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落了

    聂斯年发现许陈最近像被夺舍了一样。

    第一,她上课不睡觉了。

    第二,她不接老师话了。

    第三,她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

    第四,她饭量少了。

    第五,她看月亮的时间增多了。

    许陈之前每天早晨头两节课必困,脑袋上点下点的,像一个鼓槌在萎靡不振地敲鼓。现在她仰着脸听,表情庄重肃穆。

    之前上课,尤其是地理课,她活跃得像仲夏的蚂蚱,现在老实本分起来鲁深都有点不适应。

    这次月考,许陈考了班级第三十八名。

    鲁深拿着成绩单,不知道怎么开口,明明看起来态度端正了许多啊?

    可能是一时出错?

    他这次没有找许陈谈话。

    “聂斯年。”

    “容江。”

    这两个人的成绩一直很稳,鲁深很是欣慰,他继续念着名单排座位……

    第十名、第十五名、第二十六名……

    “许陈!”终于念到许陈的名字了,她脸上看不见任何表情。

    聂斯年还是原位不动。

    很多同学都选择坐原位,跟自己原本的同桌坐一起,可是许陈直接坐到第一排靠着讲台的位置。

    聂斯年愣了,这次他没有像之前那样毫不犹豫地搬着自己的书坐到许陈旁边,这段时间以来,他明显能感觉到许陈冷落他。

    容江回头打量了一眼聂斯年,看得聂斯年有些不爽。她搬着书跟许陈坐一起了,有些挑衅地看着聂斯年。

    历史晚自习。

    历史老师叫江波,一米八的个子,体态适中,起码肚子比鲁深小多了——他跟鲁深是大学同学,工作后房子都买在同一个小区前后栋。

    他是个有着中国传统文化智慧的人,许陈很欣赏他。

    对了,他上课也喜欢讲书本以外的话题。这不,开始了。

    “教育是什么?”他握着书,环视一圈,“其实老师上课给你们讲的东西很多都是没用的。”

    “当你毕了业,别说三五年,三个月不摸书,你还能记住几个数学公式?”

    “多年后有一个瞬间你突然想到老师说的一句话,这就够了。”

    ……

    “请你务必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地救自己于水深火热之中。”

    ……

    江波讲着讲着就说了这么一句话,许陈听的莫名其妙。

    “叶子落了。”

    许陈下课后站在走廊往下望,见满地枯黄。她心头不自觉地添了几分伤感。

    容江接过话,“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还是十月,一转眼就十二月多了——阿——嚏!”

    今年冬天好像特别冷,她今天穿了高领毛衣,外面套了一个夹棉的褂子,前两年穿这身儿能顶到一月呢。

    许陈穿了件粉色细闪羊毛大衣,里面打底了一件灰色圆领长裙和光腿神器。一道风吹来,她也倒吸了口凉气。

    “冷不冷?”容江拉起许陈的手后立马甩开。“怎么这么凉!”

    “春捂秋冻嘛!”许陈解释道。

    “现在已经是冬天啦,可以捂了。”容江没想到许陈蠢到不知道添衣减衣。

    “对啊,我初中的时候冬天逞能,里面不穿秋裤,现在一下雨腿就有点疼。”聂斯年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班里出来听到了她俩的谈话,他以为许陈没穿厚点是为了风度不要温度。

    容江握住许陈的手,一点一点往上摸,从指尖到小臂关节处,都是凉的。

    她没有说话,拉着许陈进班,给许陈捂手,捂了一节课。

    容江本来挺讨厌许陈的,真的讨厌,因为聂斯年。

    容江喜欢聂斯年,第一眼见他就喜欢了,与其说是一见钟情,倒不如说是见色起意。她因为外表对聂斯年产生了兴趣,故意找聂斯年搭话,明明老师讲的题她都会,她还是懂装不懂去问聂斯年。

    慢慢地,她发现聂斯年不仅长在她心巴上,脑子还很厉害,给她讲题时思路清晰,语言流畅,语速平缓,声音动听,像悠扬的大提琴。

    她自认为以后每天讨论问题,一来二去总会跟聂斯年产生点什么,可是许陈来了。

    爱情中女人的第六感准的不行,许陈在台上演讲时,聂斯年热切的目光能灼伤她的背。

    有一说一,许陈确实形象气质俱佳,可是那是用钱堆出来的!要是她家也这么有钱,她肯定比许陈更有气质。

    那个许陈,上学第二天就迟到那么久,无组织无纪律!聂斯年还早早给她准备笔记,幸好她先发制人把自己的借了过去,想到这个新来的要摸聂斯年的书,她只觉得恶心。她每天都问聂斯年题,怎么不见聂斯年有哪一天主动找她讨论的。

    她主动跟许陈做朋友,想看看许陈到底有什么好,一眼就让聂斯年沦陷,也想抓住许陈的把柄,好跟聂斯年告她一状。

    不做不知道,一做就恨铁不成钢!刚认识还以为是个富家千金,结果熟了之后发现是个傻的!

