哥菜的色泽绚烂艳丽,切成颗粒的仙人掌果肉混着多色蔬菜,淋上带有酸橙味道的酱汁,清爽脆口,确实与众不同。

    鲜鱼柳裹着辣味浓重的特色酱汁,配上粟米脆饼一起吃,再来口鸡尾酒,带着北美洲风情的热烈奔放,和着微风拂过的清凉,惬意自在。

    悠闲地吃完晚饭,容尹拎着帽子在陌生的街道四处转悠,也不怕碰到梁淙,她知道他这段时间的生活作息有多刻板规律,这个点一定是在家里的。

    而且,阿淙根本想不到,我已经离他很近了。

    容尹捧着一杯鲜榨果汁,乐呵呵地想着。

    她很期待看到梁淙看到她突然出现的那一刻,会是怎样的表情?

    两个结伴而行的亚裔面孔擦肩而过,随后有人叫住了她。

    “容尹?”

    乍一听到有人字正腔圆地喊出自己的中文名字,而不是最近一直听到的“Rong”,容尹还有些新鲜,完全没有预料到会碰上认识自己的人。

    她回头,一高一矮的两个男人站在面前。

    左边那个矮一点的皱着眉头,臭着脸仿佛别人欠了他八百万一样,依旧是一副欠揍样儿,不是易扬又是谁?

    容尹当下心里暗叫糟糕。

    她假装不认识的样子,冷静而迅速扣上帽子,转身准备跑,被人一把拽住袖口挡住。

    “跑什么?”

    易扬很不爽,语气非常不耐烦,“你怎么在这里?”

    容尹极其无语,撩起眼皮,没有好气道,“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来看淙哥?”

    易扬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容尹,带着股嫌弃,“他还在医院,又不在这里。”

    话音刚落,容尹的脸色都变了,偏易扬没察觉到,还在喋喋不休,“他都快好了你才来,早干嘛去了?”

    看着面前的女生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俞唐突然觉得可能要完。

    他连忙捂住易扬的嘴巴,按住不明所以还在愤怒挣扎的人,露出和善帅气的笑容跟容尹打招呼:

    “之之,初次见面,我叫俞唐,就是围观群里的『鱼塘没有鱼』,以前我们还聊过几句,淙哥应该跟你提过我。”

    容尹表情缓了几分,她点了点头,也不管易扬在呜哇说着什么,直接问俞唐,“阿淙现在在哪个医院?带我去见他。”

    汽车油门踩到底疾驰着,城市的辉煌灯光离得越来越远,直至完全驶入一条乌黑的高速上,车速堪堪压着超速线,容尹坐在后排,默不作声看着窗外,棒球帽沿遮盖下的神色凝重。

    虽然俞唐交待的含糊,但她又不是傻子,在医院躺了两个多月,那得多重的伤。

    细细回想,从二月到五月初,他应该是去做什么特别危险的事了。

    后来时隔多天进行一次短暂的通话,持续了一个多月,现在想来,他的声音确实是虚弱了很多,而她却以为只是信号不好的问题。

    再到近一个月才开始的视频通话,就好像,他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可以藏得住,特意为了安抚她一样。

    一时间,很多不合理的事足够解释得清楚。

    怪不得看他一下子瘦了那么多。

    怪不得有时会觉得他面无血色,像是病态的白。

    怪不得他说忙,却总有时间跟她聊天。

    怪不得这段时间无论什么时候发消息,他几乎都能立刻回复。

    容尹的心,在越想越明朗的思绪中沉了下去。

    “所以,你不知道淙哥受伤?”

