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于州城里乱起来了,隔着总兵府的围墙,祈月都能听见外面有无数只脚走动的声音,呼喊声、咒骂声,还有东西被碰到砸碎的声音。

    班向虽然提前让百姓收拾好东西弃城避难,但终究不可能让每个人都离开。况且他私下通知的,基本都是平民百姓,而城中的几个世家,他是没管的。当然,这些世家多少能听到一点风声,也会有些准备,只是他们没想到程元纬的先锋队来得这么快,这么急。

    哐——

    总兵府的门被砸开,祈月坐在房间内,听见铠甲碰撞的声音,在这嘈杂的夜晚里依然那么明显。带队的是程元纬,他站在月色下,桃花眼里眸色明亮锐利,脸上带着独属于少年人的潇洒快意。

    “公主殿下,好巧。”他笑着说,将手中的长剑收回剑鞘,“夜清山风景极好,不知道公主可否愿意去程某那里做个客?”

    代国历,长兴二十三年九月三十,代临和谈前夜,二公主祈星翎刺杀临军主帅程元纬,纬大怒,连夜发兵攻占长阳、于州两城,生擒三公主祈月、和谈使臣桓清允,以二人为俘。和谈破裂,战火再起。

    桓清允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他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是痛的,尤其是脑袋。祈月那几脚是一点没留情。他环顾一周,发现自己如今身处军帐之中,环境看上去也算是整洁干净。没将他投进战俘营,又给他清洗包扎了伤口,看来临军对他还算是以礼相待。

    “桓公子醒了。”一个医官模样的人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托盘,里面放着的是一碗白粥和几碟小菜。“公子摔到了脑袋,还是不应再起身乱动为好。”

    桓清允坐在床上,用手扶着头,声音干涩:“公主殿下呢?”他没看到祈月,皱起眉来。

    “公子担心什么。我们连公子都这样礼待,自然不会对公主殿下不敬。”医官将托盘放在桌子上,“况且,那位殿下,说不准以后还会嫁来我们临国呢。”

    桓清允的喉结一动,转头瞪着他:“临国二皇子竟如此治军不严,麾下随便一个人都敢如此议论他国的皇族了吗。”

    “都说鸿都桓氏的公子温文尔雅,性情随和,看来是本殿下的消息不灵。”一个爽朗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程元纬掀开帐帘走了进来。“没想到桓公子这么谨遵礼教,连别人家的兵也要管。”

    “重伤未愈,恕清允不能行礼。”桓清允面无表情地回。

    “随便你。”程元纬翘着二郎腿坐下,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一旁的医官安静地退下。“我说你板着一张脸干嘛啊,把你出卖的人可不是我。”

    “她在哪儿?”桓清允猛地站起来,然后又痛得不得不抱着头坐下,连声音也弱了些,“你、你没把她怎么样吧?二皇子殿下,她只是一个弱女子,还请殿下善待她。”

    听到这话,程元纬忍不住笑出声来,一只手用力拍着自己的大腿。

    “哈哈哈哈!只是一个弱女子?你昨天刚认识她吧。那也不能够啊。她可比你厉害多了。喏,小瞧女人,就会吃亏的。”程元纬点了点自己的脑袋,看着桓清允笑。

    桓清允的脸色沉下来。

    “桓公子,你这个姓可真奇怪。”程元纬说,“我就是来看看你死了没,看你还有力气捶床,那应该是活得不错。我没杀你使团里的其他人,也还没打算用刑。不过,你们太子殿下得动作快点。”

    他的声音依然带着爽朗笑意:

    “十日为期,他每晚来一天,我就杀一个人的头颅给他送过去。大概杀半个月就到你了。喏,哪里有纸,你可以给他写信,写什么都行,写不让他来也行。我保证一字不改,都给你原样送过去。”

    桓清允听着他的话,却突然笑出声来。

    “你们合作了。”他说。

    他早该想到的,以祈星翎的武功,就算拼死刺杀未成,程元纬侥幸活下来,也不可能还有余力当夜率领军队作战。如果他们不曾有过通气,程元纬不知道长阳和于州除了几个世家还在之外,就是两座空城,当然也不可能只率领几千亲兵彻夜杀来于州,只为了将他和祈月一起俘虏。

    他更应该想到,程元纬说起杀俘虏杀得那么利索,却一字没提如果太子祈宸明不来,祈月会是什么下场,更没说有多少天会杀到祈月。

    刺杀是假的,夜袭是假的,只有将祈月和他一起抓住,以逼迫代国太子祈宸明亲自前往前线的目的是真的。可是这样一样,程元纬耗费那么多力气,只为了占下两座空城,帮祈月杀祈宸明?

    他了解祈月,她既然敢开始促成乱局,就一定已经做了终结乱局的准备。他更了解祈月,她厌恶谎言,从不说假话,既然她说要救代国,就不会用亡国为筹码去获得程元纬的帮助。

    那么,到底还能是为什么?程元纬为什么帮她?

