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手机店之后沈欣欣一直心不在焉，脑海里一直回忆着刚刚遇到程帆的细节。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T恤，黑白条纹运动裤，一双洗得干干净净的板鞋。
他头发有点长了，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隐在稍长的刘海后面，像是两人初见那天。
沈欣欣突然有点后悔自己擦掉了唇膏。
如果涂上，会不会好看一点？
她在心里一遍遍重演两人相遇的细节，懊恼自己刚刚没和程帆打个招呼。
你会觉得我自矜？还是会觉得我做作？
沈欣欣无意识地握紧姨妈的手。
“欣欣？怎么了？你怎么从手机店出来就闷闷不乐？”姨妈关切地问道。
沈欣欣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姨妈看了看时间，拉着沈欣欣就要去吃晚饭。本想着去步行街找家粤菜馆，沈欣欣却说想去路边的外婆面馆。
外婆面馆是个苍蝇馆子，正是饭点，店内满满当当全是人，老板就在店外支了几个塑料桌子，也算是有个位置吃饭。
“姨妈，你想吃什么？这家店的凉拌三丝和冷吃兔都不错。”沈欣欣仰着脑袋看菜单，道，“我请你吃吧姨妈，就当是饯别宴。”
沈欣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手上没有太多钱，去不了特别高大上的馆子，姨妈你不要嫌弃。以后等我挣钱了，我肯定补回来。”
姨妈心一软，红了眼眶，半天才说了一句“好”。
两个人点了一碗凉拌三丝，又点了两份蛋炒饭。沈欣欣又擅自多点了一个小鸡炖蘑菇火锅。
吃到一半，姨妈接了好几通电话。出国在即，姨妈还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
沈欣欣明白，这些幸福的时刻不过是自己偷来的，现在是时间归还了。
“姨妈，你要是有事就先走吧。”
姨妈摇头：“那怎么行，你一个人在外面吃饭我不放心的。本来也没什么事，我家那个非要打电话问东问西，明天再办也是一样的。”
沈欣欣宽慰姨妈：“姨妈你自己的事情最重要，要是因为我耽误了，我会很愧疚。我在这吃饭很安全，现在都是法治社会，不会出什么事情的。我知道出国要准备的东西很多，一点纰漏也不能出，姨妈你家里人都来电话了，想必肯定不是小事，你就回去处理吧。”
沈欣欣话都说到这份上，姨妈也就没有再强行留下。
一大一小匆匆告别，都没说不舍，只互相祝福对方以后的日子能一帆风顺。
姨妈最后摸了摸沈欣欣的脑袋，“我们欣欣又机灵又乖，以后肯定有过不完的好日子。”
姨妈也要有过不完的好日子啊。沈欣欣在心里回复道。
姨妈走的急，沈欣欣又只剩一个人。
面前的炒饭已经冷了，米粒变的干硬，油脂凝在火腿上，她小口小口慢慢往嘴里塞。
外婆面馆到了这个时间点，生意异常火爆。
沈欣欣孤零零坐在人群中，鹤立鸡群。
“你在这嚼橡胶呢？”
头顶突然传来戏谑的男声：“好学生，咱俩拼个桌呗？”
沈欣欣猛地抬头。
头顶的小彩灯明明灭灭闪个不停，红橙黄绿洒下来，落在对面男生的脸上、脖颈旁，又顺着锁骨往下延伸。小鸡炖蘑菇火锅吞吐着白雾，空气里全是油腻腻的烟雾，周围的一切都像是蒙上了一层塑料膜。
唯独他像是水墨画里的一点红彩，反常的清晰。
“傻了？”
程帆歪歪脑袋，“我有这么吓人吗？”
“你……你怎么在这？”沈欣欣问。问完，心里又后悔。
这不是废话吗？程帆肯定来这吃饭啊。
沈欣欣啊沈欣欣，你这没话找话的毛病是什么时候染上的？
程帆好笑：“我专门来这找你的。”
“你来找我干什么？”沈欣欣信以为真。
“找你给我做饭，你会做吗？”程帆眨眨眼。
沈欣欣反应过来：程帆这是跟自己开玩笑呢。
程帆逗完沈欣欣，心情很是不错，一屁股坐在空位置上，扭头冲着老板喊道：“老板，来份炒面、爆炒小龙虾谢谢！”
点完单，他又开口问起沈欣欣最近过得怎么样，轻职那群人有没有来找她麻烦。
距离两人上次见面已经过去小半个月，程帆当然不知道沈欣欣的近况。
沈欣欣回复一些客套话，过得不错，也没人来骚扰，学校把她保护得很好。
“刚刚在手机店……”
沈欣欣心下一沉，心想果然，程帆一定会质问自己为什么不和他说话。
自己刚刚确实特别不礼貌，怎么能对自己的恩人这样冷漠，是个人都会生气的。
