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醉

    寂静的天幕,没有星光,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席卷。

    顾锦年驾车驶入繁华闹市。

    流光溢彩的街景像一条长长的河,在平滑的车身潺潺流过。

    在奢侈品云集的购物中心停好车,他走进了一家珠宝店。

    店员接待了他,见他驻足在婚礼主题区,便问:“请问您是需要结婚对戒吗?”

    顾锦年点点头,“嗯。”

    “您看看喜欢什么样的款式,我可以帮您拿。”

    “好,谢谢。”

    顾锦年的目光先是落在柜台正中的主推款式,女戒那一款上,有一颗硕大的粉色心形钻石,闪着绚丽的光芒,璀璨的灯光下,尤为惹眼。

    他瞄了一眼,很快移开视线。

    店员静静地待在旁边。

    “我想看看这对。”

    顾锦年指着透明玻璃下面,相对靠边的一对铂金指环。

    乳白色的绒布上面,光滑的指环设计简约低调,女戒中间镶嵌一颗圆形明亮式切割钻石,浅浅地泛着光。

    店员将戒指盒拿出来,轻放在柜台上,正要开始介绍,顾锦年礼貌地说: “我要这款。”

    “好的。”

    店员的脸上始终绽放着笑容,“请问您需要什么尺寸?”

    顾锦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着她,“不好意思,可以借用一下你的手吗?”

    女店员愣了愣。

    顾锦年率先将自己的手伸出去,掌心朝向她,“麻烦你。”

    店员一脸疑惑地抬起自己的手,照着他的样子摊开,与他的掌心相对。

    “抱歉,我会握一下你的手。” 顾锦年略带歉意地说。

    女店员脸上挂着笑,似乎明白了他的意图。

    顾锦年将手往前推过去,与她十指交叉,握住,若有所思地问:“请问你戴几号戒指?”

    “13号。”

    “谢谢。”顾锦年将手松开,微笑示以谢意,“男款18,女款11号,麻烦你帮我包好。”

    店员说:“好的。”

    -

    顾锦年回到酒店,从电梯出来,抬眼就看到了站在房间门口的简凝。

    走廊里光线充足,她穿着一件绛紫色的貂绒大衣,靠在关起的门上,微卷的长发披散在肩头。

    许是电梯到达的提示声惊动了她,她直起身子,朝他望过来,眯起眼睛看了好一会。

    柔软的羊绒地毯发出轻浅的摩擦声。

    顾锦年步态从容走过去。

    简凝似乎是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将双手放进大衣口袋,视线凝在他的方向,随着他越走越近,唇角晕开闲适的笑意。

    疏冷的气息飘散在空气里。

    顾锦年在离简凝两米远的位置停下脚步,说:“找我?”

    简凝挑眉看他,“不可以吗?”

    “有事?”

    “看你。”

    脱口而出的话音落下,气氛稍稍沉滞。

    简凝含笑,悠悠然补充了一句:“我来看你。”

    头顶的灯光投下淡薄的光晕,倾泻在走廊上,映出深色地毯上两道疏离的阴影。

    简凝扬着眸子,探究的目光毫不掩饰地追随近在眼前的人,追随到脚下踉跄着往前迈了一步,离他更近了些。

    顾锦年淡淡地看了眼,没有反应。

    简凝没有停,反而顺势靠近他的脸,近到可以明显感觉到彼此的呼吸,一下、一下,灼热地贴在脸上。

    空气里隐隐有酒气扑鼻,越发浓烈。

    顾锦年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简凝仰起头,殷红的唇勾出不深不浅的弧度。

    她的脸上带了妆,依然掩饰不住双颊上的潮红,迷离而晦涩的光影里,微醺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双深沉幽暗的眼睛,仿佛要看到他的心底里去。

    “你喝酒了?”顾锦年漠然抿唇。

    “不喝点酒,哪有勇气来找你?”

    简凝的脸上漾开了更深的笑意,细软的身体倾靠在紧闭的房门,媚眼如丝地望着他,“不请我进去坐坐么?”

    顾锦年在柔声醉语里沉默半晌,说:“走吧。”

    “去哪?”简凝下意识地问。

    “餐厅。”

    说完,顾锦年折回了电梯的方向,从始至终未给身后愣怔的人影一个驻足的眼神。

    -

    Garcia酒店顶层餐厅,香槟色调,三面落地窗,隔绝无边的黑夜和冷冽的寒风。

    今夜,这里只有一桌客人。

    简凝点了一杯蓝山,不加糖不加奶,她端起来,喝了一口,表情微微一动。

    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对面的人。

    顾锦年端坐在沙发里,面前什么也没有。

    她笑着揶揄:“你就这么想赶我走?”

    大提琴奏出的优雅旋律徜徉在耳畔,却更像是索然无味的调子,牵动不了人心。

    顾锦年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简凝看了他一眼,将咖啡杯放回去,瓷器相碰发出的清脆声响,落在格外冷清的气氛里。

    “什么时候回来的?”她问。

    “三个月前。”

    “这么久了啊,”简凝抽动嘴角,话里掺着似有若无的叹息,“那你还记不记得,你走了多久?”

