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牛

    这节课是语文课,陈迟的语文老师就是班主任,大家平常都叫他卷哥,因为他的头发带点自然卷,然而他的性情却与之相反。他可能是年级里面最爱躺平的老师了,对于年级布置下来的任务,也就插着裤兜,掏下耳朵,斜仰头45度:“回去记得扫一下宿舍,其他的……你们看着办吧。”下课从不拖泥带水,无论是评讲试卷还是讲解课文,只要下课铃一打,他就卷上他的“身家”拍拍屁股走人。他在办公室里也是不争不抢的,温和地和别的老师问好,从不与人红脸。

    唯一能让他上心的可能是B站的动漫,什么“伍六七”、“XX的巨人”诸如此类的,每次陈迟去找他批改作文的时候总能“不小心”地看到他屏幕前的狂野的画风,见她走到他面前,他也丝毫不慌张,不紧不慢地敲下键盘暂停画面,然后摘下耳机:“嗯,有什么事啊。”

    “老师,我想找你改一下作文。”陈迟相当恭谨,这是她的习惯。

    “哦,那放过来吧。”“卷哥”舒适地往后靠,眼睛却从不敢与人对视,只看着作文纸,偶尔用余光瞄一下你,手指点点议论文的首段,“我说过什么?你回想一下。”

    陈迟老实地回答:“引——析——提。”

    “嗯。”他“仁慈地”分给陈迟一个眼神,“你想想你那一点没有做到。”

    “‘提’吧。”陈迟有些迟疑,议论文从来都是她的短板,每次提笔的时候都脑袋空空,对于老师上课讲的那些技巧还没能够熟能生巧。

    “提你个头。你没有凝华题目里的深意,甚至连简单的提及都没有做到。你这叫什么?你这是借题发挥,天马行空。陈迟啊,你对主旨的把握怎么总是那么不敏感呢?”

    陈迟有些羞愧,每次写作文的时候陈迟提炼的主题总是和展示的标杆文相差甚远,她在完成英语的阅读理解的时候也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陈迟在阅读方面没有问题,但总在理解力方面打岔。这是她在学习上的一个核心漏洞,任她如何“女娲补天”也没能力挽狂澜。

    难怪小时候妈妈总指着她的脑袋,摇头啧啧:“你理解能力怎么那么差啊?”

    很奇怪的是,陈迟在理解人心的时候却有着超人的能力,她总能很好地共情别人的情绪,读出别人的内心旁白。如果每个人是一本书,那么陈迟一定会是一个兢兢业业的读者。

    有时陈迟会思索,她理解能力的偏差是否“得益”于母亲从小在耳边唠叨的话语,那句话就像一幅隐形的枷锁,使她的理解能力宛如困兽,被囚在了童年的阴影里。久而久之,一句话无限延长,恒久地,成为了陈迟的固定思维。

    每次在做有关阅读理解的题目时,那句话就会调皮地蹦出来,大喊一声:“陈迟,你的理解能力怎么那么差啊?!”

    于是乎,陈迟有些畏惧了,面对那些明明对其他同学来说平易的题目,生出了难如登天的幻觉。写作文总是跑题,也不完全跑偏,按卷哥的话来说,就是没到点上,总差那么一点。

    为这一点,每次要写作文的前一天,陈迟就会忍不住辗转反侧,胡乱猜测自己的水平,最后把自己在记叙文上的自信心给磨没了。

    陈迟是写记叙文的好手,毕竟有张爱玲、钱锺书的熏陶,她的修辞在一定程度上也是运用的炉火纯青。她又想,或许也不能全怪母亲,毕竟她小时候最讨厌那些逻辑方面的书,连看阿加莎的推理小说她也不常动脑推理,只单纯痴迷着小说中令人心惊肉跳的氛围。

