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指很凉,他的掌心温热,握上之后,顾锦年的目光几不可见地滞了下。
指节缓慢摩挲,热度在指缝间传递,随后掌心相依,十指交扣。
顾锦年锁上车门,忽而回头看她,探究的眼神钻进她的目光里,却沉默着不说话。
秦浅不解,问他:“怎么了?”
顾锦年垂下眼帘,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两人交缠在一起的手。
秦浅愣了一会,才了然他的意思,弯动手指向里握住,贴上他的手背。
顾锦年满意地笑了笑,将十指相扣的手放进他的大衣口袋里,带着她往商场入口的方向走。
到了灯火通明、人头攒动的商场,秦浅意外发现,她和顾锦年穿了同色系的衣服。
同样的烟灰色上衣配搭黑色裤子,像极了情侣装。
顾锦年身材挺拔,在人群里略显得突出,加上生得一张英俊面孔,她和他并排走在一起,遭遇了不少目光的流连。
室内开了暖气,顾锦年一直握着她的手放在温暖的大衣口袋里,秦浅隐隐觉得自己的手心开始冒汗,耳垂也跟着发烫。
“你喜欢哪一家?”顾锦年问。
商场里的音乐声和人声混在一起,有些嘈杂,他没有听到回应。
一对打扮时髦的女孩子同他们擦肩而过,说笑间不经意看了他们一眼,便没忍住回眸多看了好几眼。
其中一个长直发的漂亮女孩,手里拿着一支白桃味的甜筒,惊叹到嘴巴凹成了O型,冰淇淋开始融化,那个尖尖的小角,软绵绵地塌了下去,被秦浅捕捉到了眼睛里。
“浅浅,你喜欢哪家?”
顾锦年停住脚步,低下头凑近她的脸,又问了一遍,他的声音依然很沉,也很平缓。
秦浅抬起头,目光还有些迷离。
顾锦年摸摸她的短发,宠溺一笑,“想什么呢?”
秦浅这才回过神来。
他们所在的这一层,都是品牌女装,她大都认识,虽不是顶级奢侈品,但也不算便宜。
她看了看顾锦年,问道:“你要给我买衣服吗?”
顾锦年注视着她,点头。
“不用了。”
秦浅不假思索地说道,游移的视线里又出现了一个犯花痴的小姑娘,四目相对之时,姑娘慌忙躲闪,蹭了蹭身边友人的肩膀。
“那就这家吧。”
话落,顾锦年牵着秦浅的手,走进了转身就能进的那家门店。
门店的风格简约,装饰素净,此刻没有客人,嘈杂声减弱了许多。
“欢迎光临。”
店员走过来接待他们,略施粉黛的脸上带着职业化的笑容。
避开了外面的视线,有悠扬的轻音乐在耳边回荡,秦浅的心安静了些,友好地交换了眼神。
“请问您想找什么样的款式?我可以给您推荐。”
店员引导他们往里走,时而在衣架前停驻片刻,“这些都是本店刚刚上新的,您看看喜不喜欢?”
顾锦年似乎都不太中意,低眸看向走在自己身边的秦浅,审视的目光从头挪到了脚。
秦浅察觉到异样,抬起头,撞见那双黑漆漆的眼睛。
她无言地看着,眼睫眨得缓慢,似乎是在询问他看自己的理由。
顾锦年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作为回应,转头对店员说道:“劳烦你帮我们找一件羽绒服,要够长,够保暖,款式简单一点,穿上去轻便,不能太笨重。”
他的答案很清晰,像是提前准备了底稿,听得秦浅和店员都愣了几秒。
店员转换得快,灿烂的笑容收不住,“我们昨天刚上架了一款长款羽绒服,90%的含绒量,我这就去拿给您。”
“谢谢,最小码。”
顾锦年的语气谦和,一直形影不离站在他旁边的秦浅,觉得自己的耳膜不明所以地颤了下。
气氛静默,空气里飘扬着优雅的旋律。
十指紧扣的手依然被放在口袋里,交握的掌心沁出薄薄的汗。
秦浅抿了抿唇,轻声叫道:“顾锦年。”
“嗯,”顾锦年垂眸,“怎么了?”
“可以把手放开吗?”秦浅平静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语调淡淡的,“有点热。”
顾锦年愣了瞬。
那边,店员拿着羽绒服朝他们走了过来。
秦浅仰视他的神情里似乎还透着些坚决。
顾锦年抿唇一笑,又握了她的手两下,才从口袋里拿出来,放开了她。
秦浅摊开手,任掌心里的潮热在空气里消散,闷滞的心稍稍缓了些,抬起头便看见展示在自己面前的羽绒服。
璀璨光影下,那一袭纯净的白分外亮眼。
高密纱线面料,花边菱格绗缝,两侧的口袋很深。
可拆卸的帽檐上有一圈蓬松的毛领,单单看着,就觉得保暖效果非常好。
顾锦年很满意,对店员说:“我们试试。”
“好的,”店员友善的目光落到秦浅身上,似乎是发觉了她的不便,“请问需要帮忙吗?”
