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墨靠墙而立，目光漫无目的地游离。
待过来通报的员工完全消失在视线中，才重新看向简凝，已经到嘴边的话，又被另一个无故闯进来的人打断，他不耐烦地咬了咬后槽牙。
闯进来的是个年轻的女护士，比刚才那人还急，一路小碎步跑过来，不停地喘气，“夫人，董事长在找您。”
气氛静了三秒钟。
“知道了。”
简凝口吻平淡，说话的时候睨了简墨一眼，“我现在就过去。”
高跟鞋的敲击声在耳边回荡。
简凝迈出从容的步子，往病房的方向走，护士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全然无视了简墨的存在。
开着窗的长廊尽头，一缕阳光柔柔地洒落，勾勒出白色的窗棂和冷若冰霜的侧颜。
简墨拿出一支烟，刚要点火，手机开始震动。
他把香烟夹在指端，不慌不忙地掏出手机，看清名字的时候，目光一顿，很快按下了接听键。
“找到了没？”他转过身去，逆着窗外的寒风，沉着声音说话。
“没有。”电话那头，徐睿轩嗦了一大口方便面，“但是……”
“但是什么？”
话音落下，听筒里卡了壳。
简墨眸光紧锁，握着手机的手指绷紧。
突然。
一个响亮的饱嗝传过来，带着股意犹未尽的叹息。
简墨气得脸都黑了，眼看一通脏话就要砸出去。
徐睿轩回:“人昨天就被救走了。”
简墨怔住。
“这事你姐早就知道了，也没去派人找，应该是不打算追究了。”
“你他妈能干点人事吗？”
“靠！我干的还不是人事啊，简大少爷，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花了很大的精力才……”
徐睿轩还没来得及为自己完成辩护，啪地一声，被挂掉了电话。
走廊的风，停了。
稀薄的阳光照进清隽的面容里，印出渐渐明朗的眉目。
简墨在原地站了一会，把掐在指间、未及点燃的香烟丢进烟灰缸里，转身离开。
华景医院顶层，只有一间病房，供华景集团董事长华景鸿休养。
为保证安全，各个出入口都安排了保镖。
能够到达这里的只有一部专用直达电梯。
探访华董事长需要提前预约，到达医院后，驻守在一层的工作人员会确认身份，然后引导客人乘坐电梯到达顶层，在会客区等候通报。
平日里，这一层几乎没什么人走动，只有身着黑色制服的保镖，时刻关注着周边的动静。
会客区设在靠近电梯的位置，前前后后站了四个保镖。
电梯门刚打开，顾锦年就碰到了简墨。
简墨视而不见地走进去，回过身，唇边噙一丝狡黠，“你可能要久等。”
顾锦年明了似的笑笑，而后步出电梯。
“我还有事，先走了。”简墨说。
“好。”
叮——
电梯门在没完全合上的时候，开了。
顾锦年回头，看到简墨正神色郑重地看向自己，便问：“有事吗？”
“你爽约了，哥。”
顾锦年愣了一瞬，随后在简墨探究的眼神中回道:“改天请你吃饭。”
简墨挑了下眉，笑道:“定好地方通知你。”
电梯门很快合上。
顾锦年走到会客区，将手中的果篮放下。
桌上放着最新一期的报纸，一则资讯吸引了他的目光——
“阳城公共资源交易中心发布阳城河片区旧改招标公告”。
他看了许久。
时间在分外安静的空气中流逝，去通报的人没有回来，也没再有人过来问候过一句。
原本冒着热气的咖啡，逐渐失去了温度。
他抬手看了看表，从沙发上站起来，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Garcia的吗？”
刚走没几步，传来了女人的声音，冷冷清清的口吻，带一丝不屑。
顾锦年默然停下脚步。
“不好意思，老爷子突然不舒服，医生刚做完检查，让您久等了，”简凝缓缓说着，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顾锦年的背影上。
电梯近在咫尺，顾锦年没有再迈出一步。
简凝抬起双手交叠放到胸前，“老爷子睡下了，今天可能没时间……”
跃上嘴角的那一丝嘲讽，在顾锦年转过身的时候，戛然而止。
