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曦南脉的秋日是从一场半夜潜来的细雨开始的。

    湛蓝苍穹被洗得清朗动人，山中鸟兽长出细密绒毛，宽长的竹叶变成更冷的深翠颜色，尚未来得及熟成焦金便被冷风卷下。

    晨风湿凉，一枝碧绿竹枝伴着赤金灵流在空中不断划过，一招一式如行云流水却暗藏凶险。

    墨辰也日日按《天隐诀》所写，辰时初将赤瞳鬼玄麟召出，与灵力一同在血脉中沿复杂的路线在体内运行三遍。

    赤瞳鬼玄麟在最初极为不可控，每次冲出时都会让墨辰也浑身如同被惊雷劈下烈火炙烧，好几次险些让鬼玄麟现魂。渐渐的，她熟悉了原主霸道的灵力和身法，用灵力与天隐诀法把鬼玄麟一点一点藏起魂迹，控为己用。

    竹尾扫过，一滴刚好滴下的露水被一分为两半。

    “嗒。”

    “嗒。”

    露水分成两滴落地，墨辰也定住身形，慢慢绽开笑意。

    赤瞳鬼玄麟似乎还想要冲出，她收回竹梢双目阖上，修白手指轻抵唇间，在凉风中几不可闻地“嘘——”

    麒麟幽魂听话地平息下来，墨辰也再睁开时，赤红的瞳仁已经变回琥珀色。

    “哞哞哞，哞！”

    “嗷呜嗷！嗷呜！！”

    半大冰狼赶着长壮不少的黑白花牛从远处走回来，牛群没在外面玩儿够，但尽职尽责的破空非常坚持，赶着骂骂咧咧的牛群往修竹小院方向回。

    墨辰也把竹梢别回腰后，迎了过去。

    [娘练完了？狗刚好放牛回来。]破空穿过牛群跑到墨辰也身边。

    [牛都吃饱啦。]

    墨辰也揉着它的脑袋：“破空吃饭了么？”

    [吃啦~抓了两只肥兔子。]破空满足地舔舔嘴。

    “天气要冷了，要不给你蓄毛好不好？”墨辰也在破空身上撸了一把。

    自从她在鹿呦峰一把火把狗烧糊了之后，觉得黢黑焦黄的冰狼实在看不过眼，索性给破空剃了个板寸。

    黑毛长尽后又适逢盛夏，在小狗热得哼哼唧唧的央求下，她又给冰狼剃回了板寸。为了更好藏身，还顺手把冰狼额间的红赤焰印染成了和毛一样的白色。

    如今天气渐凉，破空也长大长高不少，她还是很想看看自家小狗满身银豪的威武模样。

    [不不不。]破空狗脸写着拒绝，[娘，修狗不冷，毛短方便放牛。]

    墨辰也看着半个多月来在破空的监督下一只只吃得膘肥体壮的牛，其中有两只母牛的肚子已经被揣着的小牛犊顶得圆圆凸起，思索片刻：“也好。”

    破空的蓝眼睛热切极了，显然是有所求。

    [修狗想再喝一碗娘熬的粟米粥。]

    “好。”墨辰也当场加码，“喝两碗。”

    破空把牛赶回圈里后轻快跑回竹屋，看到饭盆里的粟米粥已经晾至温凉，低头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香黏新米熬得糯糯的，破空跑山后口渴，一口气喝了大半，抬头发现墨辰也不知何时不见踪影。

    “呜？”破空丢下饭盆，鼻子一皱一皱走出房门。

    时近中秋，屋后的三棵桂花树都开了花，很好闻。

    破空在满院桂花香里分辨出阿娘的气味，终于在东厢房的暖室里找到了伏身在案上的墨辰也。

    “出芽了！”冰狼听到墨辰也的惊喜轻呼。

    发芽？

    破空溜溜跑到她身边，前爪扒着案沿站起来，看到大木盒里整整齐齐一排排的小泥团个个破出了嫩绿的茎芽。

    茎芽细细的，却带着一股旺盛的倔强。破空看茎芽长成好几种不同的样子，分辨不出这都是什么，抬头望着墨辰也。

    墨辰也高兴坏了：“绿茶、红茶、乌龙、茉莉、玫瑰，还有草莓、黎檬子、小金桔，都发芽啦。”

