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指(八)

    乌州城内熙来攘往,街上摊贩吆喝着,阵阵喧闹声弥漫在街头,已有些许节日的气息。花灯鳞次栉比,炫人眼目,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容悦坐在玉门酒楼门口的桌旁,桌上摆着一壶清酒,她捏着酒杯,眯着眼睛打量门口来来往往的人。

    恍若隔世啊……她都忘记快要到中秋了。往年的中秋,她与师傅、与师兄围坐一炉,绿蚁新醅酒,共享天伦之乐。只是这样的日子,再不会有了……

    想到这,容悦有些茫然,她举起杯子喝了一口酒,清冽又带点烧灼的酒液划过喉头,落入腹中,泛出些许伤感的醉意。

    “这位施主……”

    终于,她等待的人出现了。一袭僧衣的如意捻着佛珠,单手立掌朝着跑堂做揖:“阿弥陀佛,这位施主,贫僧慧远,途经此处,想乞点斋饭。”

    跑堂的还没说话,容悦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砸,举起一只手冲如意招呼着:“大师,来这,我给你点吃的。”

    “那先谢过这位施主了。”如意施施然走了过来,在容悦的对面落座。

    容悦在心里盘算几息,究竟应该如何开口,而后询问:“你不是下大牢了吗?因为杀了那个花娘,叫什么……牡丹?”

    如意连忙立掌:“阿弥陀佛,罪过罪过,牡丹施主的死与贫僧无关,唐捕快已经查明真相,自然将小僧释放。”

    这么对话似乎是行得通的,容悦把自己想象成那个喜欢躲在背后操弄风云的猎户何健,他究竟会做出什么选择和反应呢?

    “那我冒昧打听一句,真相又是什么呢?”容悦把玩着酒杯,漫不经心地说。

    她觉得何健心里一定早有答案,但是他不会主动说出来,而是要让和尚自己告诉他。从事情的结果来看,如意扮演的这位慧远大师可不是什么一心佛法的清修之人,反而六根不净,仍在尘世。

    “牡丹姑娘是自尽的,”如意叹了一口气,把事情和盘托出,“黑风寨寨主孙芒逼迫于她,她不堪受辱,才酿成惨剧。”

    “孙芒啊……”容悦悠悠地在口中含着这个名字念叨,意味深长,晃动酒杯的手停了下来,“他还欠我一些东西。”

    “愿闻其详。”如意低了低头。

    “咱们这位孙寨主能有今天,全仰仗于当初我给他出的主意,没想到他发达了以后竟然翻脸不认人,装作不认识我这个老朋友。我不过想去他那黑风寨讨个差事,竟然都被他赶了出来。”

    “那施主是否想从孙芒那里讨回些什么?”

    容悦对上了如意的目光,两个人都对彼此的想法心知肚明。

    “这是自然,”容悦笑了,“不过我还知道一个更恨他的人,下次一同带来瞧瞧。”

    “好,”如意颔首,“那三日后,还是这个位置。”

    “两位……可是在说那位黑风寨的寨主孙芒?”

    熟悉的声音传来,冷夜冥一身油渍,神情中略显局促不安,双手在围裙上擦着,无措地盯着二人。

    “正是。”如意朝他施了一礼。

    “我刚刚……听到了二位说的话,实不相瞒,那孙芒砸了这玉门酒楼,害得我赔了一大笔钱,不得不把房子抵押出去,现在只能在后厨干个杂役。我母亲因为这事一病不起,请不起医士,前几年病逝了。我早就想报复这孙芒,若是二位有此打算,我愿助二位一臂之力!”

    如意张张口,似要拒绝,容悦按住了他的胳膊,冲他点了点头。

    她笑着看向冷夜冥:“那三日后仍在此地见面,我会告诉你们需要做什么。合作愉快。”

    结完账后,容悦信步走向赌坊。之前在酒楼等待的时候她就已打听过兴来赌坊的位置,沈阙安饰演的赌徒好赌已入骨,必定能在那里找到他的身影。

    “等一下。”

    沈阙安摇着手里的骰盅,骰子在骰盅里发出劈里啪啦的清脆撞击声,他猛地把骰盅倒扣在桌面上,势在必得地冲对面的人吼着:“开!”

    对面的人掀开骰盅,看了一眼,然后骂了一句:“*的,臭手!”

    沈阙安胸有成竹地抬手,略略低头扫视一眼,而后欢呼一声,原地跳了起来:“豹子!我赢了!我终于赢了!”

    他一把揽过容悦的肩,低头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而后松开手,大把大把地把桌上的筹码揽了过来,喜不自胜:“今天有酒喝了!”

    ?容悦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刚才发生了什么?是幻觉吗?

    对面的人骂骂咧咧地把骰盅扔到了一边,容悦捂住自己的脸,嘴角抽搐着,脑海中一团乱麻。

    怎么回事,是师兄真的是个赌桌老手,还是他太入戏了?还有,这样居然都不算人物违规?原来的赌徒到底是有多疯啊?