    许陈上课除了睡觉的时候老实,别的时候不是接话就是偷偷吃东西,吃东西的时候跟有人抢一样,没有一点吃相。简直像个没有训化的猴。

    而且她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许陈的蠢笨,看一眼就能知道结果的数学题,她能算十分钟,还不一定算对,而且许陈将“不懂就问”贯彻到底,经常问聂斯年一些弱智问题,夺走了属于她的,问聂斯年题的时间。

    想到许陈的讨厌处,容江就停不下来。明明许陈像个猴一样经常在课上出洋相,老师好像还挺喜欢她。

    明明经常上课睡觉,还是能考前几,但凡许陈数学考及格,第一就是她的了。

    越想越气,容许手上也多下了几分力。

    “嘶——”许陈有点疼。

    是从什么时候没那么讨厌她的呢?容江细细回想。

    是仅仅认识一个多月,许陈信任地就把自己所有的事都告诉她,还说“你是这个班里第一个温暖我的人”时眼含泪花?

    是她故意摔伤想在许陈面前让聂斯年背自己回家,以刺激她,却发现许陈真的心疼自己?

    容江想到了,也可能是那天。

    那是个大星期,下午许陈约她一起逛街,买点日用品什么的。

    说到买东西,这次容江知道许陈家里破产就靠奶奶每个月的退休金生活后,对许陈的讨厌就减少了那么一点点。难道自己有仇富心理?

    扯回来。买完东西两人溜达着闲逛,路边碰见一位身穿环卫服的大爷支了个套圈儿的摊。

    大爷脸上的皱纹像黄土高原上的沟壑,见她俩走近,笑得灿烂成一朵绽放的菊花。

    许陈套圈很厉害,容江知道。

    许陈要了二十个圈,投一个中一个,大爷的脸由菊花变成了苦瓜。

    当手里还剩下七八个圈时,一个只有七八岁小儿那么高的中年女人吃着手走向大爷。

    “这……”许陈看了大爷一眼。

    大爷叹了口气,“这是我女儿!”生下来就这样,是个傻的。

    “那她妈妈呢?”许陈心里不是滋味。

    “喏!”大爷扬扬下巴,一个不到一米三的女人正在荡秋千,见许陈看她,她挥挥手对着许陈笑,一边笑一边流口水。

    容江和许陈都沉默了。

    许陈一次把手里的圈都抛出去,什么也没中,她拉着容江转身想走,不打算要奖品。

    “欸,小姑娘!”大爷从后面追上来,要把许陈套圈儿的钱给她。

    大爷说什么也要给,许陈说什么也不要。

    “遇上好人啦!”大爷硬拉着许陈和容江坐下来,给她俩倒了杯水。

    许陈把杯子握在手里喝了一口,然后用被子暖手,与大爷攀谈起来。

    容江谢过大爷,不过只是暖手,没有喝——她嫌脏,杯底一层茶垢,想不通许陈怎么喝下去的。

    他们聊,容江在旁边听,其实也没什么好聊的,有些人的苦难都写在脸上了。

    “大爷,我们走啦!”许陈拉着容江快步离开,容江看见她在杯底压了钱。

    真是愚蠢,容江开口,“许陈,这个路口我们帮了他们,下个路口他们怎么办?”

    “下个路口……”许陈侧过脸对容江认真地说道,“下个路口,有千千万万个你我。”

    “叮铃铃——”

    下课了,容江回过神,这一节课什么都没背进去!都怪许陈!她还是要讨厌许陈!

    “对了许陈,”容江想起来邢远的嘱咐,“下个星期六是邢远生日,他想邀请你去参加他的生日宴。”

    聂斯年,邢远,怎么都贴着她?容江不屑,果然,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聂斯年——”容江每次喊聂斯年都要拉长嗓音,“我表哥过生日你也来呗!”

    毕竟邢远可是说要借着这个生日给自己和聂斯年创造火花。

    不愧是青州邢家。

    邢家宅子在山脚下,依山傍水,朱门大户,有49个门钉,据说他们家祖上曾官至二品。

    一开门,假山半遮半掩,往里走,一条溪水汩汩流出,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空气中甚至有淡淡的香气,是点燃的香,贵气,实在是贵气!

    原来书中描绘的场景真实存在!

    许陈在京州也很少见到这样的家庭。看到她有些吃惊的表情,邢远不免有些得意。

    倒是聂斯年,脸色淡淡的,让邢远有些不爽。

    邢远慢悠悠地走,一边走一边开口“我妈出差了,今天一整天都回不来,大家放松玩儿。”

    他领着一行人到一个房间门口,一打开,是一间KT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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