简凝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朝自己走了过来。
沉重而平稳的脚步声，踏在窒息般的节奏里，如精琢般深刻的眉眼裹着光的影子，在她的瞳孔里越放越大。
心跳忽然不受控制。
她愣在原地，表情凝固在了脸上。
顾锦年走到她面前，伸出右手，平静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华夫人，您好，我是Garcia集团中国区总裁，顾锦年。”
他将他的职位一字不落地说得清楚直白。
空气在某一瞬间，变得异常的安静。
简凝怔怔地看着他，嘴角抽动了好几下，却像是哽在了喉咙里，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顾锦年不动声色地收回自己的手，“既然华董事长身体不适，我改天再来拜访。”
话音落尽，他便转了身。
“等一下！”
简凝往前踏了一步，高跟鞋突兀的敲击落在地板上，她呼吸一窒，脸色顿时有些苍白。
顾锦年回过头，问:“华夫人还有事吗？”
静谧的长廊里，危险而凝重的气息萦绕在角角落落。
随处可见负手而立的保镖，猎鹰般的眼睛逡巡着潜在的蛛丝马迹。
简凝抬起双手放于胸前握紧，再开口时，语气比方才冷静了许多，“你今天来没有其他事了吗？”
“华夫人指的是什么事？”
简凝说:“简墨婚礼上的事，我一直在等你们的解释。”
时间短暂地停顿。
顾锦年缓缓开口，语调极淡，“据我所知，这场婚礼Garcia只负责提供场地和餐饮服务，其他环节未曾参与。”
“听你的意思，是不想负责？”
顾锦年没有回应。
简凝扬眸，目光落在他始终深沉而淡漠的眉眼之间，脸色变了变，“青川城项目的合同马上就要敲定，我们之所以选择你们酒店举行婚礼也是基于此次合作，没想到你们管理不善，出了这么大的乱子，现在又急着撇清责任，这就是你们的诚意吗？”
话音落下，空气有一瞬间的沉滞。
顾锦年抬眸，视线落在简凝身上，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如例行公事般疏离，“华夫人，如果您认定婚礼上发生的事与Garcia有关，试图追究Garcia的责任，是您的权利。”
简凝凝眸，“你什么意思？”
顾锦年顿了顿，说道:“听闻在云城，只要是华夫人想做的事，没有做不到的，如若站在您的对立面，就必须认输，不认输的，下场会很惨烈。”
简凝悄无声息地愣住。
静悄悄的走廊，吹落的尽是刺骨的寒意。
站在她面前的顾锦年，依旧是从容的姿态，低沉的嗓音如一碗端平的水，不起波澜，
“华夫人，您想要的是我的态度，只要我跟其他人一样选择妥协，您就达成了目的。我本无意与您对抗，也希望青川城项目进展顺利，但是，这并不能影响我对整件事情的判断。”
简凝抬起头，撞见那双漆黑的眼睛里由始至终的冷漠，语气莫名硬了几分，
“事情发生在你们酒店，你们脱得了干系吗？况且，你们的监控系统薄弱、被人入侵是事实，这也直接导致我们到现在都查不到真相。”
“华夫人。”
一声温凉的低音，简凝呼吸微紧。
顾锦年说:“目前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当晚Garcia的监控系统被黑客攻击，与婚礼上发生的事存在着必然联系。”
简凝第一时间反驳:“你说没有就没有吗？”
“那就请您拿出证据。”
“证据是被你们毁掉的。”
“这不过是您的臆测。”
你来我往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悄然酝酿。
简凝一时语塞，想要再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华夫人，无论您接下来会用到什么样的手段对付Garcia，我都会尽我所能去守护。”
顾锦年看着她，毫无起伏的声线挟了些风霜，“我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我和我所珍视的一切。”
