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美眸轻颤,虽然口中之语让人心寒,可她很清楚,这便是现实。“与其情断之日,被你弃之。不如保留我作为曦尚公主,最后的体面。”

    白清苡敏锐地从他眼中发现一抹动容之色,继而说道:“陆景辞,刚才刺伤你,是因你当时毫无戒备。于你而言,这样的机会,你不会给第二次,不是吗?”

    “若有一天,你再也不能容下,需要时刻提防我的现实,你会毫不留情地杀了我。”

    陆景辞没有辩解,只是最后向她确定,这个自己其实已经了然于心的答案。“你我当真一点情面,也留不得了?”

    白清苡沉默,表明自己的态度。

    他双眼半眯,收回拉住她手臂的手。

    眉眼间透着薄凉之意,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悲,继续沉声问,“是否你我之间,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你我异位而处,再谈誓约相守,你愿否?”白清苡瞪大眼晴,不可置信地看着此时此景,还能问出这句话的陆景辞,声音不可控地扬高了几分。

    陆景辞握紧双拳,指节泛白,嘎嘎作响。不愿面对她冰冷目光,背身负手而立。

    “今日你为败蔻,何来愿否的资格。出了这间营帐,你的生死,便不由我掌控。你若是安分,随我回大尧,我自是会好生相待。”

    他背后传来一声轻笑,继而大笑,最后化为狂笑,并伴着茶盏破碎的声音。

    他回身,幽深的瞳眸中映着那张写着决绝的面容。

    白清苡此刻手持茶盏碎片横于腕间。“陆景辞。”她第一次称呼他的名字时,满是轻蔑。“拿着我的尸/身再立一功,不是更进一程吗?”

    陆景辞一个箭步上前,夺过她手中碎片,一字一顿恨声道:“你宁死,也不愿在我身边。”

    这不是询问,而是一句答案。

    白清苡眉角弯弯,唇边的笑容亦如昔日般有着夺魂盗魄的魔力。她踮起脚尖,唇瓣贴在陆景辞耳边,温热气息探在他耳畔。

    可是从嘴里说出的话,却犹如利刃狠狠割在他心上。

    她知道他会痛,她要他更痛。“与其被你活着作践,不如死了清净。”

    陆景辞被反击的语塞,她的话字字诛心。

    此时,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不准她离开自己!

    他下意识抬手,想要拉住她。

    四目相对,面对她那如利刃般刺目的眼神,手又落了下去。

    “你到底想对我做什么?一无所有的我,还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她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平静得仿佛一潭泛不起涟漪的湖水。

    “我的命,你不要。你要的,就是这个吗?”

    眼看着她亲手褪去孔雀绣云红霞披,灵巧的手指解开红宝石领扣。

    随着那对雕刻精致的凤凰玉霞帔坠儿落地,摔出清脆声响。

    陆景辞一把握住她的手,阻止她的动作,掌中传来冰冷让他感觉到心寒。

    那张写满宁死不屈的容颜,映在他黑曜石的瞳孔中,如同一根冰锥狠狠刺入眉心直达心底。心瞬时一疼。

    他松开手,瞳孔骤然一缩,眼底蕴藏着愤怒,又透着心疼。“苡苡,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

    白清苡忍不住嘴角抽动,眼中氤氲起一层水雾,每道出一个字,心都跟着抽痛。

    “陆景辞,我只恨自己知道得太少。你自小缺爱,心里渴望被爱,却不知如何爱人。”

    陆景辞很想反驳说出一句,不是的,苡苡。可是,话至嘴边,他却道不出这一句。

    “苡苡,这一年来,我待你如何,你并非不知。我从未因你女伶身份,看轻你,无视你。我对你……”

    “是。”她打断他深情的申诉,“纵然你爱我,又如何?在你心里,没有什么可以抵得过,你对权力的坚决。”

    陆景辞神色复杂,沉吟不语。

    江霖急促的脚步声打断这片安静,“王爷……”见两人僵持,他停了一下,继续禀告,“端王爷和贤王爷已经入席,还请您速去。”

    说完,走到陆景辞身边。

    白清苡这时才看见,江霖手中端着一碗药。

    陆景辞接过药碗,递给她,“喝了。”

    药香凛冽,善医术的她,知道这是碗安眠汤。

    见她无动于衷,陆景辞向她走近一步,声音低沉,有着些许不悦。“我让你喝了。”

    白清苡无声拒绝。

    陆景辞将药碗向后一递,吩咐道:“帮她喝了。”

    江霖接过后,故技重施,很快一碗药灌了下去。

    白清苡喘着粗气,挣扎间,下颚还挂着一些洒出来药汤。

    陆景辞见她喜服染上汤药渍,把小厮便服送到她面前,“换上它,去睡会儿。我很快会回来。帐外有人把守,不要生出旁的心思。”

    “不接?”见她只是冷冷注视着自己,陆景辞英眉一挑,“还是你需要帮忙?”

    白清苡一边换着衣服,一边头开始发沉。

    迷蒙间,似乎看到了有人挑帘,那高悬的明月依稀洒在一个身影上。

    一轮明月洒下柔和光亮,将二人的身影拉长。陆景辞和江霖往筵席处走去。

    军营火把纷纷燃起。

    七张桌子上,已摆好案酒。

    众人纷纷落座,杯中物已然呈上。

    侧席的襄王陆景鸣朝着首席的空桌,不满地冷哼。“这老十七的架子,真是越发得大了。才领过几次兵?这吃个庆功酒,还摆起谱了!”