    易扬在副驾驶上憋了半天,才问道。

    “现在知道了。”

    容尹并没有看他,只平静地答了一句。

    顿时,易扬一脸菜色,他了解梁淙的性子,简直不敢想象后果。

    俞唐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偷摸拿出手机。

    车内静悄悄的,容尹手里还握着那杯没喝完的果汁,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驾驶座的窗玻璃,靠近底部的地方,反射出一小块光斑。

    “俞唐,注意交通安全。”

    “另外,希望你不是在给某人通风报信。”

    像是友情提醒一样,声音还是清脆的,可语气却凉嗖嗖得和梁淙平时有的一拼。

    还没来得及打字的俞唐僵了僵,看起来温和无害的女生,威胁起人来却毫不手软。

    他只好放回手机,专注开车,心里默默祈祷,等会儿淙哥能自觉点哄好人,千万不要太惨。

    俞唐疯狂飙车,原本一个小时的路程,被他生生压缩了近半,汽车绕上半山腰的盘山路,顺畅无阻地进入了医院。

    电梯在上行,空气着实有些沉闷冷肃,易扬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喂……”

    “我现在心情非常糟糕,不想听到任何声音,明白?”

    容尹压了压帽子,书包落在车上都顾不上带,她盯着电梯门上方不断上升的数字,头也没回,直接不耐烦地堵了一句。

    一脚踏入12层楼,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整片区域也相对安静了很多。

    她跟在俞唐身后,左拐右拐,进入一条只有单面病房的走廊,一路走过去,直到在最里面的病房门口停下。

    “梁,我可是特意从威尔斯飞回来,专门赶来探望你的,不要这么冷酷无情好吗?”

    Alice抱着胳膊站在坐在沙发上无动于衷继续翻书的男人面前,着重咬了“特意、专门”两个词。

    “好歹我们也是合作多年、默契十足的Soul mate,麻烦你能不能给老娘一个好脸色?”

    “明明一开始你还很绅士很温柔,我们一起喝酒兜风,一起出海,你都忘了吗?我到现在都记得,在菲伯尔太太的舞会上,你和我跳的那支舞……”

    推门声打断了Alice的话,也打断了梁淙的专注,两人齐齐转头看去。

    “不好意思,打扰了,你们继续。”

    容尹站在俞唐身后,露出半边身子探出头,礼貌微笑。

    “……啊啊啊!!!”

    俞唐内心崩溃,咆哮着怎么就这么巧!

    易扬还一副好久不见的样子,跟Alice打了声招呼。

    Alice撩了撩头发,热情地给了他一个拥抱,又好奇地打量着旁边的女生。

    她的第六感告诉她,这个女生一定和梁有着非一般的关系。

    梁淙死死盯着门口站着的,穿着牛仔背带裙的女孩,棒球帽下是熟悉到闭上眼都能描摹出细节的脸。

    他大步走过去,将人从俞唐身后拽出来,沉声问道,“秋秋,你怎么来了?”

    是啊,我怎么来了,我就不应该来!

    容尹眼眶泛红,心里酸死了,又酸又委屈。

    大老远巴巴地跑来米国,还想尽各种办法瞒着,打算给他惊喜,结果,刚知道他受伤的消息担心得要死,匆匆赶来医院,竟然看到别的女人在和他追忆过往。

    她吸了吸鼻子,将眼泪憋回去,摘下帽子,抬头微微扯起嘴角,神色冷静,输人不输阵。

    “我只是来看看你,打扰到你们叙旧,非常不好意思,我这就走。”

    知道小姑娘是误会了,他来不及去想为什么原本应该在国内待着好好的人会来米国,也来不及去想她为什么会跟着俞唐和易扬来医院。

    看着眼睛都红了的女孩,梁淙忍不住一把将人拉过怀里抱住,眼刀冷冷地甩到一旁的俞唐身上。

    俞唐收到眼神示意,连忙扯了易扬和看得津津有味的Alice出去,把空间留给好不容易相见却如此修罗场的两人。

    “秋秋,我没有那个意思。”

    梁淙抱着容尹,轻声哄着,感觉胸口处的衣服渐渐温热湿透,悬了好几天的心落到实处,又有些慌乱和心疼。

    “乖,不哭,秋秋,我不该那样说话……”

    头顶处真切的低沉嗓音,大手轻抚着后背,隔了大半年才重新感受到的熟悉和安稳感,让容尹的眼泪更止不住,哗哗地掉。

    只一小会儿,她就推开梁淙,泪水还在挂在眼角,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们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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