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池另一端的卡座里,罗一纯晃着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玻璃杯里转出一圈波纹,她指尖燃着一根烟,跟身边年轻帅气的男人亲昵地耳语了几句,待男人离开,她按灭手里的烟,雪白的长腿交叠,漫不经心地看向舞池。
头顶上多处镭射光在舞池里的人群中扫荡,不经意间闪过一张脸,让她顿了顿,随后定睛看了会儿,皱了皱眉,拿起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发给易盈。
“盈盈,你看她像不像一个人?”
易盈还在加班,随手点开图片迅速瞄了一眼,是有点眼熟。
“像谁?”
“像不像之之?”
易盈看到信息挑了一下眉,她们几个都见过容尹的照片,而罗一纯特别擅长记忆和辨别人的五官骨相。
她的易容伪装技术也是几人中最好的,几乎可以通过不同经过处理的照片,准确识别出同一个人。
如果连她都这么说了,那八九不离十,只不过……
“好像没有听淙哥说她来米国。”
罗一纯换了个姿势靠着沙发,再抬眼看去,舞池里熟悉的人脸已经消失不见,仿佛刚才那一撇是幻觉一样,她单手支着头,神情疑惑,可能晚上喝得有点多,看花眼了。
“那估计是我看错了,长得像的人不少。”
容尹跟着傅苒玩疯了,喝酒打牌跳舞轮流来过,从没有经历过的肆意潇洒,也从未如此放松过。
就像是井底之蛙好不容易蹦出它从小生长的一方天地,初次见识到外面的世界,新奇,诱惑,光怪陆离。
她看见有在角落旁若无人接吻的男女,缠绵悱恻;看见喝高了爬上舞台疯狂跳舞,脱得没几件遮挡的女生;看见同一个男生流连在不同女生之间,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酒;看见左拥右抱大笑着,转过身却满脸泪水的人。
许多人看上去都像是自顾蒙上双眼来寻求救赎,借着无所顾忌的发泄,放纵着心间交错缠绕的荆棘,黑夜窥探着她们各自的悲喜,消融在酒精和烟雾中。
容尹拒绝了好几个来要联系方式的男生,只微笑着说抱歉,识趣的都还算绅士地离开,有个稍微难缠一点的男生,借着酒劲一直往容尹身前靠,最后被Matteo强势挡回去。
“谢谢你,Matteo。”
卡座里,只有他们两个,傅苒去了洗手间,其他三人浪到不见踪影。
容尹跟他道了谢,看到对方摇摇头,脸上挂着纯净坦率的笑容,昏暗的光影下,他的轮廓几乎和梁淙一模一样。
“小尹,方便问一下,我长得跟你……认识的人很像吗?”
Matteo微微疑惑,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并不是那种被自己吸引的目光,而只是透过自己的脸想到什么人一样,目光温柔得不可思议,带着下意识浮现的愉悦和笑意。
那是想到喜欢了很久的人的眼神,却必定不是他。
容尹迟疑了一下,才回答道:
“……你和我男朋友长得很像。”
说着,她翻出手机相册,找到一张能看清正脸的照片递过去。
看清照片中男人长相的Matteo瞳孔在一瞬放大。
已经不足以用“很像”两个字来形容了。
“嘿!你们俩在聊什么呢?”
傅苒的声音伴随着人影扑过来,一屁股坐在Matteo旁边。
“看什么呢你?给我也看看!”
她拉过Matteo的胳膊,探头望去。
“Matteo!!你什么时候拍的照片?看起来酷酷的,咦……”
傅苒看看手机,再看看身旁人的脸,来回仔细对比了一下,感觉又有点说不出来的区别,照片里明显是个成熟的男人,她懵了,“这是你吗?”
容尹和Matteo对视了一眼,神情复杂,连傅苒都在第一眼错认为是Matteo,有多大的概率,两个人毫无瓜葛的人长得如此相像。
“咳……姐,这是我男友。”
容尹默默地夺回手机,
“?!!”
“你男朋友?怎么和Matteo长得这么像?”
傅苒瞪大了眼睛,她看着Matteo,张了张嘴巴,想说些什么,又闭上。
一旁震惊过后的Matteo反而笑了笑,面色坦然,他说道,“我是三四岁的时候,被我的养父母从一家福利院里收养的。”
“具体记不太清了,只听我父亲说,福利院的院长是在一个路口捡到的我。”
“因此,没办法追溯到亲属。”
听完这话,惊讶的人换成了容尹,她沉默了一下,闷了一口冰水,心想,不会那么巧吧?
她记得梁淙曾跟她说过,父母早逝,弟弟年幼时走丢。
不过具体的容尹也没太多过问,她不忍心。
“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这世界上还存在和你拥有血缘关系的人呢?”
