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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对于一个人吃饭这件事,其实早在母亲去世之前,陈逃就已然习惯。只是从那以后,某些情绪开始生根发芽,他也得以发现,安静和安静之间竟然还存在着巨大的差别。如此下去,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某一天,溺死在一潭无人靠近的死水里。

    当然,孤独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让他完全改掉了挑食的毛边。

    咚咚咚。

    铁门响起了熟悉的踢门声。一贯的轻柔,相同的节奏。

    陈逃没想到她会在最晒人的大中午来找他。或许日后,他会从某个朝夕相处的女性那里得知,对于一个女孩儿来说,这样的太阳下出门一次,哪怕涂满了防晒霜,事后也要采取特别繁琐的补救措施,哪怕很可能于事无补。

    知道她没打伞,陈逃赶紧打开了门。

    这个比陈逃矮半头的姑娘叫做林筱,她的双手提满了口袋,开门的瞬间还故意将它们提到陈逃眼前晃了晃。

    “哥哥,看这是什么,就知道你没吃饭。”

    说话间,林筱将左手装满餐盒的口袋递给了陈逃,然后提着右手的部分,自顾自地进了屋。

    隔着袋子和餐盒,陈逃已经感受到了些许久违的温度。

    林筱和陈逃并没有血缘关系。很早之前,陈逃的母亲在教堂的唱诗班里负责弹琴,那时候,他俩都是唱诗班里的小成员。陈逃只比林筱大30天,却已经被叫了12年的哥哥。

    如今,他俩都在木棉中学念高二,但并不同班。由于陈逃的缘故,学校里大概没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至于林筱那一众的追求者,陈逃并不清楚他们的消息来源中,是否有关于自己的部分。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遇到某个男生向他这个所谓的“林筱哥哥”套过近乎。

    在两人一路共同成长的过程中,得益于对其他男孩反应的见证,其实早在自身男性视角的审美认知成熟之前,陈逃就已经意识到了林筱的“天生丽质”。甚至还在某一次与“美”相关的主题作文比赛中,阐释了“熟知和亲近”对于辨识“美”的干扰作用。

    当然,他绝没有拿林筱来举例。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永远都不要有再有多余的人了解他们的关系。

    林筱进屋的时候,陈逃望见了她别在脑后的浅紫色蝴蝶发卡,细条的身姿闪耀着金属的质感。之前见过的那次他就觉得很好看。对于这类小女生的小物件,他一时间找不到特别合适的形容词,只是再次见到,依旧认为特别适合林筱恬静的气质。当然,这份恬静也是他尝试站在其他人的视角才看到的。他想过夸赞,但不知是该夸林筱还是夸这发卡,便没有开口。

    陈逃突然想到了笔记本上的预言。但他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毕竟两人熟稔的关系,完全不符合那句话的语境。

    不知是否是看多了爱情电影,原本对于期待这件事已经自认为丧失了信心的陈逃,在见到“遇见”这个词的时候,居然还是有了心跳加速的感觉。他承认这是一种期待,再次辨认以后也并没有如往常那般将之归为人类共有的原始欲望——自己这滩死水不知何时偷偷窜进来一只皎白的活物,似乎还百毒不侵的样子。他不想把它归功于提出“平行世界命运共同体”的作者,毕竟自己还没弄清楚,是该庆幸读到过这条理论,还是该追忆对方打破的纯粹。

    他觉得预言带给自己的期待已经先天性地带有气氛上的破坏,但这种破坏又在给出的时间限定上得到了修复。

    “哥,想什么呢?”见陈逃拿着筷子一动不动、眼神涣散了好一阵,林筱便开口问道。

    陈逃抽回思绪:“嗯……吃饭吧。”

    见林筱轻挑着眉毛,对着饭桌中心最大的圆形餐盒努了努嘴,陈逃循着对方目光的指向,从碎香菜和小米辣的盖头下衔起了一个挂满料的丸子。一口咬下去,部分的香味也随之掉到了米饭上。

    “哥,没吃出来吗?”林筱学着陈逃的方式操作了起来,只是在他的视线之外偷偷晃掉了可见的小米辣。见陈逃没在关注着自己,林筱将一整个儿都送进了嘴里。

    陈逃刚一抬头,正好看见了林筱微红的双眼。他开口道:“不能吃辣以后就别加辣。”说话间,便把另外一碗骨汤烫菜推到了林筱面前。

    “嘿嘿,听你的。”

    林筱一边偷偷喝着绿色的续命水,一边追问陈逃有没有吃出这是哪一家的丸子:“我本来只是打算去老街买点绿豆冰沙的,没想到碰到了这家重新开业的丸子店,几年前我就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机会吃到了呢!”