    “她手里有你的命门,是吗?”桓清允说。

    程元纬离开的动作停下了,他缓缓转过身,手掌握上自己的剑柄,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

    “不愧是你们代国的少年天才,是挺聪明的,不过也挺笨的。你要是装没发现。我还真找不到一个理由,一定让你死在这。”

    “还有二十五天。”桓清允看着那闪着寒光的刀刃,眼里没有一丝惧怕。“替我告诉她,我伤得太重,什么都不会写。她可以放心了。”

    听到这话,程元纬挑了挑眉,握着剑的手没放下。

    “你们俩很熟嘛,都这么了解对方。倒是让我听着有点不爽了。”他听着像是在开玩笑,眼里的杀意却更加浓郁了。“我想想,她是公主,你是太子伴读……青梅竹马啊?”

    桓清允连个眼神都懒得回,直接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了。

    主帐里,祈月正在煮茶,她喜欢煮着玩,煮出来好几盏茶自己也不喝,就放在桌子上。程元纬大步走进来,坐在她对面,看到桌上有茶,直接拿起一杯喝了一口。

    “呸呸呸!这茶谁泡的!怎么这么恶——”他话说到一半,看到祈月手里还拿着茶罐,又把自己的话咽了下去。“这么,别有风味啊。”

    祈月笑出来,将茶罐放下。

    “难喝就难喝,你吐了不就完了。”她说,给自己倒了杯白水,“他怎么说?”她在问桓清允。

    “就像你说的那样咯,他说他伤得重,什么都不会写。”程元纬放下茶盏,强忍着把嘴里的一口茶咽下去,心里默默感叹怎么有人能把茶煮得这么难喝,一边问,“他这算配合吗?”

    “他不将消息传回去,算是不帮我,也不帮别人。以他的那个性子来看,很配合了。”祈月点点头。

    “……嗯,你怎么不问问他伤得重不重?”程元纬等半天没等到她的下一句话,忍不住自己张口问了。

    祈月瞥了他一眼,没什么情绪:“还能说话就是没死,没死就行。”

    “那你怎么不问问我伤得重不重?”程元纬笑了。

    祈月的神情有些无奈,一只手托着下巴,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感叹:“原来你是这样的性格啊。”

    前世祈月认识程元纬的时候,他已经全盲,整日躲在府里闭门不出。在祈月的设计下,程元纬被迫进宫,他失明的事实也随之人尽皆知。他是嫡出的皇子,也曾立下军功,不管是大皇子派的人还是曾经因战事与他结仇的人,都不会放过他。

    也是那时候,祈月送给了他一副药,一副没有解药,但是能让他复明半年的毒药。当然,他的命,也只有那半年。毕竟他的眼睛中毒已经太深,哪怕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只能用命去换一点光明。

    巧的是,前世的那副毒药和今生的虽然不同,但拿来交换的条件却很相似——都是祈宸明的命。不过那时候的祈月,只是想报私仇而已,没有考虑过什么别的。

    总之,程元纬在复明之后完成了和祈月的交易,然后手刃了他自己的仇人——祈月也不知道具体是谁,反正那段时间里临国皇室死了不少人,再然后,程元纬自己也死了。

    祈月一共只见过他不到五回,只记得他是一个暮气沉沉,面无表情,说起话来冷硬,但是还算是很守诺的男人。虽然在宫里也偶尔听宫女说起过,二皇子以前不是那样的性格,但确实是没想到,原来是这样的性格……

    像只大狗。祈月看着正在把自己的护袖拆下来,给她展示手臂上绷带的青年,如此评价。

    要多少仇恨和不甘,才能让这样的人变成死气沉沉,冷酷坚硬,眼中只有死亡的样子呢?

    “为了按你的剧本演戏,我很辛苦的!又不能真的被刺杀,但是也不能一点没伤到。”程元纬给她看绷带上的血迹,“你姐姐下手真狠!也不怕真把我给杀了,看你后面的戏怎么唱!”

    他说话的时候,那双在初见时黯淡无神的眼睛亮亮的,声音也轻快,像个无忧无虑的公子哥,而不是在阴谋和血海里长大的皇子。

    难怪宫女会觉得可惜,她也觉得可惜。祈月默默想。

    “喂喂,你想什么呢?”程元纬伸出手在她眼前晃,

    “在想,如果你真的瞎了,确实很可惜。”祈月说,“你的眼睛很好看,像星星,应该亮得久一点。”

    程元纬顿了一下,收回手,有点得意地翘起下巴,耳根微红:“是吧。我娘从小就说我长得好看。她是没看到我现在的样子,要是看到了,肯定很得意,能生出我这么俊的儿子!”

    “俊是俊,就是太臭屁了。”祈月评价。

    “诶——你这人真是,说话太直白了!”程元纬哼了一声,“我已经让人去传话,要你们代国太子过来了。接下来怎么办?你得给我的兵点事干。你三申五令地不让我杀城里的百姓,我怕压不住他们,大军都没敢进城,还在山里窝着呢!”

    祈月笑盈盈地看着他,歪了歪头。

    “最近山匪频发……”她说。

    “好嘛!又要我给你打白工?帮你肃清山贼,然后还得把这两城还给你。”程元纬笑了一声,看不出喜怒。“非要说的话,也不是不行,不过……”

    程元纬俯身凑近她,两个人的呼吸几乎要交缠在一起,他喉结微动,看着祈月的眼睛。

    “我想加点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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