“你是办了手机号吗？”
“什么？”沈欣欣疑惑。
“我说，你刚刚在手机店是办了个手机号吗？”
“是。”沈欣欣没想到程帆居然会问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脑子还有点转不过来。
程帆问道：“那我能要个你的手机号吗？”
沈欣欣瞪大眼睛。
程帆居然一点也没因为自己的不礼貌生气，不仅不生气，还找自己要手机号？
沈欣欣愣神的间隙，程帆又道：“不想给也没关系，你别为难，我就随口一说。”
“我没说我不想给——”沈欣欣急忙道，声音太大，引得周围的食客都往这边望过来，她不好意思，压低声音道，“我没觉得为难。”
程帆笑，他五官秾丽，不笑的时候总有一种疏离的神性，笑起来却很温柔。
沈欣欣脸红，把脸颊旁的碎发捋到耳后。
两个人互相存了号码。
沈欣欣手机消息栏全是扣扣的弹窗，她没去看，关了手机。
外婆面馆的服务员手脚都特别麻利，出餐也快，两人说话的功夫就把程帆的菜给上齐了。
“麻烦再来两瓶豆奶。”程帆带上塑料手套，专心致志剥虾。
沈欣欣也不再说话，往嘴里扒饭。
没吃几口，面前突然多了个堆满虾仁的碗。
“吃冷掉的饭伤胃。”程帆把虾仁推到沈欣欣面前，“尝尝虾仁，这家店的招牌。”
沈欣欣是真的不好意思，死活不愿意吃。
“不吃就喝点饮料。”程帆把吸管插进豆奶，递给沈欣欣，“再拒绝我就生气了。”
沈欣欣抿了抿嘴，还是接过豆奶。
豆子的醇香在口腔弥漫，甜蜜的味道让她想到早上的唇膏。
程帆坐在沈欣欣对面，他埋头吃炒面，只留给沈欣欣一个毛绒绒的脑袋。头顶的发旋是个挺标准的圆，莫名可爱。
沈欣欣咬着吸管，突然就想问程帆干什么对她这么好？
这个想法在冒出来的瞬间就被她掐灭。
这个问题目的性太强，她怕程帆看出自己的心思。当然，她更怕程帆的回复并不能让她满意。
夜幕渐深，来来往往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原本下馆子的小年轻全都变成了拖家带口的中年白领，只剩下程帆和沈欣欣这桌有点青春气息。再加上程帆那张在哪都招人的脸，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沈欣欣不习惯这些目光，可她又舍不得先走，只能心不在焉地扒拉盘子里的米饭。
“你在盘子里炒饭呢？”程帆看出沈欣欣的不自在，干脆结了账，两人顺着街道往出走。
月亮大大咧咧地挂在前方，人的影子直往后面溜。
沈欣欣发现程帆躲着自己的影子，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
“你干嘛？”沈欣欣好奇。
程帆朝沈欣欣一笑：“你没听说过吗？月圆之夜的时候呢，人的灵魂就会钻进影子里。这时候谁要是被人踩了影子，那他就会倒霉一辈子。我是怕你倒霉，我才躲着你的影子。”
沈欣欣根本没听说过这传说，就算是三岁小孩来了也会觉得是程帆胡编乱造拿来糊弄人的，但是她愿意相信程帆说的话。
两人一前一后，没人说话，气氛却不尴尬。
沈欣欣故意放慢步子，她想慢一点，再慢一点。最好这条路永远也没有尽头。
可再怎么慢，路就这么长，总不过十几分钟就到了小巷子口，到了分别的时候。
“再见？”沈欣欣率先开口。
程帆点点头。
沈欣欣转身离开，心里却有点不开心，偷偷埋怨程帆为什么不说点什么挽留自己。
难道都不客套一下吗？
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未免太过搞笑。又不是程帆的谁，凭什么要求人家挽留。心里的弯弯绕绕有必要这么多吗？
沈欣欣心里这么想，却故意磨蹭着，一步一步往前挪着步子。
“沈欣欣！”
几乎是程帆第一个音节说出来，沈欣欣就猛地回头。
程帆笑，像一只漂亮狡黠的狐狸：“明天要来新华书店吗？我记得你们学校月假放两天？我们书店最近来了一批书，都是名家新作，我看挺适合高中生读，写作文的时候用得上。”
“好啊！”沈欣欣迫不及待地回答。
“那好，我一般早上九点上班，晚上六点下班，你随时来找我。”程帆说。
沈欣欣一颗心简直雀跃得要跳出来，但还是假装矜持，问程帆店里有哪些学习资料，她明天去买几本回来做。
离开的时候沈欣欣走得很快，她从来没觉得这么轻松。
程帆在巷子口目送沈欣欣，少女的影子落在地上，被拉得很长，像是她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