容尹斟酌着用词,努力不让自己泄露出一丝异样的情绪。
“小时候想过,但是后来觉得无所谓了,有或没有,对我来说,都只是陌生人。”
Matteo语气轻松,毫不在意地回答道。
“这样啊……”
容尹纠结了,她还是要想办法多了解一下阿淙弟弟的详细信息,比如年龄,有没有什么胎记之类。
“这世界上长得像又毫无关联的人又不是没有,”傅苒倒了一杯酒,趁机混在果汁里,递给Matteo,“不过,也算是有缘,来,cheers~”
三人举杯,刚喝完,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亮了的同时,持续震动着,带有头像的来电提醒界面弹出来。
容尹做贼似的,唰得一下起来,拿着手机就朝洗手间方向跑去,留下一句,“我去接个电话。”
躲到最里面的厕所隔间,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容尹才放心接通电话。
“秋秋。”
听筒里传来梁淙平静的声音,怎么听怎么有股风雨欲来的味道。
她才想起晚上演出结束时,跟梁淙说过,大概十二点半左右会打给他。
看了眼时间,已经将近凌晨两点了,容尹无端觉得有些心虚,后背发凉,被拉来蹦迪,自己玩嗨到忘记跟男朋友打声招呼,想想都觉得要完。
“阿淙~”
容尹企图撒娇耍赖混过去,“我错了,中午吃完饭正好遇到老师找我帮忙,就忘记跟你说一声,对不起嘛。”
隔壁突然来了一句高嗓门的“Fxxk”,随后又是一连串语速过快的骂声,明显是哪个女生喝大了,吓得容尹一哆嗦,赶紧捂住扬声器,按了一下冲水键,害怕被梁淙听到。
可惜,声音太大,还是被捕捉到了。
“你在哪儿?”
男人的嗓音沉了下来,裹上一层寒霜。
“在厕所呀,怎么了?”
容尹强装镇定,突然灵机一动,“帮完老师的忙,就跟同学们来ktv玩了。”
“隔壁有个女孩子好像喝多了,有点恐怖噢。”
梁淙半靠在床上,腿上放着一本摊开的书,有一页像是不小心被撕裂。
耳边隐隐传来的电子音乐节奏感强烈的鼓声,倒是有些像国内ktv,只不过刚才突然冒出来一句话……
虽然被水声盖过一大半,可还是让他觉得异常熟悉。
揉了揉泛疼的额角,他不知道容尹最近到底在做些什么,除了临时借住学姐家的谎言,联络时间的变动,其他一切看起来都没有异常,每个回答也都有理有据,毫无破绽。
但她的说法和祁念的回答,始终横亘在他心头。
梁淙反复推敲着,祁念没有理由说谎,要么是她也不知道秋秋到底去了哪里,要么就是她知道,在帮秋秋隐瞒,可是,两个人的说法确实矛盾,除非,她们之间的沟通存在误差。
不得不说,容尹万万没想到梁淙会因为她不小心暴露的一晃而过的镜头,怀疑她的行踪,并且还问了祁念。
她一直都觉得自己隐瞒得天衣无缝,殊不知男朋友已经抓住了一点线索,正在抽丝剥茧,想要把关于她的真相挖掘出来。
“你喝酒了吗?”
梁淙随口问了一个看似寻常的问题,耳朵却时刻注意着那边的动静。
“一点点,不多,你叮嘱过的不许喝太多,我都记得呢……”
容尹说话的尾音慢慢变得甜软,带着微微的气声,她无意识地撒娇道,“阿淙,我好想你呀……”
喝了那么多酒的后劲儿好像开始上头,她打了个嗝,继续缠着对方问,“阿淙,你想不想我?想不想见我?”
娇软黏糊贴到心窝的少女音色,让持续低气压的状态得到片刻抚慰缓解,梁淙眼底凝结不散的冷意褪去了一些,他闭了闭眼,怀疑自己,会不会是想太多了。
“想。”
所有关于她的情绪和感情,以思念浇灌,融成一个简简单单的字。
“好嘛……”
容尹理智还在,知道自己不能露馅,在心里嘟囔着,很快你就会见到我了。
“我要回去了,阿淙,你快去睡觉,晚安啦!”
“m~u~a~!”
容尹对着手机听筒大声地亲了一口,听到隔壁传来一个响亮的口哨声,立马挂断了通话。
她打开门出来,经过隔间,正好遇到一个染了一头白毛的女生同样刚走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吹口哨的那个。
Fxxk。
容尹微笑着让开一步,在对方自以为隐蔽的打量中,洗了洗手,擦干净,从容地走出去。
回到卡座时,Anna和Neo,Lucas都已经回来了,几人喝得微醺,兴致还很高扬,如果不是第二天早上还有讲座要参加,可能都要通宵才散场。
从酒吧出来,凌晨两点半左右,这片街上还是非常热闹喧哗,霓虹闪烁,半边天都被打亮,宛如不夜城一样,人来人往,时不时碰到几个衣衫不整,勾肩搭背,谈天论地,明显刚从酒场上下来的人。
等uber的时候,容尹四处看了看,她好奇地问傅苒,“这里是哪儿呀?”
“这里啊,有名的Mosha Street,酒吧一条街呀!”
“……mosha street……”
容尹念叨着,反应了半天,猛得抬头,“附近有个街区叫Wincher Ave吗?”
“啊……对,是有个,街边小餐馆还挺多来着……”
傅苒靠在Matteo身上,撩起眼皮,懒懒地指了一个方向,“那边。”
容尹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数栋高楼在黑夜里沉睡着,零星亮了几家灯火,斑斑点点,看不太清楚。
也不知道阿淙在哪里。
抵达公寓时,整栋楼都静谧得好像无人区一样,直到在电梯门口碰到另一伙也是刚乘着夜色归来的人,彼此身上的酒气在电梯里氤氲混杂,几张熟悉的面孔露出尴尬的笑,一时间,大家都默不作声。
容尹进门第一件事,脱掉高跟鞋,准备卸妆,她看了一眼从回来时神情就有些诡异的傅苒,踢掉鞋子光着脚飘去阳台抽烟,看样子没个三五分钟搞不完。
想了想,她还去先去洗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