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明婧发现是江绪时,回过头看,韩令朝已经走进屋。
她的计划失策了。
江绪观察左右,虚掩着明婧的口鼻,将她带离此处。
江绪在清如巷的一条拐口停下。
明婧眼眶湿润着,问:“为什么要阻止我?我明明差一点就成功了。”
江绪沉着脸,目光阴冷下来,道:“你不可以身冒险。”
以身冒险?
明婧扪心自问,她此刻占了天时地利人和,哪里算是以身冒险?
意识到明婧怨恨的目光,江绪知道明婧现在有些激动,可能会因此迁怒于他。
在大事面前,江绪总能临危不乱,静心思考利弊。
他用一贯沉思的语气跟明婧分析,“韩令朝今日看似只身一人走在街上,但他身边或多或少都有人在,与你一样藏在暗处,他们皆在护卫他的周全。”
明婧不信,扭头说道:“可我这一路并未见韩令朝的人。”
“因为那些人都被我打跑了。”江绪耐心跟明婧解释,“现在你已经到了韩宅,这是韩令朝的地盘,周围不知道有多少人!”
此刻的明婧像是固执到了头,她听不进去任何话,只知她就快要手刃仇人。
而阻止她的人,便是江绪。
江绪见状便知明婧情绪上头,无法听进去他的话,故而又换了一种语气,双手放至明婧的肩膀上,温声说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报仇的方法有许多种,双手不用沾染鲜血,也能够报仇雪恨,阿婧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婧立即移开他的手,“不,我不明白!”
明婧背过身去,看向夜空中的一轮圆月。
今夜的夜空繁星甚少,如明家诸人遇害那日一样。
“我只知道,我只差一步就能射杀他,只差一步就能报仇雪恨,只差一步就可让爹爹娘亲在天之灵得以安息!”明婧转过身去,言语激动,泪水夺眶而下。她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直指着江绪:“都怪你阻拦我,否则我就能刺杀成功!”
江绪着急起来,想往前安抚明婧,明婧却往后退几步,二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阿婧,你可否冷静下来听我说一句?”江绪劝着明婧。
明婧摇头,道:“不,我不想再听你说任何话了!”
“韩令朝若突然遇害,他的护卫没发现你也就罢了,若被发现,你会被他们杀害,这样太过冒险!”江绪叫了好几声“阿婧”,声音清冷通透,道:“难道明家父母希望你为此丧命吗?他们希望你健康快乐地生活!”
明婧活着便是为父母报仇的。
成功刺杀韩令朝,就是没了这条命也是值得的。
明婧冷眼望去,一字一句道:“江绪,我恨你。”
江绪顿时感觉五雷轰顶。
他沉默了好半晌,满脑子都是少女冷言冷语的五个字。
江绪,我恨你。
这是明婧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
却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
直呼其名是极其不礼貌的行为,江绪宁可听着明婧一声客气又疏离的“江公子”,也不愿听到冷冰冰的一声“江绪”。
“阿婧,你......你在说什么?”江绪的心口像是裂开了般,说话声音的语调也变了,不可置信地看着明婧。
明婧态度坚决,黑了一张脸,道:“我在说我恨你,江绪,我恨你,若不是你,我现在就报仇雪恨了。”
“我不管刺杀韩令朝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我只知道错失了这次机会,下次更难寻找机会报仇。”见江绪迟迟不回答,明婧又一次开口说道:“报完仇我就会回扬州,届时天高路远的,他们如何找得着我?”
江绪低下头来,没敢直视明婧的眼睛。
他声音沙哑的问着明婧:“你真的如此想?”
明婧果断点点头,寒风吹拂她的发梢,令她心中一冷,道:“我不会考虑后果。”
“那你是真的恨我了?”江绪抬起头来,神情黯然地说。
明婧一股怒气憋在心头,没好气地应了。
“好,我知道了。”江绪难掩失落,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去了。
明婧也负气离开。
二人分道扬镳。
一人向左,一人向右。
凛冽的月光分别照亮彼此前行的路,二人身后的距离越来越远。
江绪走到半路,想再看一眼明婧,回应他的却是明婧渐行渐远的背影。
江绪叹息一声。
她或许真的恨上他了。
但自己是真心为她考虑的,为何她就不明白呢?
江绪眼底泛着泪光,如墨的双眸里尽是麻木神情。
他真的做错了吗?
