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然

    宝珠捂着脸,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便跑走,不知往何处去了。

    她本身可以被分到别的娘娘宫中,谁知不仅分来了一个毫无恩宠的侧妃处,还是个看起来毫无城府的外邦人。

    听人说,若是北凉被打下,这位侧妃只怕不会好过。

    那她们这些宫女呢?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安福殿的宫人都没想到会有这一出,看着宝珠跑走,俱都眼观鼻鼻观心,闷不作声干自己的事情。

    茯苓环视众人,料想他们心中只怕同样的念头也都想了千百回了,不过是宝珠这个出头鸟闹了出来而已,顿时气得叫来小顺子,让他去找了殿下。

    无论如何,娘娘今日的委屈决不能白受!

    茯苓推门进来,见阿枝正望着窗外出神,平日里晶亮的眼眸不见光彩,哪怕是在日光下,也显得万分寥落,形单影只。

    心里顿时一慌,“娘娘,您……”

    阿枝笑不出来,抬眸看了她一眼,声音很轻:“说的或许是事实。”

    “不可能!”茯苓摇头,“且不说她的话是否是真的,起码殿下对娘娘如何,娘娘自己心里是清楚的,对不对?”

    “我……”

    阿枝迟疑,“不太清楚。”

    她曾经以为自己还算了解这个夫君,燕珝虽然初见冷然,之后却还算温和,在她叽叽喳喳的时候都能耐心听她讲话。虽然时常觉得自己想不透他在想什么,但总觉得他还是重视自己的。

    可现在她犹豫了。

    她好像总是不知道燕珝在想什么,做什么,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她似乎都不太了解。

    而他好像也根本没有要告诉她的意思。

    “娘娘与殿下在南苑相伴,是共患难的感情,与旁人定不一样。”

    茯苓见她这般,心里更是难受,忍不住怒道:“奴婢定要叫小顺子撕烂那小贱人的嘴,叫她再胡说八道!”

    阿枝的手搭上她的腕子,“罢了,莫要与她计较。”

    “跟着我这样的主子,不怪他们心里有怨。”

    “娘娘!”茯苓怫然,“跟着娘娘是奴婢此生最幸运的事情了,娘娘决计不可如此想。”

    阿枝歪头想了想,好声好气哄她:“你若还气,待她回来,便罚她扫院子如何?若不解气,罚她俸禄,再不成,就让她洗恭桶。成不成?”

    茯苓叹气,娘娘就是这样,无论受了什么委屈,都自己咽下,还来劝她。

    “她们敢对娘娘放肆,无非是殿下近日未归,娘娘又好脾气,日子长了便懈怠了。日后咱们凶些,定不遭人欺负。”

    “越说越偏,真是。”

    阿枝勾起嘴角,总算挂了点笑。

    遣了茯苓出去,阿枝一人独坐在窗前,瞧着夏日葱绿的枝头。

    繁密的绿荫打了下来,细密的日光透过窗台洒在她微卷的长发,发丝盘起,微乱的鬓角带着俏皮的卷儿,人却并无生机。

    紧闭着双眼感受这日光,暖意席卷全身,却总觉得这温暖到不了心里。

    正妃……

    燕珝那样好,定要与这世间顶好的女子相配才行。

    她不过是个侧妃,还来自无法对他有助益的北凉,只要少给他添麻烦,就够了。

    她要不妒、不嫉,安分守礼。

    做一个,不让燕珝心烦的好侧妃。

    睫羽洒下的阴霾轻颤,鼻尖出了些细汗。

    她指尖抽痛,四肢发麻,不知是因为烫伤,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入了夜,燕珝难得回来。

    时隔好些日子再瞧见他,只见他也瘦了许多,人却并不颓唐,反而更显清冷。

    燕珝脱下外衫,玉珠及时上前接过,道:“殿下可曾用膳?”

    “摆膳罢。”

    燕珝垂眸扫了她一眼,坐在桌前。

    阿枝没什么胃口,懒懒地靠在床边,一时无言。

    饭菜很快摆了上来,燕珝用得慢条斯理,用了碗粥,才问道:“手上的伤如何了?”

    阿枝的手小幅度在纱布中动了下,“早就无事了。”

    “一会儿我给你上药。”

    燕珝声音不容置疑,将碗筷放下。

    “听说……你学规矩时不是很听话,多次顶撞,”燕珝抬眸,正对上她的视线,“可有此事?”

    “……我何曾多次顶撞?”

    阿枝坐起身子,心里发堵,不甘嚷声。

    “所以,是有的?”燕珝斟酌着语气,看向她。

    阿枝很不喜欢这种审视的眼神,好像自己的一切都在他面前无所遁形一般,晨间被张尚仪刁难都未曾有过的委屈与愤怒一同涌了上来。

    “张尚仪如何教,我便如何做,从未有过顶撞之举。偏偏她多次发难,我都忍下了,还要我如何?今日她未经允许便将我的东西带走扔掉,还不能生气了吗!”

    她根本不明白为什么人人都要欺负她,一时间更觉得手都痛了起来。

    让她更不解的,是燕珝慢慢冷下来的眼神。

    “你的脾气是该改改了。”

    燕珝冷声道。

    阿枝少见他如此模样,红了眼眶,“你说什么?”

    “如今是在宫中,便是再不满,也该明白谨言慎行几字。南苑两年,纵使你不觉得其中艰难,再肆意妄为,也该少为本王找些麻烦。”

    “——张尚仪是母后生前极为信重之人,礼仪规矩从无错漏,皇家子弟多为她所教诲,你顶撞于她,便是当众给了整个皇室没脸,难道还要本王夸你不成?”

    阿枝头回被他训斥,喉头微堵。

    “所以你觉得,便都是我的错?”

    燕珝见她如此泫然欲泣的模样,紧皱的眉头稍稍松了些。

    “有何委屈,都可来找我,我是你的夫君,自会帮你解决。”

    阿枝心里空落落的,听见夫君二字,只觉得讽刺。

    她是侧妃,他们算不得夫妻。

    思及此处,阿枝扯扯唇角,没有说话。

    “对了,上次你去鸿胪寺,要告诉我什么?”燕珝想起旧事,他多日未归,倒也没听她像从前一般知道什么就反复念叨。

    “可是北凉来了信,你阿娘如何?”

    阿枝愣了一下,瞧着他,想要开口,却在张开唇的瞬间卸了力。

    “……都好,无事。”

    燕珝见她不像无事的样子,但她总算安静下来,表现出了少见的柔顺恬静。

    罢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她那憋不住事的性格,若有事定会告诉他。

    那日哭得那样难受,也不知是有何伤心事。

    他搂着她,轻声安慰。

    “你便在宫里安安稳稳地待着,什么也不需要你做。”

    我自会将你想要的,都拿回来。

    燕珝闭上眼,环着她的身子,渐渐贴近。

    发丝缠绕,冷然的淡香与清甜的气息渐渐融合,赶走了恼人的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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