    一辈子是这么随便说出来的吗?这小姑娘。

    思绪中,陈逃突然想要拍拍林筱的头,以此表达对于观念的“纠正”,却想起这两年都没有做过这样的动作。

    其实前两天去母亲生前工作的教堂、从老街口路过的时候,陈逃就已经看到了。店里还是往昔那几方涂着褐漆的木桌椅,磨损的外观险些就把陈逃拉回到了10年前。眼前的大娘又老了一些,动作也不像以前那般利索。

    在对方还没注意到陈逃的探视之前,他就已经快步走远了。

    自己曾经最爱吃的东西,又怎会吃不出来呢?以前在教堂唱完歌,母亲经常都会带他来这里,有机会的时候也会带上林筱。那时候,他觉得母亲就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总是能让身边的所有人感受到关照,以至于在那个最容易吃醋的年纪,陈逃也未曾因为母亲对林筱的喜爱而感到任何的嫉妒。到后来,当陈逃意识到人类的情绪是有多难剔除的时候,他才勉强感受到母亲曾经隐藏过些什么。

    所以早在还没开盖的时候,陈逃就已经在心里同它打过招呼了。他从汤底夹出没有粘到回忆和辣椒的肉丸,轻轻放进林筱面前的骨汤里,微微飘起细点红油之后,应该不至于辣红眼睛了。

    当陈逃出街扔完垃圾回来,林筱已经在檐下的老躺椅上睡着了。随着呼吸鼻翼微动,发丝和裙摆悄悄享受着夏日的凉风。想着至少两个小时之内都不会晒到她,陈逃便没有叫醒这头小梅花鹿,只是轻轻提起一旁的收音机,走进了屋。

    陈逃家的院子约有120平方米,他已经忘记是从谁那里听说过,如果算上屋前檐下的部分,整个院子刚好占掉审批面积的一半。完全方正的一块地,铺着错落各异的小块儿青石板,整个看上去就像一大块花生酥那般,只是颜色已经霉掉了而已。

    等林筱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4点钟,刚好看见陈逃拿着长柄红色浇水壶从她跟前经过。陈逃也看见了她伸懒腰时收紧成花骨朵的脸。

    以前要是有人提起木棉市四季如春的气候,林筱总会想到陈逃家的院子,因为无论什么时节来到他家,都能遇到正值花季的那几簇,而且大多都是她叫不出名字的品种,感觉像是走进了气味和色彩的宫殿。事后她凭借自己记忆里的特征在网络上进行了搜寻,也仅仅只是找到了少数几种的名字。至于它们的家乡,则散布在国境之外,几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没有问过是谁种下了它们。但林筱完全能够肯定,花盆的挑选者,一定是那位温柔的陈姓阿姨。也就只有善解人意到她这样的程度,才会读懂每位仙子钟意着怎样的高跟鞋。

    院子里花盆变得越来越少这件事,也是林筱最近几次到陈逃家来才注意到的,毕竟已经有好几次没有在他家看到应季开放的花朵了。她没有怀疑过陈逃的细心程度,哪怕照顾植物这件事算不得他这个性别群体容易擅长的方面。林筱见过他施肥,见过他浇水,陪他一起为铁门旁的多肉修补过遮阳棚。从陈逃身上的有条不紊和专注便已经足以看出,他早已通晓每株花的爱与憎。她知道这怪不了陈逃,生命确实是太过复杂的东西,一日三餐早已不能预防腐烂。

    她不敢在陈逃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怀念,无论是对于消失的花仙子们,对于陈阿姨,还是对于那些不知被葬在何处的高跟鞋……

    “哥,帮它们也浇点儿。”林筱指了指长在石板缝中的小草。

    陈逃没有说话,只是对着林筱指的位置浇了下去。随后他又被林筱拖着胳膊绕场一圈,于是在场的每一个绿精灵都被赐予了当日份的生命能量。见林筱眉头舒开,陈逃脑海中出现了自己家长成一片森林的画面。当然,他知道什么是现实——这群如此渴求生命的家伙,不一定能撑过这个夏天。

    “哥,它还没浇呢。”林筱又指了指铁门旁遮阳棚下最角落里的那盆多肉,这也是她在陈逃家中发现的,唯一一个自己原本就认识的当地品种“彩虹姬”。它继承了“玉露”的晶莹,却能随着四季变换,给自己挂上彩虹谱系中的大部分色彩。夏天将至,它已经呈现出了火红的玛瑙色,完全长在了林筱的心巴上。只是它如今的状况谈不上乐观,比起上一次见到的时候已经掉了不少的叶子,就像一个节食过度的佳丽,靠着燃烧的生命力,支撑着人前的美。

    陈逃没有立即替它浇水,只是把水壶递给了林筱,随后转身进屋:“等我一下。”