    破空狗脸不理解。

    墨辰也向一脸无知的小狗解释：“阿娘没有告诉血歃死士自己的藏身之处，湖雎留下的灵石和银钱都用来盖房子买牛，已经所剩不多。吃穿用度都要钱，还是要想办法赚一些。”

    她那日在落宿镇里东奔西跑，好容易凑齐这些种类的种子。到家后一头扎入东厢房中，把买来的各种种子裹进团好的泥团子，日夜精心照看，用灵力为东厢房升温，中途失败好几回，终于在今日全部培育出芽苗来。

    墨辰也心中比秋日还亮堂，可破空还是不明白赚钱跟这些不认识的小苗苗有什么关系。

    “嘿嘿。”墨辰也小心翼翼地往嫩芽上喷水，“你这小狗有所不知，阿娘来的那个世界有一种东西叫奶茶，就是……就是在牛乳里加上茶，再添些水果什么的。或者不加牛乳，直接在茶汤里添上黎檬子、蜂蜜，特别好喝。”

    破空听懂“好喝”两个字，伸出舌头舔舔嘴。

    [比阿娘熬的粟米粥还好喝？]

    “到时候你便知道。”墨辰也眨眨眼，决定给自家傻狗保留点神秘感，“那日我去金玉堂，看到修仙界里左右不过是甜豆汤水和沏的各色茶汤，奶茶果茶又稀奇又美味，一定好卖。”

    说着说着，墨辰也心中简直要乐开花，这她还得不赚死。

    破空似懂非懂，点点狗头。

    一排排小绿芽争气地舒展着，墨辰也突然有些犯愁地挠头：“不过这几天要有的忙了。”

    到这一天的太阳利利索索升到当空时，破空明白了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灿然秋日金光粼粼，墨辰也踩在桂花树杈间，拿着小银剪认真摘桂花，白衫染了。

    破空用长长的狼嘴叼着大竹篾站在地面上，跟着墨辰也的身形跑来跑去，接住她从树间抛下的桂花枝。

    一人一狼不出一个时辰便摘满三大竹篾的新鲜桂花，破空发出“呜呜”哼声。

    [娘，修狗嘴酸。]

    墨辰也轻巧跳下桂花树，用手大致一拢：“桂花已足够，修狗辛苦啦。”

    趁着天晴，她把桂花一朵朵剪下后用清水淘洗得干干净净，平铺晾晒。更加浓郁的香味充斥了整个清竹小院，破空当场连打五个喷嚏。

    随后墨辰也没有歇息，而是搬出大匹大匹的防水粗织纱布、铁丝和竹篾，一一摆在小院两侧已经开垦好的大片空地上。

    修真界水果又少又贵又难买，自己动手种不仅划算，还能根据需要把握成熟的时机。

    茶叶确实可以买现成的，但是不同季节、长到不同程度、烘焙到不同火候的茶味道都有差别，想买到好茶更是难免徒增风险的东奔西走和中间商赚差价。

    墨辰也心中一盘算，干脆又专门开垦了一片山地用来种茶。

    能在大雪纷飞的冬日里喝上一碗热乎乎的草莓乳茶、玫瑰奶昔或是甜桂花糯米乳，该有多么美味，多么惬意，又有多么畅销，多么能赚钱啊！

    [娘，又要干啥？]