    顾锦年短暂地想了下,语气不冷不热,像是在回答简单的数学问题,“十多年了吧。”

    简凝垂眸喝了一口咖啡,在沁苦的味觉里顿了片刻,才一字一句开口:“十三年三个月一十九天。”

    “你记得比我清楚。”顾锦年说。

    “这次回来还走吗?”

    “不走了。”

    简凝神色微滞,倏然抬头,却在对面的冷漠中欲言又止。

    顾锦年的目光始终落在别处,寂静深夜里,若隐若现的光亮之间,他的表情平静得如同面对的是某个从未有过交集也不可能再有交集的过客。

    简凝看到,他的右手放在大衣口袋里,始终未曾拿出来,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撑起了布料,被他紧紧攥在掌心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简凝在愈发沉闷的气氛中垂下眼睑,缓慢搅动咖啡杯里的蓝山,僵硬的手指有种怅然若失的迟滞感。

    许久,她蓦然开口:“你还在恨我吗?”

    她的声音很轻,像轻飘飘的羽毛坠在微凉的夜色里。

    顾锦年久违地将视线挪到她的身上,才发现她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她似乎喝了很多酒,没有多余的动作,就只是看着他,微卷的发丝贴在耳侧,露出色泽淡雅的珍珠耳钉,连表情都是迷茫的。

    顾锦年默了一会,问:“你怎么过来的?

    “……”

    “带司机了吗?”

    音乐在等待切换的时候停住了。

    简凝恍惚一刹那,忽而轻笑出声,嘴角的弧度苦涩。

    眼前的这个人,用生硬的语气跟她进行了一段短暂而没有营养的对话,此刻又在酝酿结束。

    “没有,我自己打车过来的。” 她说。

    闻言,顾锦年拿出手机,找到某个号码拨了过去,“安排一辆车,送华夫人回去。”

    说完,他挂断电话,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不好意思,先失陪了。”

    没有等简凝回应,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一阵阴寒的风从不知名的方向袭来,像电流蹿至心底,引出抑制不住的颤栗。

    交叉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开始不听使唤,简凝迫不及待地从包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

    朦胧的烟雾混合着呛鼻的气息在眼前晃荡。

    她抬起眼睫,望向那道决绝的背影,唇边的笑意比今夜的任何时候都要来得凉薄。

    -

    夜。

    很静。

    落地玻璃窗印出鳞次栉比的高楼,耸立在晦暗的光景之中。

    酒店房间里,顾锦年穿着睡袍从浴室出来,看到床头柜上的黑色小方盒,目光停驻片刻。

    他坐在床上,给秦浅打了电话。

    手机贴在左耳,听筒里的声音响了很长时间,长到马上就要听到磨人的嘟嘟声,才终于被接通。

    “喂。”

    听筒里传出熟悉的声音,平稳的,没有起伏。

    “睡了吗?”顾锦年问。

    秦浅把好不容易找到的耳机线整理好,找出一头的耳塞放进耳朵里,答道:“没有。”

    “怎么还没睡?”

    “在看电影。”

    “大话西游?”

    “嗯。”

    空气安静了一会,顾锦年靠上床头,柔声叫道:“浅浅。”

    “嗯?”

    秦浅操作着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收件箱里有一封未读邮件,她轻轻点击,打开来看。

    “等我出差回来,我们就去领结婚证。”听筒里响起低沉磁性的嗓音,带着几分不确定的期许。

    秦浅默默看着文本框,上面是寥寥数语:

    “上午八点,比邻居。”

    时间过去好久,顾锦年没有听到回声。

    他把手机拿到眼前,屏幕上显示的依然是接通的界面。

    他不禁蹙起眉心,又放回耳边,“浅浅?”

    依然没有回应。

    仿佛独自度过了一世纪,整个世界,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声。

    没有开灯的客厅,秦浅坐在沙发里,眼睛盯着屏幕上的键盘,就着一只手,敲了个“好”字发过去。

    对面的电视机放着无声电影,孙悟空扛着金箍棒,孑然而去,身后是城墙上拥抱到难舍难分的身影。

    秦浅等了会,没有回复,便下了线。

    屏幕彻底黑掉,才惊觉,世界已经静得出奇。

    那边似乎很久都没再发出任何声响,她试探性地叫道:“顾锦年?”

    “……”

    她扯了扯耳机线,将麦离得更近些,问:“你睡了吗?”

    “没有。”喑哑的嗓音中夹杂着些许疲惫。

    秦浅说:“好。”

    顾锦年呼吸微紧,“什么?”

    “等你回来,我们就去领证。”

    秦浅说话的时候,顿了一下,顾锦年握着手机,没再发出一个字。

    “我说好,我听你的。”

    平缓的声音清晰地响在耳侧,像一汪清泉水荡开在□□的心底,顾锦年无声抿了一下唇。

    秦浅坐在黑暗里,手指捻着耳机线,问道:“还在吗?”

    “在。”

    这一次,顾锦年没有让她等,声音也轻快了些。

    “我要睡了。”秦浅说。

    “好,晚安。”

    “晚安。”

    那边挂断了电话,顾锦年靠上床头,柔和的光线映出眉目之间缓慢的安逸。

    旁边的床头柜上,摆放着精致的黑色小方盒,还有一只敞开的白色盒子,盒子里装着一只小小的耳塞。

    早已黑了屏幕的手机被他握在掌心里,久久未曾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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