“谢谢,不用。”顾锦年客气回应道。
店员不再多说什么,将他们指引到试衣间的位置,把将时间留给了他们。
秦浅的右手还不大能做大幅度的动作。
在顾锦年的坚持下,她没有拒绝,默许他帮自己试穿这件他很满意的羽绒服。
顾锦年将衣服披在她的身上,小心翼翼地套上衣袖,她安静配合着他,感受衣服穿在身上,那种绵软和温暖的触感。
羽绒服长到刚好盖住了秦浅的脚踝。
顾锦年蹲下身去,帮她拉上拉链。
秦浅站在镜子前,低下头的瞬间,恰好看到他的短发。
跟他的眼睛一样漆黑的颜色,层次间向上梳起,两侧修剪得很干净,露出饱满的额头。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他的脸有更为深刻的立体感,陷在寂静的氛围里,因为始终平和的表情,又丝毫不显得突兀。
拉链被拉至她领口的位置,顾锦年站了起来。
鼻息交融间,他伸出双手环到她的身后,将腰带系上,轻轻打一个结。
头顶的灯光,反射出银色的光线,照映在轮廓鲜明的侧脸,秦浅看到他的耳朵里有一只白色耳塞,小小的,不留意的话似乎不容易被看到,她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被吸引过去。
直到顾锦年将衣襟整理好,站在离她很近的地方,秦浅还停留在找不到答案的思绪里,缓不过来。
顾锦年看着镜子里失神的她,微蹙着眉眼默了好一会,开口问:“怎么了?”
秦浅在突兀的问话中找回状态,才发现他在看着自己。
“今天怎么总发呆?”顾锦年摸摸她的额头,“不舒服吗?”
“没有。”秦浅避开视线,转而投向镜子里的自己。
她的皮肤本来很白,配上一身素净的颜色,站在店里明媚的光线下,更衬得通透无暇。
顾锦年站在她旁边,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许久。
“为什么一直看着我?”秦浅问。
顾锦年表情微淡,眼中的光却深不见底,“你怎么不笑一笑?”
秦浅微微一怔,忽而陷入沉默。
不短不长的时间,顾锦年的目光始终落在镜子里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你好像从没对我笑过。”
时间凝固了一样。
气氛变得微妙。
镜子里的女人仍旧是沉静如水的模样,好像没有什么东西能把她打动。
顾锦年微不可察地吸了一口气。
扬起唇,伸出两只手的食指,沿着自己的嘴角画一个抛物线,示意秦浅一个笑脸。
漆黑的瞳孔幽邃,神色却分外认真,秦浅看着镜子里与自己并肩而立,个子高出许多,却平添了些稚气的他,不禁勾起唇线,笑了。
轻淡的弧度,带上了几分真心,落在自己的眼睛里,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顾锦年眉间的凝重在这一刻卸了下来,跟着笑出了声。
他抬起手搭在秦浅的肩上,灼灼目光对视着镜子里的她,“你笑起来很好看,以后要多笑一笑。”
近在咫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醇厚和温软,仿佛沾染了阳光的味道。
秦浅抿紧了唇,安静地沉默着。
“衣服不用脱了,我去买单。”
顾锦年说完,移步去了收银台。
镜子里只剩下秦浅一个人的身影。
形影相吊,茕茕而立。
惨淡的光束中,纯粹得不带一丝杂质。
她深深凝视这样的自己,方才的愉悦消失无踪,瞳仁里的光黯了下去。
买完单过来,顾锦年十分自然地牵起了秦浅的手,依旧是十指相扣,依旧是放进大衣口袋,依旧是温润的嗓音,“走,我们去买鞋。”
商场里,白灯如昼,温暖如春。
顾锦年就这样旁若无人地牵着她,路过熙熙攘攘的人潮,路过艳羡流连的眼光,不曾放下。
纤细的手指交握在他的掌心里,仿佛被传染了温暖的特质,暂时缓解着每逢寒冷季节就会手脚冰凉的体征。
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北风却更清醒似的,在空气中肆虐。
狭窄的小道旁没有灯,地上是堆积的落叶,偶尔被风卷起几片,在黑暗中扬起又落下。
顾锦年将秦浅送到了单元楼下。
一层某个住户的窗户投出脆弱的光亮,照映着晦暗。
秦浅拒绝了送她上楼的请求。
顾锦年也没有勉强,将购物袋和行李递给了她,说道:“明天我要去外地出差,要去一个礼拜。”
“嗯。”
秦浅站在他的面前,轻声回应着。
静寂中,夜风一次次呼啸着掠过。
繁密的树叶在摩擦中发出簌簌的声响,似乎诉说着人心的纠缠。
“记得按时吃药,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
秦浅依旧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像面容里的沉静。
气氛静默了会,顾锦年朝她迈出一步,拥住了她。
他的动作温柔,像极了耳畔悄悄下落的叶子。
秦浅莫名觉得脊背一凉,伤口那里似乎传来隐蔽的痛感,平直的视线末端,那一抹灰,愈发幽暗。
风,特别冷,空气里尽是凛冽的气息。
顾锦年在万籁俱寂中松开了她,说:“进去吧。”
“好。”
话音落下不久,秦浅转了身。
顾锦年替她把住打开的防盗门,看着她上了楼。
感应灯明明灭灭。
秦浅一次次越过晦暗与明朗的交界,步履徐缓,没有回头。
顾锦年在楼下站了许久,直到扬起的目光里,七楼那个房间的灯亮起,才悄无声息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