    此番出征任命陆景辞为主帅,他为副帅在侧指点,心里本就不服。他出生入死多少次沙场,何时由着这个乳臭未干的竖子来指挥全军。

    现下还要等这个毛头小子才能开宴,自然是愤愤不平。

    贤王陆景笠知晓七弟陆景鸣素来看不上出身低微的幼弟,只好在旁好言劝着。

    “七弟何须生气,都是自家兄弟。十七弟固然是年轻了些,好在熟知兵法。这仗嘛,也该让他们这些后生,去历练历练了。咱们当哥哥的指点着他,将来这出征的差事,你我就可免了。”

    “六哥,这是什么话!”陆景鸣自斟满杯,仰头送下。

    抬手捋了捋胡须,不满之意更是肆无忌惮的爆发着,“你我随父君出征打仗的时候,他这个竖子还不知道在哪里呢!仗着打了几回漂亮的仗,就以为行军打仗的事儿摸清了?这里面……”

    他嘴角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门道多着呢。”

    陆景笠闻言,淡淡一笑,不再多言。

    “见过六哥、七哥。”陆景辞朝着坐在侧席上的陆景笠和陆景鸣拱手行礼,脸上的笑容谦和有礼。

    陆景鸣冷哼一声,不予理会。

    在场的诸位将军和战士,都看向陆景辞打算如何表现。

    他们早就有耳闻,朝中都说这十七皇子雅量高致、温润如玉,可谓是谦谦君子的楷模。

    只是他们常年征战在外不得见,今日倒要瞧瞧,这十五岁便封安王的陆景辞是有如何的本事。

    究竟是果真如传言那般,亦或者全仰仗养母高贵妃的扶持?

    陆景辞没有入席,笑容始终挂在脸上。他为陆景鸣斟上一杯酒,声音不卑不亢。

    “可是何人惹恼了七哥?大尧一举拿下曦尚。今日庆功宴,七哥可要畅饮几杯,莫因小事生气伤身。七哥今日杀伐果决,把曦尚太子斩于马下,可谓是头功一件。臣弟在此,恭贺七哥了。”

    陆景鸣看了他一眼,不以为意。

    “这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你在兵书上没见过吗?这苏氏血脉不杀个干净,等他们余孽再起事吗?说起来,我倒是好奇,我们在前面杀个你死我活的,你这主帅何在?为何你不下令追杀苏氏余孽?”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继续羞辱道:“当时在城楼下,分明见一红衣女子。想来,是与你有一纸婚书的七公主吧?当然,这婚没成,婚书也就做不得数。”

    他故意话至一半,抬眼扫在这个自己一向不喜的幼弟身上,再进一程刁难着。

    “但她这个人至今下落不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知,十七弟,可曾见过?亦或是把她如何处置了?”

    陆景辞左拳半握,中指和食指轻敲腿侧,不因陆景鸣的挑衅和羞辱之语有任何表情波动,镇定自若。

    “七哥说笑了。当时臣弟正杀向后殿欲擒曦尚王,不想他已自裁。臣弟已安排人带回他的尸/首,以好回去同父王交代。”

    他一边打量着陆景鸣的脸色,一边继续说着:“至于这七公主,臣弟未曾见过,委实不知她的去向。看来,要加派人手查清皇城内的死者里,是否还有苏氏余孽。追杀拦截苏氏者,也应再加派人手,以免有漏网之鱼。不知,七哥意下如何?”

    陆景鸣执筷夹起盘中的羊腿肉,大口地咀嚼。眼睛注视着面前仍旧一副谦恭样子的陆景辞。

    朝中大臣都说这个幼弟是什么狗屁的君子。可是,他总是觉得这个该死的笑容背后,是一张狐狸奸诈的笑脸。

    “十七弟,先入席吧。别让大家久等了。”陆景笠给他递了台阶,避免陆景鸣继续让十七弟难堪。

    这里不是皇城,他现在不仅仅是十七弟,他是一军主帅。军中最讲纪律,主帅的威严无存,他如何号令众多将士?

    陆景辞入席,身后侍者立即将酒杯填满。

    他执起酒杯,高声道:“今日,我大尧大获全胜,全靠众将士的奋战。相信父王定会论功行赏,嘉奖诸位。在此,敬众将士的英勇,敬我大尧国祚绵长!”

    众将士同举杯,一饮而尽。

    筵席间,觥筹交错,不少将领向陆景辞敬酒,他都一一应下。

    轻歌曼舞,已过亥时,最后一曲。

    舞姬们衣着别具风情,尤其领舞者头戴流苏面饰,身姿妖娆拨人心弦。

    陆景辞看着领舞者,脑海里回想起他在太傅寿宴上见到白清苡的场景,她也是带着面纱,手中琵琶弹出的曲子引人入胜。

    “十七弟,这舞姬不错。你不是专喜女伶这类美色吗?不如你带回帐中开开荤。”自打这舞姬上场,陆景鸣的视线就没在她身上离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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