    正躺在地上休息的破空见墨辰也忙忙碌碌，翻过身好奇。

    “搭大棚！”墨辰也抹去额间的热汗继续搬东西，走路生风，干劲十足。

    铁丝与竹篾搭成大棚的龙骨框架，大棚敞在外头，墨辰也拿着一摞符诀纸把棚底加固了两圈。

    粗织纱布单层铺一遍可以透下日光来，墨辰也用纱布和棉花做了十几个能从大棚顶上垂下来的厚棉布帘子，用来防雨雪大风和夜间保温。

    搭大棚是个繁琐的力气活，好在准备充分又有灵力相助，到晚霞完全暗去时，其中一个大棚已经搭建得差不多了。

    她叉着腰站在大棚厚实的门帘里，左看右看，非常满意。

    夜风朔起，明月高挂。

    墨辰也喂完牛，炒了两道鲜辣小菜，炖上一锅鸡汤，顺带用灶里的热灰烤了两个喷香的地瓜。破空早早把小竹桌拖到屋外，叼着自己的饭盆过来乖乖等着饭菜上桌。

    一人一狼坐在竹廊间，在月光下并排对着空山竹海吃饭。

    “明日两个大棚都能搭好。”墨辰也夹起一筷子蒜苗炒腊肉，对破空道，“一旁种玫瑰、茉莉和青桔，另一旁种草莓和小金桔。”

    破空嘎吱嘎吱地嚼着鸡骨头，顾不得答话，“呜呜”两声表示同意，旋即从饭盆里抬头。

    [娘，这才五种，不够你白天数的样数。]

    看来破空并不完全是个只知道吃的傻子，说不定日后能送去马戏班子表演个算术啥的，墨辰也很欣慰：“茶苗和黎檬子种在后山的梯田里，云曦南脉不像玄煞折天那般整日整日的下雪，能成。”

    破空没有听到她心里的小算盘，只听到墨辰也的好办法，放心地重新低下头吃饭。

    墨辰也呼呼吹着烫手的地瓜，望着天边将满的明月。

    再过两日便是中秋，距离火烧鹿呦峰已经过了快五个月。

    五个月里，她在云曦南脉空无人烟的竹海里建起竹屋院落，喂狗养牛，暂时安顿下来。

    墨辰也偶尔会想起被自己重伤的谢倾安，心中有些愧疚。

    虽然原著里谢倾安用九杀融魂阵杀了魔尊，但他毕竟还没有动手，而且以魔尊原主日后灭派屠城的残暴行径，不杀说不过去。自己去藏书阁偷《天隐诀》本就不是能够大张旗鼓的事，把什么都没干的男主先揍个半死，怎么想怎么不讲武德。

    夜风拂来，冷得墨辰也直哆嗦。

    不过谢倾安既然能在枫隐阵除祟前去藏书阁，说明剧情已经改变。自己只要藏好麒麟不为非作恶，苟一个平平安安应当还是大有希望的。

    谢倾安既然有男主光环加持，偶遇女主然后不杀魔尊另辟蹊径走向修仙巅峰，应该也是有希望……的吧。

    这题太难，墨辰也不会，她决定换个别的事情思考。

    眼看着就要开始卖奶茶，免不了与人多有交往。自己这么久以来总是独来独往神神秘秘怎会不被人发觉。山角下有座叫扶阳村的村落，得设法与村民熟识，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最不会惹出旁人的好奇和怀疑。

    “哞哞哞——！”奶牛群忽然叫喊，牛蹄声杂乱无章。

    不好，怕不是有山中野兽来偷袭！

    墨辰也和破空一个激灵一起翻身站起，三步并做两步奔向牛圈。

    牛圈的结界果然被什么东西撞破，空落落地透着夜风，吹得墨辰也的心狠狠惊住。

    奶牛是未来的摇钱树，落下的结界绝非普通野兽或是寻常人能打破，难不成……有人识破她的身份，追杀过来了？

    牛群依旧一片骚乱，她把破空护在身后，与自己一同潜入阴影慢慢靠近结界缺口，远远看到竟然有个浑身是血的人躺在牛群中间，甚至已经被慌乱的牛踩了好几脚。

    月光照亮那人的脸，墨辰也瞬间屏住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