风渐渐停了,明婧情绪跟着稳定下来,想回过头跟江绪解释自己刚才的话,却见身后空无一人。
明婧转身追了过去,耳畔尽是她小跑时产生的声音,唦唦入耳。
除此之外,半分动静也无。
江绪已经走了,她看不到江绪。
明婧无奈,只好先回荟春园,计划着明日跟江绪说清楚。
第二日天还未亮,江绪便起身坐在床上。
夜里睡不安稳,总是在回想昨晚的场景,导致一夜未曾好好睡觉。
今早醒来,眼底乌青乌青的。
今日是朝会的日子,江绪本想着向朝廷告假休息半日,结果半夏急急忙忙赶过来,在门外拍着房门,道:“公子醒了吗?东宫那边飞鸽传信,说今日朝廷有要事相商,公子快些起床做个准备才是,别惹得圣上恼怒。”
朝廷有要事,那必是十万火急的事。
能让太子殿下传信而来,可见此事的重要性,江绪将脑袋里的事情暂时忘却,打起精神应付朝廷要事。
朝堂之下,兵部尚书提及北便狄人大犯边境,大齐边境子民因此民不聊生,守卫边境的将领不敌北狄火力,特求朝廷支援。
承平帝气得胡子抖三抖,声称要拿下北狄之人,打得他们落荒而逃。
江绪兴致缺缺地听着,不是很想去北地打仗。
可太子觉得这是个建功立业的好机会,随意地看了眼江绪,在承平帝做决定之前,举荐江绪前往北地征战:“陛下,儿臣愿举荐定远将军平南侯江绪,做此次出征的首领,带领大齐大军攻破北狄城池!”
太子说得兴致高昂,惹得众臣的目光齐齐放在江绪身上。
一提江绪,承平帝便想到江绪凭一万人马攻破南蛮,心境愉悦了不少。
承平帝大喜,下令让江绪带兵出征:“既如此,那便让江卿率领十万人马出征。”
承平帝还是一如既往的节省兵马。
江绪愣了片刻,若不是不远处的太子轻声咳了两下,江绪仍然神情恍惚。
圣旨不可违抗,江绪就这么站出来接受旨意,道:“臣遵旨。”
承平帝抚摸着胡子,感叹道:“我朝年轻有为的将领真是越来越多了啊!”
太子朝江绪投去欣慰的目光。
众臣神情各异。
其中当属江让的脸色最难看。
荟春园,暗香居。
明婧早早起了床,昨夜睡得眼眶湿润,眼底泛着红丝。
她连忙叫了昨晚守夜的圆珠,圆珠还未睡醒,不过她觉浅,一下就被明婧唤醒。
圆珠下了塌,轻轻应一声,穿好鞋子走进里室。
圆珠掀开窗帘,看着明婧这幅神色,惊道:“姑娘这是怎么了,眼睛怎的那么红?”
明婧不想让圆珠担心,便道:“无事的,昨夜我没有休息好,午后再歇息一会儿。”
圆珠放下心来,松了口气。
用过早饭,明婧去了玉桥巷的江宅。
明婧的手还未敲上门,门便自己打开了,露出半夏的头。
半夏看到明婧,知道她是来找江绪的,便道:“明姑娘,我家公子走了。”
走了?明婧纳闷,“去哪了?”
半夏知道此次出征非常得快,江绪都未曾回江宅收拾行囊,便换上戎装上马,点着五军都督府的兵,点足兵后便往城门口去了。
半夏将此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明婧。
明婧大惊失色,“他怎么出征了?”
“朝廷下的急令,容不得半点耽搁,公子都未回玉桥巷。”半夏解释道。
“那么他走了多久了?”明婧声音发抖,问着半夏。
半夏如实回道:“约莫着有半个时辰了吧。”
居然有半个时辰......
明婧不知还来不来得及,毫不犹豫上了马车,吩咐赶车的车夫,道:“丁叔快一些,我有急事要到城门口去。”
丁叔应了,挥着马鞭问明婧:“是哪边的城门?”
这次江绪往北出征,势必会经过北门,明婧果断回道:“丁叔,去北城城门。”
“好嘞!”丁叔应一声,策马奔向北城的方向。
马蹄声越来越快,明婧在马车内忐忑不安。
她轻轻抚摸着手上的镯子,这只镯子可是要陪她长长久久的。
江绪也是要陪她长长久久的。
明婧赶到北城城门口时,江绪早已率领队伍出城。
明婧没有选择冲出城门,而是提起裙角跑向城墙之上。
她一眼便看到领头的江绪。
明婧像那日一样,就这么远远地望着江绪。
但是这回她鼓足了勇气,双手放至脸颊两侧,看着江绪的背影,扬声说道:“江绪,我等你回来!”
说完后,明婧泄了气,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小,江绪会听不见。
同时她也怕那句话伤透了江绪的心,使得江绪再也不愿搭理自己。
远处的江绪,像是和她有心灵感应似的,忽然回过头来。
他一眼便看到城墙之上站立的女子。
他就知道她心里一直有自己,昨日那些话是她冲动之下所说的话,算不得真。
那是他的心悦之人,一辈子都不会变。
江绪满眼含着笑,唇角弯曲的幅度极为完美,露出两个好看的酒窝。
看到江绪回应自己,明婧悬着的心终于放下。