    面对老班的拷问,陈迟也只是能羞愧了,毕竟她也不知从何处着手整改。每次去找他改作文,陈迟能想的唯一的好处就是欣赏其他人写的高端作文,因为她的问题已经是老生常谈了,但还是很感激老班的不厌其烦。

    于是这就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陈迟的改作文流程浓缩成“聆听指正——欣赏作文——按照高端作文的思路在写一篇‘赝品’”,到头来,可以说,除了收集到不少事例,一无所获。

    这是一个无解的谜题,陈迟在语文的大体方面已经算得上是个妙手了,可在作文方面她只能算得上一个俗手。她在这方面下的功夫也多,只不过和回报不成正比罢了。

    可即使如此,陈迟依然爱好着文学,她看书时遇到令她停顿反复咀嚼的句子,就会把那些句子摘抄到自己准备的本子上。一年下来,手机的相册里全是小说截图,本子也记录得满满当当。

    所以老班每次看到她的作文就会摇摇头,说:“陈迟啊,你的文章很适合投稿到一些文学期刊,却男适用于应试作文里,除非你能将这些优美的笔触和文辞用严密的逻辑链条串在一起,否则,你将很难拿高分。”

    这句话是涂着蜜糖的刀,插在陈迟的心上。忠言逆耳,是这样的道理。

    陈迟也还未认输,她像一头蜗牛,在一切有关学习的问题上苦苦求索,即使结果怎样的不尽人意,她都选择闷头向上爬行,偶尔行差踏错,她也不停下,就固执地在错误的道路上前行,直到撞到南墙,她才会缓慢地回头,默默思索,改变路径。这是陈迟的“蜗牛之道”,执拗、偏激,但胜在有一颗恒心。

    她订了长期的“作文素材”期刊,在学校她也减少了一些阅读课外书的时间,转战于吃透其中的素材、思路和行文的逻辑。她会拿一个专门的“pocket book”记录里面的精华和她思索的成果,一有空她就拿出来看一看,利用好碎片时间。

    一次,她走在路上,就把它掏出来读,忽地读到毛姆的一句话——“我并不怕犯错,搞不好会在其中一条冤枉路上找到人生的目标。”明明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陈迟心酸地想落泪,只因她在这句话上看到了自己蜗牛的影子。

    因为有些忘情,陈迟都没有注意脚下的石板路,一个翘起的石砖绊得陈迟一个趔趄,双膝着地,远远看很有喜感。中午的饭点,一般教学楼附近都没什么人,陈迟干脆就找到一行阶梯坐下继续读。读了没一会,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在陈迟身前 ,太阳有些毒,晃得陈迟要眯着眼仰头望去。

    只见阮时汀的轮廓镶着金边,连头发丝的光泽都反射得那么完美。他的眼中有关怀,也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并不贸然打扰。

    陈迟的脑袋里猛地蹦出一句话:“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看“怦然心动”的时候,陈迟对男主角其实并无感,但是对女主角却有着强烈的怜悯和怜爱。这样的女生值得被爱,即使她的外表并不与男主角相称,可她善意的灵魂无价,足以抵过皮囊上的缺陷。

    说实话,陈迟认为阮时汀算不得世俗定义的“好看”,可是真诚与幽默的灵魂总是抵得过千千万万。所以,当她看到这幅场景的时候,心漏跳一拍,并不算犯规吧。像是一种命中注定,在这个特别的时分。

    “你……”两个人同时开口,陈迟憋不住笑了。

    “你先说吧,你怎么出现在这里?”

    “好吧,你问了我想问的问题。其实是我在楼上的护栏处复习,往下一瞟,就看到一个人坐在阶梯上,很认真,不知道在看什么。饭点不去吃饭,却坐在这里读书,总是让人有些好奇的。结果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你。”阮时汀歪了下头,笑着说:“所以……你就看到我在这里了。”

    陈迟也笑了:“敢情你是好奇我在看什么才下来的?”