    片刻后,她安慰自己,也是,能把别人的手指全部切掉的人,绝对正常不到哪去。这让容悦忍不住开始佩服师兄的演技。

    当然,她完全没有往“师兄可能是趁着角色扮演占自己便宜”这种可能性上想过一点。至于沈阙安是否问心有愧,恐怕他此刻还在偷着乐呢。

    “什么事?”沈阙安依旧喜笑颜开,仿佛真的是个因为赢了一把而春风得意的赌棍,紧紧攥着自己赢来的筹码朝她走来。

    “借一步说话。”容悦环视四周,朝他勾勾手指,示意他到僻静处。

    二人出了赌坊,找了处小巷,容悦开门见山:“现在有一个报复孙芒的机会,你干不干。”

    “报复孙芒?”沈阙安的眼神渐次亮了起来,他大笑出声,“好啊!好!真是喜事连连!那个龟孙儿,背信弃义,怂包一个!说好他输,到头来居然出老千,害得我不得不剁根指头,到现在,他发达了,我什么都没有!瘪犊子,早就想弄死他了!”

    容悦嘴巴微张,一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

    面前的人还是她那个光风霁月的师兄吗,状若癫狂,举止无状,这冲击力着实有点大。她几乎以为,师兄被那个死去的赌徒夺舍了。不然……他是不是压抑太久了,搞得她有点担心他的精神状态。

    沈阙安提醒她该说话了:“你也恨他,不是吗?”

    “啊,是是是,”容悦掩去担忧的神色,做出一派气定神闲的样子,“你也知道,一个把家业输光了的赌鬼,要不是我救了他,他早就饿死在山中了。我告诉他拿他的手指去赌,还托人帮他宣扬到了京中权贵那里去,结果呢?他翻脸不认人了。”

    其实容悦也想骂两句,奈何她确实不知道什么骂人的词汇。不过也好,赌徒是个浸淫在社会底层的混混,满口污言秽语符合他的身份,猎户却自视甚高,或许面上要更装得过去一些。

    “计划是什么?”沈阙安的声音甚至比以往更加尖利,透露着歇斯底里的味道。

    容悦说:“三日后玉门酒楼门口,我会告诉你需要做什么。”

    “好!好!好!”沈阙安连说三个好字,脸上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他眼圈红了,声音哽咽,“被他害惨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一雪前耻!这次我一定要一根、一根地切掉他的每一根手指,让他也尝尝这种滋味!”

    容悦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吧嗒吧嗒砸下几滴眼泪,实在是忍不住了,即便可能会被判定违规,她也想要发问:“你还好吗,为什么要哭?”

    沈阙安抬手抹去脸上的泪珠,一抽一抽的:“我在理解人物状态。”

    ……怕不是借此机会发疯,容悦的太阳穴忽然刺痛一下,沈阙安也皱了皱眉,似乎得到了同样的待遇。

    “禁止跳戏。”小狮子警告道。

    容悦举起手,安慰式地拍了拍沈阙安的肩膀:“我不会让他痛痛快快去死的。你做好准备,我会给你一个切掉他手指的机会。”

    “一言为定。”沈阙安朝她伸出手。

    “合作愉快。”容悦回握他的手。

    *

    从酒楼出来的如意径直回了衙门,捕快唐斯正在那里等待他。看到如意,唐斯站起来迎了过去:“如何?”

    “有意外之喜。”如意随意一坐,“那个猎户答应地很痛快,他了解孙芒,可以由他制定计划。还说会为我们引荐一个更恨孙芒的人。玉门酒楼还有个厨子被孙芒坑害过,自告奋勇要来帮我们,我本来想拒绝,但是猎户觉得他有用。”

    唐斯呵呵笑了起来:“善恶终有报,孙芒也算是活到头了。”

    “多行不义必自毙。”如意弯了弯嘴角,“你那边怎么样?”

    “芍药姐和她相公都答应帮忙了,咱们还缺少能从山寨内部做接应的人。”

    如意点点头:“我此前去黑风寨化缘时曾得二嫂施舍斋饭,与二当家也有一面之缘,八月节快到了,二当家和二嫂必定会下山采购,到时候我去探听一下他们的口风。”

    “好,”唐斯应了下来,“交给你了。”

    一墙之隔的休憩处,林梓欣正靠在孔令肩头,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从脸庞滑落而下。孔令张了张手掌,试探性地握住了林梓欣的手,林梓欣浑身一颤,诧异地望向孔令,却碍于人物身份,不能发出任何疑问。

    “别难过了,”孔令温声安慰,“我们终于能给你妹妹报仇了,应当高兴才是。”

    林梓欣瞪大了双眼,再也抑制不住惊讶的表情,但还是按捺住想要询问的欲望,低下头,低低嗯了一声。

    “牡丹,姐姐一定要给你报仇。”

    但此时,她心里萦绕的疑问是。

    孔令……他居然能够理解什么是角色扮演?他不再痴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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