空气在尾音里冷却。
简凝僵在原地，箍在手臂上的指节泛起惨淡的白。
直到顾锦年不声不响地离开。
很久以后，她仍一动不动，无法抽离。
+
太阳悬在没有云的蓝天，轻风在逐渐升温的空气里歇住了脚。
顾锦年从华景医院出来，直接驱车赶往综大医院，以最快的速度到达那间病房。
秦浅，不在。
空荡荡的房间，干净而整洁，床上叠放着她换下来的病患服。
洗手间里没有回音，暖气已经停了，加湿器也不再运转。
一切出奇的安静。
顾锦年赶到华予的诊室，视线扫了个遍，只有与他四目相对的华予。
华予不明所以地问：“人不见了？”
顾锦年“嗯”了一声，然后有些不满，“我不是让你照顾她的吗？”
“早上查房的时候还在啊，你都找过……”
华予的话还没说完，顾锦年已经没影了。
放弃忙碌的电梯，穿梭在安全楼梯上。
一间一间地寻找，一无所获。
最后，顾锦年立在某层走廊的窗边，视线在匆匆而过每一个人身上停留，都不是他要找的人。
脑中闪过第一次的不告而别，心莫名很慌。
手机铃声响起。
他下意识地掏出来，按下接听键，呼吸有些凌乱。
听筒里传出熟悉的声音，他怔住。
阳光很好。
没有风，特别暖。
秦浅站在漫天的和煦之中，望着远处焦急的身影。
“你在找我。”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像脸上暖暖的光。
那头的人影陡然僵住，听筒里传出浅浅的呼吸声。
秦浅微扬起头，说：“我看到你了。”
她的声音里，隐约有水声做背景，潺潺的，很平缓。
顾锦年四下张望，目光落在左手边的窗户，沿着风景一路寻过去，视野的上方有一座假山。
阳光下面，时而有散步的人影晃过。
最醒目的那一个，立在长凳前，小小的，坚定的，他停驻了目光。
“早上洗头的时候，不小心把衣服打湿了，护工帮我换了一套新的。”
“嗯。”
“我起得晚，护工热好了早餐送给我，我吃过了。”
“嗯。”
“外面天气很好，我出来走走。”
“嗯。”
秦浅的声音落下，轻轻的，像阳光底下飘散的叶子。
顾锦年看着她，一直看着，悬着的一颗心，柔柔地落下去。
“顾锦年。”
“嗯。”
“我们结婚吧。”
“……”
秦浅的声音没有犹豫，她的心和她的神情一样平静，贴在耳边的听筒却突然没了回声。
顾锦年仍看着她。
心跳猛然停了。
璀璨的光影里，那个小小的点，钻进去，揪住了。
头顶的太阳光有些刺眼，秦浅微微眯起眼睛。
距离好远，她看不见他的表情，清凉的水声像蒙起一层雾，她听不见方才耳畔响起的呼吸声。
只有落在眼里的那道黑色的、挺拔的身影，在透明的玻璃后边僵了许久。
“站在那里别动。”
话落，她握紧几欲坠落的手机，站在阳光下的空气里，想象他究竟会从哪个路口出现。
“你怎么总是穿这么少。”
磁性而深挚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心跳骤然漏掉一拍。
转过身，顾锦年已经脱下大衣，披在她的身上。
身材瘦小的她，缩进他的衣服里，像一个乖巧的小孩。
他垂眸，微微一笑。
笔挺的身姿挡住了刺目的光线，秦浅仰头看向目光温柔的他，压抑的心在忍耐中变得顽强。
顾锦年伸出手，轻轻牵过她的，修长的手指在骨节分明的指节摩挲。
他看着她，看着那份沉静与淡然。
“有一句话，我一直很想跟你说。”
“你说。”
“谢谢你出生在这个世界，让我有机会认识你。”
没有风，顾锦年的声音笃定而沉着。
秦浅仰起头，看着阴影下那双深邃的眼睛，那里好似有一抹微弱的波光，在细微颤动，她弯动手指轻握在宽大坚实的手背上，嘴角牵出浅淡的弧度。
灿烂的阳光下，清澈的水流在曲折起伏中缓慢流淌，反射出晶莹的光。
两道阴影交叠在青峦中。
顾锦年抱住了她，抱得格外紧，像是融进了自己的生命里。
秦浅靠在他的胸口，听见那颗强大的心脏在她的耳边，失了节律，狂跳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