    “不是,我没有吃饭。我猜想你大概也没有吃,就想冒昧邀请你同路去食堂。”

    “哦,想要请我吃饭就直说嘛。”

    阮时汀的耳朵漫上了可疑的红色,“你可以这么理解,陈小姐。所以……我可以当做你答应了吗?”

    “当然,走吧,干饭人,干饭魂。”陈迟拍拍裤子上的灰站起来。

    “你一点也没有干饭人的精神,到点不吃饭。”

    “你不也是,说我干嘛。”

    “我……好吧,我是爱吃饭的,但是复习又比它重要一点,我一般等其他人吃的差不多再去食堂,省时省力。”

    “英雄所见略同。我本来是要慢慢走到饭堂去的,但是不小心被摘抄本里的句子诱惑了,忍不住看完一整段话,结果莫名其妙坐下来了。”陈迟的表情有些懵懂。

    阮时汀偷笑了一下,其实他是目睹了陈迟坐下来的全过程,但他没有揭穿,只是假意咳了一声,继续接上:“能分享一下你摘抄本里的内容吗?想跟学霸取取经。”

    他的态度很诚恳,如果不是嘴角的那一抹笑容,陈迟差点没有捕捉到语气里的揶揄。

    陈迟嗔道:“想看直说,别叫我学霸啊,担不起,角色互换一下还差不多。”

    然后陈迟直接向阮时汀展示她的摘抄本。两个人都很坦诚,不存在藏私,这样交流起来很舒心,也能够有所获益。

    陈迟真正近距离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学霸的光环”,阮时汀的建议往往一针见血,但是话说完后又会给予一些鼓励与夸赞。这样的建议既恳切,又让人听起来不别扭。总之收获颇多。

    两个人一路聊到食堂,说了很多题外话,明明上一秒还在谈钱锺书那句“偏见是思想在放假”,下一秒又跃进到黑塞的《荒原狼》。神奇的是,两个人也能无障碍嫁接话题。

    然后,自然而然,两个人坐在了一起吃饭,一切都顺其自然,没有一丝突兀。

    陈迟在谈话中感受到阮时汀知识的广博,无论谈什么话题,阮时汀都能很自然地接上,并且在此范围外又拓展很多相关的知识。陈迟不知道这种谈话状态是否算得上“灵魂共振”,因为她总感觉有一部分谈话的愉快是阮时汀的迁就促成的,那种体贴润物细无声,但陈迟还是很敏锐地察觉了。

    等两个人在往宿舍方向走时,陈迟忍不住发问:“有时感觉你真的是……怎么说,从善如流?什么话都能给你接上,希望你别觉得我太无知,不过也没关系,值得我学习的还有太多,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阮时汀正色道:“怎么会?你的知识面也很广,并不是所有我都能接上,有时候还是你自说自话圆回去的,我也要向你学习才对。这是共同进步,没有谁迁就谁。”

    陈迟莫名有些感动,她抿一抿嘴唇,有些动容地抬眼看他。

    恰巧,阮时汀也看着她。

    漫长的对视,没有灵魂的留白。

    男生宿舍其实在女生宿舍前一段路,但阮时汀还是默默陪陈迟走到她宿舍前才折返。

    临走前,两个人都没有磨蹭,说走就走,但是都不约而同回头看了几眼,惹得两个人发笑。

    最后是阮时汀停下来,定定看住陈迟,大声问道:“陈迟!下次还能不能邀请你和我一起吃饭,如果你有空的话。”

    陈迟回以灿烂一笑:“没问题,我都比较晚吃饭,如果你恰好看到我教室里面还有人,可能就是我在里面,我在的话,你就叫上我吧。”然后也不多说什么,陈迟很快跑进宿舍里面,在楼梯口蹦了两下,又想起外面的人能看到里面的情形,立即又往楼梯上跑。

    阮时汀一直目送陈迟上楼,直到看不见那一抹身影,才转身离开,吹着口哨,悠扬、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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