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份的天，有些暖和，太阳下山的还算是比较早。公交车上的我，看着大桥左侧落日余晖下一片粼粼之光映照里的鼓浪屿，还有那穿梭于鼓浪屿和厦门岛的一湾浅水，是一幅匆忙又娴静的图景。

    要是，我也有那么一间屋子在那小岛之上，那得是多美的事儿。

    牵着狗看日出海面，抱着喵行于斜阳尽处。夜卧床榻听涛声，台风天则紧闭门锁社，看着海上浪涛汹涌，却是心魂出窍，目空空无。公交车上的液晶电视循环着那个年代风格的广告，配的音乐是邓丽君的“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哎……哎……哎……”

    公交车上人挤人，我坐车尾靠窗的位置，也就落得安静，不用想着要不要给老人孕妇让座了。我看着那一片波光粼粼得耀眼的海，想得却是中午黄姝撅着嘴一脸不情愿地跟她哥回泉州的样子。

    在医院附近的小商店，我买了一些水果和营养品，揣着稍许忐忑地走进医院住院大楼。那会在路上，我短信问了胖妞，得知丽丽爸爸的病房房间号，便径直朝着电梯走去，上了楼问了下前台的护士，就很轻松找到了。

    推开病房门之前，我以为接下来便是三张或者四张病床挤在房间内，病人和家属的倦容在空气里散着压抑和痛苦，连说话都很小声。

    我在门口停了下，敲了敲门，门里有个中年妇人应了声：“请进……”我猜一定是丽丽她妈了。推开门，病床上躺着的人罩着氧气罩，身旁的监护仪不时发出滴滴的声音。那个站起身来，还有些倦意的中年妇女，和丽丽的模样很像。

    我笑了笑说：“阿姨，我是丽丽的朋友，我过来看看你们……”

    “啊，丽丽她中午过来了会就去上班了，我陪着她爸爸。”丽丽妈有些拘谨地笑着对我说道，“都不好意思的，尽麻烦你们这些朋友了。又是安排车从我们湖北接来，又是安排医院的……”

    我打量着病房内的布局，不大不小，就单独一张病床，还有一张与病床不一样的陪护床，独立的卫生间，底板干净又柔软，床头还有一束鲜花，似乎刚好消退了很多这笼罩着他们的不幸。

    “这病房，肯定很贵的。”我心里想着，一边将手里提着的水果和营养品递给丽丽母亲，她则腼腆笑着对我说谢谢。

    “叔叔他现在情况都还好吧。”我看向了戴着氧气的丽丽爸爸，人形憔悴，平静得像是睡着了一般。

    “我打个电话问问丽丽下班了没有。”丽丽母亲拿出电话。丽丽母亲，就就在电话里催问丽丽下班了没，下班了赶紧来过来，说你朋友来了。可能丽丽母亲没大记得我刚说的我是谁，就囫囵吞枣地对丽丽说你朋友，姓洪的，你快来吧。

    我一度张口想要打断她，说是小熊、小熊，不是小洪。可是没盖得住丽丽母亲专注且大声地话音。

    丽丽母亲挂了电话，近乎静止的空气里满是我想找话说的尴尬，实在憋得不自在，找了个借口便出了病房。

    我摸出香烟点燃一支，塞嘴里抽了起来，坐在住院大楼门口的花坛上，无聊地看着眼前人来人往，等着丽丽的到来。

    不远处驶过来一辆黑色商务车，那闪着光亮的车标成功吸引了我，我抬头看着，似乎有些期待地等着车门打开，想看看从车里下来的人会是男还是女，长了什么模样。

    车停稳后，车门滑开的那一瞬，我看清了从座位上起身要下车的竟是丽丽！她看见右手夹着烟在嘴边的我，一丝讶异还有很多尴尬，朝我短短地一笑。而那车里还有一个老男人的声音传来：“我七点一刻过来接你一起吃饭。”丽丽毫无生气的回了一句：“嗯。”