    等他走出房间的时候,林筱注意到了陈逃手里拿着的铁皮盒子,初略一看就能看出是曲奇饼干的包装盒,只不过图案和字体已经是上一个千年的风格。开盖以后,陈逃用拇指和食指撮出了一点灰白色的粉末,轻轻地撒在了“彩虹姬”身旁的土壤之上,翻土覆盖以后才从林筱手中接过了水壶。

    陈逃已经改变了先前单手持壶的动作,此时的他一手握住壶把,一手轻扶壶嘴,控制着细流,浸润着那块玉雕的根脉。

    林筱突然有种吃醋的感觉,她肯定陈逃对待情人的时候才会这般的温柔。她静静望着水流,回忆着自己这个哥哥帮自己做事的模样,累加起来好像也能到这样的程度。她轻轻掩住了自己的脸,幸好背身的陈逃不会从她脸上的细微红晕中看出这点儿小心思。

    “哥,你刚才加的是药吗?”

    “不是药。”

    “那是肥料吗?”

    “也不算。”

    “那你加的是什么?”

    陈逃没有立刻回答。等表面的水全都渗入土壤中以后,他才回头看向了林筱:“你应该不会想知道的。”

    见陈逃对着自己笑了起来,林筱也就不再继续追问了。她不再想知道答案。她只是知道,此刻自己正见证着一个世间罕有的笑容,日后也不一定能见到几次,它包含着如水的纯粹,不管所为何,但都在这一时刻全然倾注向了自己。

    林筱背来的斜跨书包里除了装着课本和作业,还一并装着返校前就要换上的校服,以便在最后时刻到来之前,可以一直待在陈逃家里。她知道陈逃在学校里有几个还算得上亲近的同伴,没有特殊情况发生的话,几人会在返校的时候一同吃晚饭。所以在陈逃开口之前,她就已经换好衣服等着他一起出门了。

    去学校的路上,林筱轻轻挽住了陈逃的手臂,就像小时候那样,并行在这座充满遗忘的小城里。她不担心别人将他俩看作是早恋的学生小情侣,这种程度的困扰完全无法从她这里影响到两人之间的关系。她只是默默感受着重新回到自己身边的气息。

    在陈逃母亲刚去世的那一阵,林筱曾一度以为,自己要永远失去他了——那个升入高中前的最后一个暑假里,她是无论如何也联系不上陈逃。电话没人接,敲门没人应。

    但她确定陈逃就在房间里,通过她自己的方式。

    她虽未亲身经历过生离死别,但也早在身边人那里见识过,她没想到,到了陈逃身上会变成这个样子。刚听到消息的时候,她就开始思索应该对他说什么话、给他带点什么东西、带他去什么地方走走。考虑好以后,却已经找不到那个男孩儿了。

    她觉得陈逃是在一点一点撕掉“过去”,无论这个“过去”是怎样的判定标准,她自己都一定包含在其中。她害怕陈逃会选择离开这个城市,但从未听说他在其他地方还有所依靠。

    关于陈逃的种种猜测,都在开学的时候得到了属于她自己的答案——陈逃没有离开木棉市,但好像真的已经把她给撕掉了。在学校里,她总能在陈逃出现的第一时间发现他,这种感觉就是一种无法逃避的心灵感应。她相信陈逃也在第一时间就能感应到自己,只不过那时候,他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任何人。

    一个月以后,陈逃身边出现了一个高瘦帅气的男孩子,会同他一起去食堂吃饭,会像好兄弟一样搂着他的肩膀。再后来,一个变成了两个,最后变成了三个。林筱替他感到高兴,只是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是那几个原本陌生的人走进了他的生活,而不是应该永远陪在他身旁的自己。

    那段时间里,林筱收到了各式各样的表白,但这些各式各样的男孩子里,从未有人从她这里得到过哪怕一丝的回应。这也是为什么,陈逃后来在兄弟王伟那里看到本校“女神排行榜”的时候,林筱的追求难度被评定为了五颗星的最高等级。

    直到半年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出现在曾经“共事”过的老教堂里,他们才重新说上了话。那一天,陈逃脸上的笑容就和林筱今天见到的同样纯粹。从那之后,陈逃重新接起了林筱的电话,也会给她开门,还会同她一起吃饭、一起去上学……

    至于陈逃花了远超对待其他人的时间才最终重新接纳自己,林筱倒是一点儿也不介意。相反,她相信自己对他而言是更加特别的存在,自己终究还是那张永远都撕不掉的“狗皮膏药”。她相信这件事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事会让他产生想要摆脱自己的念头。虽然在学校的时候陈逃依旧不会同她有任何的联系,但她已经不会像之前那样心痛了,能够隐约把握到陈逃对待过去的标准,她便觉得重新回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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