    老男人似乎没注意倒不远处坐在花坛上的我，我听见他对司机发话了要他开车回公司。

    丽丽站在原地见车走了才朝我走近来：“熊哥，你来了呀——”

    说实话她那时候笑起来的样子，真的不好看，虽然和以前一样的笑，可我就是觉得难看死了。

    “怎么了，不高兴我来？”我反问道，心里很是不快。

    我坐着没起身，掐掉手里刚点燃的那颗香烟，扔进花坛里。丽丽就这么杵在我跟前，低头不语，头发遮住了她的脸，看不清她的表情。

    在一段沉默的时间里，丽丽不知何时开始用脚踢着花坛，发出咚咚地声响来。

    我看了一眼，淡淡地说：“走上去吧，我一会也要回岛内。”说着便要起身。

    “都不问我什么吗？”丽丽盯着我，直直地看着我，勇敢又空空如也的眼神，让我无法回避。

    “嗯——”我没说出话来，伸手摸出打火机和烟盒，试图转移那一刻紧绷逼仄的气氛。

    丽丽坐了下来，就靠着我，伸手拿掉我衔在嘴里还没点燃的烟：“熊哥，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说完就簌簌地落下一串眼泪，像是我小时候待屋檐下看到的掉落的雨滴。

    我慌慌忙忙地说：“没有呀，没有，怎么会啊……”

    女人，有时间就是如此。越是追问，或者越是沉默和隐瞒，越是不问不闻，或者她反倒会主动告诉你，强行说给你听。

    之于丽丽，我更多的是朋友间的关心。有的也是对于美女的怜惜，自然而然地就出手相助。

    “你都不知道，我这段时间怎么过来的……”丽丽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说：“我们家就我一个，我爸爸受伤，单位送进医院付了一笔费用后，就一直推诿着，我妈她什么都不懂，被人踢皮球一样的。医院催着要续费，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了呀！”

    丽丽大声嚷了出来，捂着脸失声大哭了起来，惹得过往的人看了我们很多眼。

    “怎么都不告诉我呢？”我无力地说。

    “我打电话，你没接。小雅姐也没接……”小雅啜泣着。我才想起那晚是我和小雅在成都游玩快活了，后来打电话过去，丽丽电话都没人接。

    或许，那个未能接到的电话，断了丽丽那时候的指望，绝望地只能出卖自己，来救自己的父亲了。

    “对不起，我，我没接到你电话，我看见后给你回电话，没人接或者关机了……”我解释着。

    “又不怪你们呀。这就是命吧！”丽丽面无表情，空空地看着远处，呆滞地说道。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重复着说，我们是朋友的，肯定会帮助你的……

    “我知道，我知道你会的，熊哥。”丽丽转头看我，眼眶红红的噙着泪，“你知道我父亲一天的住院费多少么？”

    我睁大眼看着她，她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嘴唇，像是鼓足的力气再次张嘴说：“每天将近一万……”

    “这么多！”我忍不住惊讶了。

    “嗯……”丽丽若有所思地继续说着，“医生说了，我爸爸醒过来的几率渺茫。让我们放弃了算了，可我真的舍不得呀！”说到此，丽丽又哭出了声，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伤心地说：“老狐狸答应我他负责一切，让我跟了他，还给我事情做……”

    “所以你答应了。”

    “不然呢？谁能帮我救救我爸爸，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丽丽使劲咬着牙，说完又是两行泪珠子打落在衣服上。

    可怜的人儿，我只能默默地把她拉进靠在我肩头。那一刻，丽丽瞬间柔软了下来，只听得见她若有若无的呼吸声：“熊哥，谢谢你和小雅姐……”

    “又这么说，不许再这么客气了。”

    “你和小雅姐，还好吧?”丽丽忽然抬头离开我肩膀，看向我。

    “挺好的呀！”我迟延了那么一两秒钟，笑着回答道。

    “哎，那就好。我还以为小雅姐生我气了……”丽丽自顾自地说道，“过年前那几天，我有时候联系你，她接的电话呀，语气都不对的。”

    “不是吧，你瞎想多了。”

    “才不是，我感觉，我就怕她误会了。”小雅笑了笑，眼睛哭过后的红红的，“女孩子的直觉，你不懂。”

    我听她这么说以后，心想要是小雅因此跟我玩消失，那得是好事儿。至少我可以确定，小雅应该很快释怀，我也会和她说清楚的。而惨淡的真相与此无关，我心里很难受。

    我想要回去岛内了，便对丽丽说：“天都黑了。我去坐公交车回岛内了，明天还要上班。”

    丽丽看着我，眼睛里多得是不舍，也还是笑笑地对我说：“嗯，那你快回去吧，熊哥，不然太晚了。”

    于是我起身和丽丽说了句：“那我走了，有什么事就联系我吧。”

    可是她又有什么事需要和我说呢，高昂的医疗费用她以她的方式自己解决了，虽然是那么的让人觉得酸楚。

    知晓这一切后，我心里有些莫名地堵，只感觉人生虚妄透顶了。那年的丽丽十九岁，我看她走入住院大楼的身影，突然感觉那么瘦弱单薄，就有那么一种想要去呵护和陪着她的冲动。而在那一面，和那一面之前，她已悄然改变，不再是那个爱哭有些柔弱的丽丽了，她的改变自我刚刚见她，她的衣着和表情开始。

    那个丽丽，不再是那个丽丽了。有几次任凭她酒后在电话里问我：“熊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变了？”没等我回答，她已开始自顾自地说着她还是那个她，还是那个丽丽，住我隔壁害怕夜晚一个人的丽丽……

    人啊，总归是孤独的，有的事只能自己去面对去背负。别人，就连同自己至亲至爱的人，就如同丽丽的母亲和亲戚们帮不上她，而我也终是爱莫能助。人生的酸甜苦辣，只能由她饮下那一杯混了人生百味的水。

    在回岛内的公交车上，我收到丽丽发来短信：“熊哥，借你的钱，我会尽快还给你的……”

    我打了一行字：“不急的。好好照顾你父母，需要我帮忙就说一声。”想了想又全删掉，重新回了她两个字：“好的。”

    去岛内的公交车上已不再拥挤，我习惯地找了个靠后的座位坐下，因为那里比较安静些。昏昏沉沉的靠着座椅靠背睡了起来，不知何时又被电话铃声吵醒，一看竟然是孙成茂打过来的。

    “喂，孙局——”

    “哎——小熊啊，别这么叫，以后叫我孙大哥就好，整得那么生分……”

    “呵呵，那好，我就叫你孙大哥了。”

    “说话方便么？”孙成茂问道。

    “方便，我在公交车上。”

    “那我说，你听就好。”

    “好的，你说，你说。”

    “你老板的事，我托兄弟过问了，没太大转圜余地。爆炸品高度敏感，你接受过高等教育，法律原则和政治敏感度，就不需要我多说了吧……”

    “那就是没办法了……”

    “从长计议，审判后服刑了再说。那时候还更灵活些……”

    “谢谢孙大哥，对了你啥时候赴任？”

    “忘了我说你听了？”孙成茂有些生气，语气里尽是些不耐烦。

    “哦哦哦，好好好……你说，你说。”

    “我明晚来厦门，请几个兄弟一起吃饭。你帮我联系下你们黄总，我得把卡还给他……”

    “不是，不是……”我想着这是事没办成，要退钱的样子。、

    “没什么是不是的，你帮我转告黄总就好了。”孙成茂稍微更我客气了一句后也就挂断了电话。

    我心里嘀咕着，老黄这事不会就这么完了吧。想打电话给黄驷，又顾忌这公交车上人多嘴杂，就那么电话里说总归也不是件好事。还是等回去了再电话黄驷，看他怎么办吧。

    放下手机，我已再身处海沧大桥上了。高高地远远看去，厦门岛点了夜晚的颜色，就连我几小时前看着还妄想有一间房屋在那小岛上的鼓浪屿，也在一片灯光里投进了海的波浪里，画里有烟火，人间烟火，烟火里有百态，人间百态。

    回到小屋，肚子饿又很疲乏的我，泡了一桶方便面吃了起来。一边打开电脑，在□□上回了黄姝的消息，无关痛痒地问我在干什么吃饭了没，吃了什么……

    回味着早晨她在公司里靠近我给我的温柔一点，却又很是应付地回应着她的关心。或许，我和她还是做朋友的好，做不到那么纯粹的朋友，也爱不到那么深刻。

    看着邮件，一封新来的。他说他是Brint的朋友，来自法国的Von ell。

    Dear Mr Bear,

    I’m Von ell ,from Paris.My friend Brint introdud your e,I like your produ a buildi pany in Paris,my assistant Haili will tact with you ,pls cooperate her,thank you so much.

    ……

    我随手打开了GOOGLE搜索了一下这个法国人的公司，的确是一家建筑公司，不过都是整的那种欧洲大陆风格的建筑。这样的话，雕刻一类的高附加值产品，他是大大的需要了，想到这里我都快美得蹦了起来，不自觉的叫了一声——耶！

    我的房间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门边被从外边打开来，我转头看见洪姐笑着推门走了进来。

    “没打扰你吧！”洪姐看着我，一边递给我手里的果盘，“刚切的，吃吧！”

    “啊，谢谢洪姐呀。”

    洪姐伸手拍在我肩上：“跟我瞎客气什么。”

    我就呵呵呵地傻傻地笑了。

    “瞧你那傻样儿！”红姐问我刚才笑什么了。我就告诉她，老客户介绍来一新客户给我，还不错，就乐了。

    “嗯，那是挺好的。”洪姐话锋一转，看着我问：“你是在和你女朋友闹矛盾吧！”

    这就冷不丁地把我给问愣住了，“没——没啊！”

    “真的没有？”

    “没有。”

    “哼——要不要我帮你问问小雅？”洪姐狡黠地一笑，一边说着就要拿手机出来。

    “哎呀，真不用。电话打不通的！”我说完话就后悔了，自己把自己卖了。

    “哈哈哈，真是够老实的，连谎都不会撒。”

    我侧头看着洪姐摇头撇嘴笑笑地朝门外走去，这女人风韵的身段似乎连走路的风都带着一丝香气，让人喜欢，我就那么多看了几眼。我有那么一下，还多希望她能留下来，可是我还是一如既往地犹豫和闭口不提。因为，我始终会想起小雅来，这可恶的女人，究竟为什么要消失不见。

    越想越生气，我不死心地打电话给小雅，多么期望电话响几声就听见她的那一声“喂——臭狗熊……你在干嘛呢!” 而电话里传来的是盲音，我气恼地讲电话丢向床上。心里却是堵得慌，更难受。

    不死心的我，犹豫了好几次，还是抓起手机发了一条短信：“亲爱的，不管你遇到什么，我都会和你在一起的……出现在我面前来，好吗？我会竭尽全力，让姓陈的好好在里头呆上好些年……那根让你哥难受的芒刺，也差不多快拔掉了，以后你也不用被这束缚了。你快回来，好吗？我等你……”

    写完短信，我就这么握着手机，虔诚地像是在拜佛求神庇佑，祈求小雅能像奇迹一般的回我电话，回我短信，恨不能立马出现在身边……

    我陷在沉默里，呆呆的望着天花板，无风的夜晚，一切都安静。

    过了很久，我睡着了。

    没有奇迹出现，就连梦里都没有小雅的蛛丝马迹。

    我却梦见了丽丽，丽丽穿着好看的衣服，华丽名贵的包包，显得那么青涩又略带妖冶，眼神里还有我熟悉的胆怯害羞。她从我面前走过，像是不怎么认得我，看我礼貌性的一笑，不曾有多的目光停留。她走向了一片人海，人群热舞狂嗨，五光十色的灯柱在人群身上翻滚着波浪，咫尺的我只看见他们的狂欢，无声的狂欢，四周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